已经是夜里了, 蛮娘在檐下挂了一盏灯,领着三只小猫,早些时候就睡下了。
林信换了衣裳, 洗漱一番,盘腿坐在榻上, 手中捏着顾渊跟他换灵石的宝石。
案上烛焰跳跃,他捏着宝石,靠近烛火,那宝石明澈透亮,不是俗品。
林信将宝石放下,磕碰在案上,一声轻响。
“圆圆, 你不是说你会玩儿了么来吧, 我们来赌这个。”
那时顾渊正端着两碗甜汤进来, 回身将门关上时, 听他这样说。
只听林信继续道“我屋子里的东西, 你挑一个你喜欢的, 谁赢了谁就把东西拿走。”
咔哒一声响,顾渊将门扇掩上。
他回头, 将一碗甜汤放在他面前。
“头一回煮,看见蛮娘煮过几回。”
甜汤是用林信最喜欢的仙果煮的, 不黏腻, 爽口得很。
林信拿起瓷勺搅了搅, 尝了一口“好吃。”
他端着瓷碗, 放到一边去“放凉了再吃。”又问顾渊“玩不玩你方才还说你陪我玩儿的。”
“玩。”
“那你挑东西吧,我屋子里的”
“本君已经挑好了。”
抬眼之间,忽然看见顾渊目光定定。
都是男人,林信大概知道他挑了什么。
“不能挑我。”林信端起碗,又抿了一口甜汤,“我是东西吗”
顾渊还挺诚实“不是。”
林信原本抱着枕头,斜斜地靠在榻上,听了这话,迅速坐了起来,反驳道“你才不是”
他丢开枕头,踢踏着鞋子下了榻。
从架子上抱了一个金漆的檀木盒子下来,那里边装着的全都是他解闷用的小玩意儿,有时朋友们上他这儿来玩,也玩这些。
他从里边拿出一副骨牌,然后将盒子放回去。
背对着顾渊,他问道“你挑好了么要是赢了之后再挑,可是不做数的。”
顾渊看看案上,再看看他的背影“挑好了。要我先写下来,省得事后变卦吗”
“不用。”林信抱着骨牌,回头看他,有些小得意,“你有没有撒谎,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他拖着鞋子小跑回来,将骨牌散在案上。
林信一边搓牌,一边道“三局两胜,谁最后赢了,就能把东西拿走。”
“好。”顾渊应了一声,开始摸牌。
原本林信心想,这人就看他玩了几局,学也学不精,说学会了,大概是哄他的。
所以他一开始并不把顾渊放在心上,抱着枕头,哼着小曲儿,悠哉悠哉地同他玩儿。
大意轻敌,头一局就输了。
倒是忘了这人学东西学得快。
林信抬眸看他,他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林信将枕头甩开,坐直了,认认真真地同他玩第二局。
一面洗牌,一面暗中看看,自己这屋子里最值钱的是什么,猜猜顾渊会挑什么。
能拿出那样的宝石,又是帝君,顾渊大概不缺宝物。
林信摸摸下巴,有些出神。
他会挑那边案上的酒杯那酒杯是他自己做的,他二人还用这酒杯对饮过两回,挺有纪念意义的,有可能是这个。
也有可能是那件旧衣裳。林信往上边绣花儿,直到现在还没绣好,蛮娘提起这件事就要戳他的额头。顾渊学东西学得快,可能拿回去绣好了,再跟他显摆。也有可能。
说不准这人剑走偏锋,为了让他戒赌,把这副骨牌给要去了。他这个人醋劲挺大的,没错,这个最有可能。
林信收回心思,坐得端正,开始摸牌。
一开始是林信大意,他到底纵横牌局这么些年,顾渊头一回玩儿,总是被他下套。下了套还不算,还是套得牢牢的那种。
后边两局,全是林信胜了。
“算是险胜,你头一回玩儿,还是太嫩了,能赢我一局,算是不错了。”林信嘚瑟地挑了挑眉,将案上散乱的骨牌都推到他面前,“输的人收拾。”
顾渊垂眸,面上表情,也不像是输了的模样,唇角倒有些淡淡的笑意。
林信撑着头,手中掂着鸽子蛋大小的宝石,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玩儿“这个东西现在是我的了。”
顾渊还不太熟练,有些生疏地将骨牌一张一张排好,收进小木匣里。
“你要是喜欢,我那儿还有几箱,明日拿来给你。”
“我不要。”林信小孩子似的撇了撇嘴,“你送的东西,哪有我从你这儿赢的好”
又过了一会儿,一声轻响,顾渊将骨牌都归置好了。
林信一手捏着宝石,一手要去拿甜汤,随口问道“你一开始选了什么要不我送你吧,也算是换了这颗石头。”
这话方才落地,顾渊只看了他一眼,他就没由来地有些慌张。
喝汤的动作都顿住了。
林信端着汤碗,往后缩了缩“我说了不能选我的吧”
无奈小榻太小,原是照着他一个人的身量打的。两个人坐在上边,再摆一张桌案,已经是挤得慌了。
林信再往后退,也退不到哪里去。
反倒是顾渊往前一伸手,就能碰到他。
又怕把汤洒到衣襟上,林信一面端着汤碗往后仰,一面忙道“我后悔了,东西不送你了。”
顾渊稍往前靠了靠,探出手来,却捏住了碗中的小瓷勺。
林信一愣,整个人都僵住了“啊”
叮咚两声脆响,顾渊拿着瓷勺,在碗中搅动两下,随后用瓷勺舀起碗中鲜红的仙果。
仙果在水里烫过一回,但还是脆得很。
他收回手,将瓷勺盛着的一块仙果吃了。
他看看林信慌里慌张、愣在原地的模样,觉得好笑,便解释道“本君要的是这个。”
林信还是傻傻的,不知道他要这个做什么。
顾渊愈发觉得他好笑,又道“你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我是不是在说谎吗现在呢看不出来了”
他当然不是在撒谎。
林信只是想不明白,他做什么只要这么一块仙果。
大约是因为它甜
原来之前,林信猜的都不对。
他不要酒杯、衣裳,或是骨牌。
顾渊想要坐在对面的林信的汤碗里的、被冰糖水浸过的、那一块最红最甜的仙果。
一同吃了半碗甜汤,顾渊起身要回。
临走之前,他还特意嘱咐道“吃了东西别急着睡。”
他要是只说这一句还好,可他接下来又说“肚子上会长肉。”
大逆不道你竟敢对本爸爸说这样的话
林信看看他,有意双手捧起汤碗,“咕咚”一声,喝了一大口。
林信瞪他,把汤碗放在案上“我偏喝,喝了就睡。”
顾渊把碗勺收拾好。再转眼看时,林信已经重新洗漱过,脱了外衫,蹬开鞋袜,半跪在床上要放下帐子了。
见他看过来,林信连帐子也不放了,抱着薄被,就滚到床榻里边。
顾渊却道“既然已经上榻了,就不要再跑出去找朋友玩儿了,早点睡吧。明日我来接你去天均峰。”
林信在牌局里,把他套得牢牢的。
顾渊在现实中,把他算计得死死的。
原来是怕他趁他走了,再跑出去玩儿,他是这样的人么
这样看来,顾渊还挺了解他的。
林信把脑袋埋在被子里,哼哼着应了一声。
吹了灯,林信又背对着门前,只听见门扇一开一关,顾渊便出去了。
顾渊走后,不知道为什么,屋子里忽然变得有些燥热。
林信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心想,可能因为顾渊是龙,身上带着龙气。他在的时候,房间里还凉快些;他一走,房里就有些热了。
林信赤着脚下了地,摸黑走到窗边,一抬手,将窗扇推开。
顾渊将碗勺送回厨房,洗干净了,才要回去,便听见身后有人开了窗子。
微风拂动后院花树晚香,也吹动林信耳边垂发。
林信站在房里,向他笑了笑,又朝他挥挥手。
顾渊倒是给忘了,这小石头,从前向地府的小孟君学过勾魂。
再过几日,便是林信的二师兄栖梧与孔疏退婚的日子。
他二人一位是凤凰一族的少主,另一位也是孔雀一族的少主,早些年订了婚约,甚至广发文书,昭告六界。
这两位在仙界,位高,日后必定权重。
一纸婚约,牵连甚广。
好聚好散,要散时,也要挑个良辰吉日,由月老作证,告知六界。
栖梧的三个师兄弟,为了给他找场子,上天入地,想要给他找仪仗和一条龙。
最后是他们师祖广乐老祖借了仪仗。
龙没找着,林信找了自己几个蛇朋友和蟒朋友,都不太满意。最后他亲自上手,为二师兄扎了一个纸人。
但是事到今晨,栖梧却忽然说不用了,都不用了。
栖梧道“我知道你们想帮我,这事情还是我自己来吧。”
胡离碰了碰林信的手肘,作势要掐住他的脖子“二师兄这是要亲自动手”
“事情了了,我请大家吃饭。”栖梧背对着他们,站在铜镜前,披上金雀翠羽编就的礼服,束起高高的金冠,“你们就在外边等我,我保证很快就出来。”
他回头时,三个师兄弟惊叹道“你还挺帅的。”
师祖的仪仗很合师祖的风格,颜色鲜艳,镶金绣玉,很是招摇。
仪仗几乎绕过一个山头,栖梧坐在九匹仙鹿拉的华贵马车中,缓缓到了玉枢仙尊的太极宫。
三个师兄弟听他的话,在外边站成一排,乖乖地等他出来。
三个人小声闲聊。
司悬道“从前没看出来,凤凰真的很漂亮。”
胡离接话道“如果他不介意师兄弟的话”
“狐狸,你的尾巴露出来了。”
“看看他在里边怎么样了。”
司悬与胡离交换了一个眼神,准备从后殿溜进去。
林信游离于状况之外,看着拉车的仙鹿,金色的华盖,陷入沉思“师祖的仪仗,好像圣诞老人的仪仗。”
广乐老祖能认识西天的华莲菩萨,说不准也认识更西边的呢。
一回神,身边的师兄都不见了,后殿里飞出来一条狐狸尾巴,缠着他的腰,把他掳走。
他们趴在后殿的门上看。
月老坐在主位上,座中是两族长辈,玉枢仙尊自然也在。林信还看见之前见过的孔疏他爹,还有在神界碧梧枝见过的一对凤凰夫妇。难怪那时候凤凰夫人说林信之后就会认得她,原来是二师兄的娘亲。
他们来时,正碰上栖梧说完话,俯身朝座中长辈作揖,他们只听得一句。
“此事我二人都有责任,但与旁人无关。”
大师兄轻嗤一声“他倒挺有魄力,给他排好的打脸戏份他不要,偏偏挑了这种。”
他们三人躲在这里,座中又都是修为深厚的长辈,不会没有发现。
司悬正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有仙君朝这里看来了。
玉枢仙尊含笑,暗中朝他们摆了摆手。司悬便按着两个师弟的脑袋,把探出脑袋的小鸟按回蛋壳里一般,把他们带回去。
“行了,别凑热闹了,师父让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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