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诸国相争, 千百年来未曾停歇。
江河险阻, 江南两国, 吴越相斗。
越国在越闵帝林信时就亡了国。
闵帝叩拜之间, 双手奉上家国。
越国百姓土地, 尽归吴国所有。
其后人遗民, 仅存于枕水村。
林信在西山山脚下等待机缘时,曾托南华老君照管村子。他自己成仙之后, 也只护佑着枕水村一个村子。
周边城镇, 虽受到越国风俗的影响,但也已经是吴国的所属了。
百年来, 枕水村与朝廷, 相安无事。
林信独自前往枕水村,站在云上, 只见十来个衙门官兵守在村口, 两个鹿角砦排开,算是把村子封死了。
方才听见祷告, 但是祭祀的那位老人家,像是受到了惊吓, 又像怕被人听见似的, 说话声音听不清楚。
林信便先去了仙君祠。
他去了才知道,村中四十九户人家, 几百口人, 此时全都躲在了仙君祠里。
仙君祠不大, 老人妇孺都在祠中, 男人们便站在外边。
枕水村的地仙,青阳子老道长翻出了从前用的符咒与桃木剑,与柴全一起,守在最外边尽管凡人都看不见他们。
林信掐了个隐身的口诀,然后走进祠中。
还没有人受伤,都只是受了些惊吓。
匆匆一眼,看见几个认识的人。
先前见过的沈家小哥与宋娘子,宋娘子怀着身子,难受得很,扶着腰,站一会儿坐一会儿的。
认识的那位老人家,作为村中长辈,祷告之后,由陪在身边的“小姑娘”扶起来,开始与村中主事的几位长辈商议对策。
他身边的“小姑娘”,便是男扮女装的越国皇室后代,林蓁。
不是是否因为血脉相连的原因,林蓁仿佛是看见他了,竟要向他行礼。
林信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退了出去。
老道长与柴全守在最外边,见林信来了,连忙迎上去。
“仙君。”
“这是怎么回事”
老道长道“今日一早,天还没亮,北边的兵营便来了人,直冲着我们这一片儿来。说我们这儿的地被圈了,要建行宫,限我们十五日之内迁走。”
“放”碍着老道长的面子,林信深吸了一口气,把粗话给憋回去,“怎么会有冬天建行宫的大冬天的,他们让人往哪里迁”
“便是这样说,也没有法子。”老道长亦是轻叹一声,“咱们这一片,都被圈了。”
这一片,除了枕水村有天神护佑,其他村镇里,只有地仙。林信与他们还算熟识,此时他们也没了主意,知道林信来了,便都来寻他。
一众地仙齐齐作揖“仙君。”
林信问道“这片地从哪儿圈到哪儿”
一个地仙道“小仙是枕水村二十里之外的地仙。”
林信哂笑“这是要逼得百姓去跳海了。”
马上就要入冬了,官府没有任何预知,就圈了这样一块地儿,可不就是逼着他们去跳海么
林信定了定心神,再问“你们可知,其中有什么内情为什么偏挑在这时候建行宫这件事情,具体是谁在办”
另一位地仙道“仙君应当有所耳闻,皇帝痴迷道术已久,宫中养着的方士道士比六宫嫔妃还多。皇帝每年冬日要入北边的明净山修行,不过今年还没有动静,不知道是不是身子不太行了。或许是那群方士,哄着皇帝要建行宫。毕竟皇帝整日都与他们待在一块儿。”
林信护佑枕水村,而枕水村又是个前朝遗民组成的村子。
所以他对吴国朝政,还是了解一些的。
此时在位的皇帝年不过四十,就被铅汞丹药弄坏了身子。即位之前,便在府中养了许多方士。
那地仙最后道“小仙也只是猜测,具体情状,恐怕还要再看。”
“我知道了。”林信回头看看仙君祠中,思忖了一会儿,对他们道,“还请诸位回去稍等,我去国都探一探,看有没有回转的余地。”
他心想着,只要朝廷不是冲着遗民这个身份来的,非要赶尽杀绝,就应该还会有回旋的余地。
一众地仙离去,老道长忧心道“仙君,这事是不是告知上回那位南华老君”
“不行。”林信连忙道,“仙界有条例,就算是护佑神,也不能直接插手人界的事情。要是给老君知道,我就得被他绑回去了。”
“若仙君执意插手,代价是”
“最多是历雷劫,散去半身修为。”林信抬眸看他,宽慰他道,“这是最严重的。倘若只是暗中推一把,应该还不至于。”
“那仙君预备怎么办”
林信抿了抿唇“能让那边收回成命,自然是最好。倘若不能,我也得尽力把搬迁的时限拖一拖。”
他抬头看看阴沉的天色“这时节,天寒地冻的,我不能看着他们现在就迁。”
“那仙君一切小心。”
“我知道。”林信回头看了一眼仙君祠,“还有十五日,我肯定在这之前把事情”
话还未完,便听得仙君祠中一阵吵嚷。
仙君神像手上托着的小雀儿,勉强化了形,尽力飞到林信身边,道“仙君,宋娘子要生产了。”
老道长与宋娘子结过怨,也结了缘,对他们一家颇有关照。
他掐指算了算,惊道“早了近三个月。”
村中没有大夫,纵使宋娘子家中是开生药铺子的,颇通医理,恐怕此时也无法自医。
此时村外又封了道儿,只怕是出不去。
林信当机立断“我去找个大夫过来,然后再去吴国”
却有一个木冠短衣的年轻道士背着药篓,朝他跑来“仙君,不如让小仙看看”
林信回想了一下,试探着唤了一声“霜林”
霜林挠挠头,笑着道“仙君好记性,还记得小仙的名字。”
上回林信与顾渊来枕水村摘莲子吃,有一个已然修成半仙的道士路过,要借宿枕水村,与他打过照面,还报了姓名,便是眼前这位霜林。
“小仙略懂医术,这段日子都在枕水村后边的山上采药,平素承蒙村民照顾,今日也该报恩了。”
“那便多谢你了。”林信从乾坤袋中拿了三张传音符给他,“我得离开一阵子,宋娘子那里就托付给你了。外边有官兵守着,村民大概也都不敢离开仙君祠,晚上天冷,给他们熬点驱寒的草药。我先走了,有事情传音符联系我,我马上赶回来。”
霜林点点头,将传音符收入怀中“小仙明白了。”
林信再给老道长抓了一把传音符,嘱咐了他两句,转身离开。
吴国国都在建业。
林信仍旧掐了个隐身的口诀,溜进吴国的皇宫。
他有几百年没来过吴国皇宫了,上回来时,他还是个小瞎子。
吴国皇宫翻新了许多地方。他一边走在宫道上,一边暗中将周围的景致都记下来。
他预备先去皇帝的书房看看,看能不能找着关于修建行宫的奏章或是旨意。
知道了事情的具体情况,谋划起来,应当会容易一些。
其实他心里也没有多少把握,只是方才在老道长他们面前,不能够慌慌张张的,引得他们也不安。
再者,枕水村连带着周边那么多的百姓,他得担负起护佑神的责任。
仙君不好直接插手人界的事情,弄得不好,是要受罚的。所以他不能麻烦他的仙友们,只能一个人去做这件事。
愈靠近皇宫正中,皇帝身上的龙气逾盛。
大抵是吴越两国相争已久,吴国皇宫的龙气,似乎与他身上的气息相克。
毕竟吴国的皇帝才是真龙天子,而他只是个亡国皇帝。
他走在宫道上,觉得脖子被人扼着似的,喘不过气来。
而他又与顾渊契了灵犀,他有点难受,顾渊那边也很快就知道了。
顾渊有些着急地问他“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林信扶着宫墙,轻声道“在建业皇宫,枕水村出了点事情。”
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你是哪个宫里的孤从前怎么没见过你”
林信下意识回头。然后想起,自己分明掐了个隐身的咒,怎么会被人看见
他拿出一张符咒,透过点燃的符咒去看,看见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身后,盘着一条巨大的蛟龙。
那条蛟龙蓄势欲飞,龙气这样盛,难怪林信难受得很,也难怪他能看见林信。龙气为他开了天眼。
再看他一身蟒袍,方才又听他自称为“孤”,想来应当是吴国的太子徐恪。
徐恪见他掏出一张符咒,便嗤道“孤当你是什么人,原来也不过是个方士。”
林信有些头疼,朝他做了个揖,随口胡诌“小的是在承朝宫伺候的,冲撞了殿下,这便自去领罚。”
“孤还没让你走,你就敢走。”徐恪追上去,“新来的道士,都这么目中无人的吗你知不知道孤是谁你知不知道承朝宫是哪儿,你就敢说你在承朝宫伺候”
吴越两国是多年的宿敌,他越靠近,林信便越不自在。
“小的不过是宫中打杂的罢了,殿下不用放在心上。”
林信耐着性子哄他,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拿起一张符咒,往他脑门上贴。
想让他忘记这件事。
徐恪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你好大的胆子”
话音未落,顾渊便握住了徐恪的手腕,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松手。”
林信趁机把符咒往徐恪的脑袋上一贴,拉着顾渊便跑了。
结果那符咒贴得不牢,盘在徐恪身后的蛟龙轻轻一呵气,便将符咒吹落在地。
徐恪俯身捡起符咒,身后的太监宫女们正好跟上来,他便将符咒叠好,收进袖中。还想再追,便被侍从们拦住了。
林信拉着顾渊,绕过一道宫墙,躲开了太子殿下。
他舒了口气,对顾渊道“仙君不得擅自插手这种事情,我原本也没想”
顾渊自顾自地捧起他的手腕,探了探他的心脉,又朝他伸出手“龙鳞给我。”
他拿着龙鳞,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再还给林信。
林信觉得吴国宫中、那股对他乱冲乱撞的龙气温顺了些,道了一声“多谢”,又道“我做的事情,多半是要遭雷劫的,我不想害了你,你别再动手了,知道了么”
顾渊却淡淡道“雷劫而已,本君又不是没有历过。”
顾渊揽住他的腰“走了,你方才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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