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宫变【二更】

    吴国皇宫, 并不似北边国家的皇宫, 红墙金瓦。

    用石头砌成的宫殿, 是庄严肃穆的玄色。

    吴国以玄色水蛟为图腾。

    民间传说, 吴国高祖年轻时, 是山上砍柴的樵夫。某日误入仙境, 得见一条玄色水蛟。

    水蛟翻滚,仙境池中清水, 溅湿樵夫的一片衣袖。樵夫由此得了仙缘一段, 这才与越国两分江南。

    所以,吴国皇宫中, 随处可见玄色水蛟的纹样。

    最高处的宫殿, 屋顶上便砌了两条腾云欲起的蛟龙。

    林信费了些功夫,将吴国皇宫的地形记了一半。

    后来顾渊便到了。

    他全不在乎雷劫的模样, 揽着林信的腰, 就带着他往前走。

    “你方才要去哪里”

    “准备先去书房看看奏章或者圣旨,还准备去皇帝养着的那群方士那里看看。”林信思索了一会儿, “只要皇帝不想赶尽杀绝,应当就还有余地。”

    “好。”

    林信却停下了脚步, 看向顾渊, 正色道“你不许擅自出手。”

    雷劫于顾渊有没有妨碍是一回事,他不想让顾渊代他冒险, 又是另一回事。

    “本君知道。”见他模样, 顾渊也正经地点点头, “本君听你的话。”

    林信放下心来, 两人并肩走在宫道上。林信将周遭地形都默记在心中。

    吴国国君不理朝政,终日与方士在一处,清谈说道。

    林信本以为,只是看看奏折,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却没想到,皇帝不理朝政,有人代理朝政

    太子殿下徐恪。

    方才与林信在宫道上见过的少年太子,被太监宫女们请回去之后,换了一身便服,跪坐在书房左侧的案前,翻阅奏章。

    正中皇帝用的大桌案上,只放着很简单的纸笔,大抵是因为皇帝并不处理朝政。

    而徐恪面前的案上,堆满了奏章,手边还放着东宫的印玺。

    他也实在是勤勉。

    林信顾忌着他看得见自己,便躲在外边,想等他走了之后再进去看看奏章。

    不料这徐恪做起事来,也耐得下性子。坐在那儿有一阵子了,案上的茶都凉透了,他却连动也不动一下。

    林信站在外边等了一会儿,对顾渊道“罢了,先去看看皇帝和那群方士。”

    他还没走出去,便听闻里边徐恪问道“吩咐膳房给父皇做的药膳妥了没有”

    他是在与伺候的小太监说话。

    一个小太监俯身作揖“奴婢去看一看。”

    “晚膳的时候给父皇送去,跪下侍奉,请父皇用了再回来复命。”

    “是。”

    徐恪再摆了摆手,殿中小太监们低头垂手,鱼贯而出。

    林信回头看了一眼,正巧碰上徐恪开了窗子。

    撞个正着。

    少年养尊处优,自有一段尊贵气度。

    大抵是龙气给他开的天眼有限,他只能看见林信这样修为不高的散仙,却看不见顾渊。

    徐恪扫了林信一眼,将之前问过的话再问了一遍“你是谁”

    林信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窗前垂帘被风吹动。

    盘在徐恪身后的蛟龙趁势欲起。

    顾渊一伸手,揽住林信的肩。

    在林信身后,他看不见的地方,幻化出巨大的本形。

    那蛟龙往后退了退。

    顾渊的本形朝他吹了两口气,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磨着利爪。

    蛟龙不自觉蜷成一团,蔫下去了,脑袋耷拉在徐恪的肩上。

    徐恪从袖中拿出林信留下的那张符咒“你是神仙吗这上面画的图,孤没有见过。”

    少年老成,他问出这样的话,有些怪异。

    林信心思一转,俯身作揖“小的是宫中一介孤魂,方才与殿下途中偶遇,小的不曾料想,殿下能看见小的,一时惊慌,所以失礼了。来寻殿下,是来给殿下赔礼的。顺便素闻殿下贤明,小的有一事相求。”

    徐恪便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的鬼魂”

    林信垂眸“数百年前,越国灭国,小的是越闵帝林信、带进宫来的随侍。”

    “哦”徐恪神色微动,颇有兴趣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叫”林信从没用过假名,此时要他现想,他还一时想不出来,顿了一会儿,抬头望望屋檐,便道,“林檐。”

    徐恪仿佛并不关心他叫什么,又问“传闻越闵帝林信成仙了,是不是真的”

    “小的不知。”

    徐恪看着他,暗自笑了一声。

    “你起来说话吧,不用小的小的自称了,听着怪别扭的。”

    “是。”

    林信直起身子来时,眼前的少年背着双手,面容严肃,还是一副老成的模样。

    徐恪问“你方才说,有事相求,是什么事”

    林信斟酌着词句,道“我为越国中人,在宫中数百年,时常感念吴国国君宽厚待人。今日偶然听闻,皇上要将越国遗民的枕水村,连带周边二十里地,拆毁重建行宫,限百姓十五日内,迁往他处。越国亡国数百年,土地百姓早已是吴国所有。冬日里,强迫百姓迁往他处,实是将百姓逼入绝境,于国无益。我既忧心百姓,又忧心吴国历代国君的基业毁于一旦,素闻殿下贤明,所以特来相求。”

    “什么”徐恪微微惊讶,“竟有这样的事父皇并不曾与我提起过。”

    不等林信说话,徐恪便反身,拿了佩剑,推开殿门,缓步走出。

    “现下父皇与一群道士,在乾元殿论道。你随孤过去。”

    他将佩剑挂在腰上,还没吩咐移驾,回头看了一眼林信“旁的人都看不见你”

    “是。”林信微微点头,“殿下龙气鼎盛,所以能看得见我。”

    听了这话,徐恪有些喜悦。

    他走上前,想要挽住林信的手,他的手却穿过了林信的手。

    自然是林信施了法术,他却道“殿下,我是鬼魂,是摸不见的。”

    徐恪也不恼,径直往前走去“你若是担心,那就跟在孤身边,孤这就去劝谏父皇。”

    林信稍微松了口气,拉起顾渊,跟在徐恪身后。

    傍晚时分,日光偏斜。

    徐恪并没有直接去找皇帝,反倒先请了朝中几位大臣入宫议事。

    林信自然也没有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毕竟皇帝一人独尊。

    群臣劝谏,皇帝一意孤行,也是常有的事。

    徐恪与臣子议事,说的也是吴国的政事,林信没有心思听。

    他随便找了个由头,只说“鬼魂阴气重,有损殿下龙气”,就溜出来了。

    方才徐恪说,皇帝与方士在乾元殿说道,他便与顾渊一起,去了一趟乾元殿。

    殿中香火缭绕,将入冬的时候,门窗大开,皇帝只一身素色道袍,盘腿坐在殿中。

    在寒风中,皇帝冻得嘴唇发紫,也不肯添衣裳。

    这是一种修道的法子。

    座中十来个方士,有两个道士,侍奉在皇帝左右,在皇帝面前,展开一副舆图。

    林信隐身,走进去看。

    那舆图上,正是枕水村方圆二十里的地形图。

    身边的道士对皇帝说“陛下,贫道与师兄弟们可以断定,此地风水正盛,倘若于此地修建行宫,对修道定然大有益处。”

    皇帝捻着胡须,连连点头“好,好,就照道长说的办。”

    林信抬眼,看见皇帝眼底两片大大的乌青。

    他掏出符咒,透过火光去看。皇帝身后的蛟龙,像水蛇似的蜷着。与徐恪的相比,实在是差得远了。

    再过了一会儿,太监来禀。

    “陛下,太子殿下特命膳房制了药膳。”

    皇帝往后一仰,倚在凭几上,摆了摆手“我儿有心,请道长们先下去吧,晚些时候再谈。”

    林信跟着一众道士出去,皇帝最宠幸的那两个道士地位高一些,并不与其他方士走在一块儿。

    林信跟着他二人,听见他们低声交谈。

    一个道士拿着舆图,叹道“这件事情,底下人在办了吧”

    “昨日夜里就在办了,旨意说是开春之后,就让他们迁走,但是下面人为了讨赏,一层一层缩减时日,变成十五日了。”

    “百姓来不及走,生魂祭祀,功德修满。”道士转头看向同伴,笑着作揖,拿腔作调,“这位仙君,多日不见,修为见长。”

    另一个道士也笑着道“哪里哪里,还是这位仙友修为深厚。”

    “听说这个枕水村,还是越闵帝成仙的地方。”拿着舆图的道士嗤笑一声,“日后见着闵帝,也要他俯首叩拜了。”

    两个道士笑着走远了。

    林信这才知道,修建行宫是假,他们要以百姓生魂作祭,修成仙身是真。

    他脸色苍白,站在原地,手脚冰凉,掩在袖中的拳头攥紧了,恨不能现在就将那两个道士送去做鬼。

    还不等他有动作,乾元殿正殿中,便吵嚷成了一团。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林信连忙回去。

    殿外大臣跪了一地,应当是与太子徐恪一同前来劝谏的。

    他站在殿门前,只看见方才还坐在位置上的皇帝,面色发紫,倒在地上。

    满殿的太监宫女,毫无章法,慌里慌张地跑进跑出。

    好容易请了太医来,太医给皇帝诊脉。良久,也摇了摇头。

    天色全黑,檐下灯笼被北风吹得乱晃。

    太子徐恪一手提着长剑,一手拖着两个尸体,从廊前走来。

    那两个尸体,是林信才见过的两个道士的尸体。

    他将尸体往众人面前一丢,厉声道“慌什么妖道谋害父皇,已被孤亲手诛杀。妖道误国,死有余辜”

    满殿寂然,跪称“陛下”。

    林信不经意间瞥见,殿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因为慌张,将桌上皇帝还没来得及用了几口的晚膳全部打翻,满地都是。

    皇帝的晚膳。

    林信恍然大悟。

    他抬眼,只见徐恪手提长剑,面色肃穆,面上溅了几点鲜血,灯火昏暗,看得并不清楚。分明只是十二三岁的少年,气势却更胜过他死去的父皇。

    众人俯首跪地,唯有林信与顾渊站在原地,而徐恪看不见顾渊。

    徐恪用手指抹了抹脸上血迹,转头看向林信,目光落到他身上时,却朝他笑了笑,语气几分亲昵“原来你在这里,害得孤到处寻你。”

    顾渊揽住林信的肩,再一次幻化出龙形。

    这一次却不是在林信身后,龙用尾巴,把林信整个人都盘起来了。

    林信动了动,没能挣开,低声道“有点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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