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飞了三个小时降落平城, 盛绾绾和盛莎白坐上早已经订好的专车,一路奔向医院。
阿尔兹海默症这种病没有根治的方法, 只能用药拖延时间。
奶奶平时一直待在家里, 由盛琼林和白娆照料。
虽然她的记忆力越来越差,忘记的东西越来越多,但骨子里的温婉柔和是变不了了。
她很乖,从不惹事, 十分好照料。
即便不认识白娆和盛琼林了,还会时不时的朝他们露出善意的微笑。
盛莎白一直幻想着, 有一天, 等更好的药物研发出来,她一定把所有的钱拿出来买药,说不定妈妈就能恢复了。
前段时间美国制药公司研制出新药的新闻让她精神一震。
可惜那药还不能用在临床患者身上。
即便能出得起天价,也要再等年。
她妈妈已经等不了了。
盛莎白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稳住情绪,对盛绾绾道“一会儿见了奶奶千万别哭, 她现在恢复些神智了, 我担心她害怕。”
盛绾绾苦笑一声, 挽住盛莎白的胳膊,把头靠在她的肩头, 喃喃道“我差不多没有眼泪可流了。”
从早晨到现在,她情绪起伏太大, 一口水没喝, 一口东西没吃, 嗓子都干的发疼了。
但她实在没心情吃东西。
天气太热,她心里也慌。
盛莎白拍拍她的手,念叨道“可能没你爸爸说的那么严重,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呢,奶奶干了那么多年农活,身体强壮着呢,比我们这些吃食堂吃垃圾食品的强多了。”
她既像是安慰盛绾绾,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平城中心医院的电梯很拮据,来来往往上下楼的患者非常多。
电梯从十二楼降到一楼,中途停了十个楼层,她们整整等了五分钟。
盛莎白急的直跺脚,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焦躁的,有些刺耳的嗒嗒声。
身边有人用嫌弃的目光扫了盛莎白一眼,撇了撇嘴,虽然没骂出声,但显然对她的行为十分不满。
医院里都是病人或家属,没人心情舒畅。
盛莎白慌张成这样,盛绾绾总不能跟她一起手足无措。
她只能担当起安慰小姑的责任。
盛绾绾拍拍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哄道“别急别急,我们马上就到了,刚才你还劝我不哭呢。”
盛莎白吸了吸鼻子,深吸一口气,把两只手叠在胸口,给自己打气“对,我不能哭,我可不能哭。”
盛绾绾心疼的无以复加。
小姑和她的感受不一样。
她失去的,是从小疼爱她的奶奶,但她还有和蔼可亲的姥姥,姥爷在。
可小姑失去的,是唯一的,无比珍视的妈妈。
以后小姑再也不能像个孩子一样撒娇了。
这世上唯一一个把她当作孩子的人,就要离开了。
电梯总算到了,盛莎白第一个挤了进去,快速按了十二楼。
等人上齐,一路慢慢腾腾的往上走。
奶奶的人生即将走到尽头,医生们把她从icu里面推了出来,安排了一间病房。
白娆在电梯间守着,盛绾绾和盛莎白一出来,她就捂住了脸,红了眼睛。
盛绾绾镇定道“妈,奶奶怎么样”
白娆摇摇头,边叹边道“医生说撑不到明天了,估计她吊着一口气,就等你们来呢。”
盛莎白的手都在颤,她拉住白娆“不是上周还好好的吗”
白娆被她攥的有点疼,但也不忍心抽离,只能一边带着她往病房走,一边解释“妈身体的器官都衰竭了,年纪大了,又什么都不记得,医生说换器官也是受罪,妈也承受不了手术。”
到了病房门口,盛莎白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发现妈妈正坐在病床上,向窗外看着。
她太瘦了,仿佛一周内就瘦脱了相。
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胳膊细的女孩子的手都攥的过来。
她坐着也是小小的一团,连一张单人床都占不满。
可即便如此痛苦,她依然很努力的绷直后背,把及耳的短发梳的整齐平滑,像往常一样得体。
被子严严实实的盖住她的双腿,被角被压得很平,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她就像一具雕塑,一动不动。
窗外很亮,阳光暖洋洋的洒在她脸上,照的她脸上的皱纹都淡了。
盛莎白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记忆里那么刚强坚韧,能支撑起一个家的母亲,变得这么瘦小,仿佛一只孱弱的猫,轻轻一托就可以抱起来。
盛琼林正在削苹果,水果刀轻轻在苹果上滑过,均匀平薄的皮一圈圈卷下来。
一直没断,坠了好长。
医院里有个很俗气的说法。
只要削苹果皮从头到尾一下不断,病人就会很快恢复过来。
即便大家都明白这只是自我安慰,可人在任何时候,都还是想要拥抱希望。
盛琼林强笑了一下,对她们道“刚醒,一会儿我给妈喂点苹果泥,她最喜欢吃苹果。”
盛绾绾狠狠咬着唇,把涌上来的悲伤咽下去,轻轻叫了一声“奶奶”
听到声音,老太太有些僵硬的转回头来。
她的眼珠已经有些发黄,潮湿的,仿佛隔了一层膜。
那是肾已经开始衰竭的征兆。
她先是看向了盛莎白,眼睛里迟钝的,溢出一点点惊喜。
随后她抬起手,颤巍巍的招呼盛琼林。
“你妹的包收拾好了没有,多带点我腌的咸菜,拿到大学里头,跟同学分着吃。”
盛莎白愣了。
她慢吞吞蹭到老太太身边,蹲下身,嗫嚅道“妈,什么大学”
老太太拉住她的手,还替她挽了挽耳边的头发。
“上了大学别不舍得花钱,你哥哥进了国企,自己能赚钱,妈的钱都给你留着呢。”
盛莎白四十多岁了,大学对她来说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哪怕保养的再好,手上的皮肤也粗糙了,眼角的细纹也遮不住了,身材更不像当年那么苗条纤瘦。
任谁也不会把她当成二十岁的小姑娘。
只有在妈妈眼里,她永远是那么漂亮的样子。
盛莎白怕被看到眼泪,只得把脸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道“妈我不花钱我要给你钱花,咱们什么都买得起,只要你身体好好的,我还让你过上小时候大小姐的日子,不用干活,不用吃苦,不用被人欺负”
老太太乐了,轻轻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什么大小姐啊,真是。”
盛琼林的苹果削完了,他背过身去,抹了把眼泪。
苹果皮一下都没断,整整齐齐的散落在桌面上。
但一切并不会有什么变化。
迷信,终究不会成真的。
他把苹果切成小块,放到榨汁机里,因为眼前模糊,还差点切到手。
榨汁机滋滋的响了几秒钟,一个苹果被打成了果泥。
盛绾绾接过来,轻声道“我来吧。”
她把果泥倒进小碗里,一股清新的苹果香味儿飘了出来。
老太太听到声音,抬眼问盛琼林“绾绾呢,从幼儿园接回来了吗”
盛绾绾的手一顿,心脏仿佛被什么揪着,难受的喘不过气来。
她捧着碗坐在床边,用勺子舀了一勺出来“奶奶,我就是绾绾。”
老太太抬起松弛的眼皮,眼神单纯的打量盛绾绾。
她的视力下降了不少,需要凑很近才看得清。
看清之后,她喃喃道“绾绾怎么长这么大了啊”
盛莎白早已经忍不住,她伏在被子里,哭的浑身直抖,却又不敢出声。
盛绾绾把勺递到奶奶唇边,弯着眼睛一笑“长大了,就可以照顾奶奶了。”
老太太微微低头,乖乖的把果泥含在嘴里。
她就爱吃苹果,后来生病了,胃也不太好,吃的就少了。
现在谁也不会盯着她吃东西了。
她认真的抿了抿唇,把果泥咽下去,然后伸出手,摸了摸盛绾绾的侧脸“你的嘴唇怎么破了”
盛绾绾的嘴唇被咬破了,不知是什么时候,她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感受着那只熟悉的手,带着熟悉的体温摸在她脸上,盛绾绾无比依恋的蹭了蹭,喃喃道“奶奶,我永远爱你。”
老太太天真的笑了笑,似乎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
果泥只喂了两勺,老太太就吃不下去了。
她看起来不太好,每次呼吸,胸膛就要剧烈的起伏一下,一条条肋骨顶着单薄稀松的皮,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只记得二十年前的事情,似乎对这些年的点滴毫无察觉。
突然看到从大学回来的女儿和长大了的孙女,她外开心。
所有人围在老太太床前,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
聊到后来,大家的情绪都平复下来。
她们甚至都觉得,是医生看错了。
奶奶的精神明明这么好,也能想起以前的事了,她根本就是在恢复。
直到晚上九点,盛琼林喂她吃了点流食后,她说有点困了,要睡一会儿。
她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很轻,胸膛的颤动也很浅。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也不再发出声音,大家静静的陪着,也不愿意离开,只想等她睡醒了,继续聊天。
她却没再醒过来。
她的呼吸彻底停止了,胸膛也不再起伏,她的头发还是那么整齐,枕头上一根掉落的头发丝都没有。
睡着之前,她还习惯性的用手压平了被子。
医生走进来,低着头,叹息着想要送她离开。
盛莎白突然像疯了一样扑在老太太身上,仿佛迷路的小姑娘,恸痛哀嚎“妈妈妈”
不会再有人回答她。
盛绾绾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可惜她还是小看自己了。
这一晚极其混乱。
盛莎白心力交瘁,很快晕了过去,盛琼林和白娆一个处理老太太的后事,一个照料盛莎白。
而盛绾绾已经没有时间继续呆在这里了。
她是十一点的航班,凌晨两点到临海,再出机场,打车到临海影视城,几乎不剩两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就要化妆,开始第二天的拍摄。
言霁只给她一天的假期,这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
她绝不能迟到。
家人忙成一团,没人能顾得上她。
白娆把她送上车的时候,用力的抱了她一下。
“奶奶年纪大了,早晚有这一天的,她走的没有痛苦,大家都陪在身边,已经很圆满了,不要再伤神。”
盛绾绾轻轻点头“我知道的,我没有遗憾了。”
她一路赶到机场,办理登机手续,坐上航班。
红眼航班上的乘客并不多,她身边的两个座位都空着。
飞机起飞前,她最后一次看了手机。
言霁给她发了一条新的微信。
我在临海机场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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