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呢后来呢”雪盏从大炕的另一边探过头来, 紧握着双拳追问拘惠当日之事的后续, 深恨自己当时怎么就躲了懒没过去, “那个什么什么的贵妃过去求情, 皇帝陛下松口了么最后还到底有没有打那个姓谢的五十大板啊”
雪盏一边不迭地追问着, 一边佐以时而激动兴奋、时而满眼期待、时而恨得咬牙切齿的丰富表情, 只把坐在对面炕上闲来无事调两味香的拘惠看得一愣一愣的, 一时之间, 心内只余下了对雪盏神态之丰富细腻的赞叹,差点顺手把冷松木当成梅子香调进去, 好在临下手之前险而又险地反应了过来, 不然那可是一上午的功夫都全白费了
拘惠心有余悸地收起了自己的物什,也无心再继续了,只敷衍地对着雪盏简单道“婉贵妃跪在陛下面前脱簪求情, 力保谢清雅是为奸人所惑可惜那谢清雅自己傻, 婉贵妃几番暗示她随意咬一个替罪羊出来,她倒好,胡乱攀扯, 前后驴头不对马嘴的,把剩下的秀女们点了个全, 皇帝陛下还未说什么, 皇后娘娘却是彻底怒了,再无心听那谢清雅说什么, 直接叫了慎刑司的太监们给拖下去了”
“好”雪盏高兴地拍案而起, 开心极了。
“不过, ”拘惠挑眉看了一眼对面那个当即乐得一蹦三尺高、跟自己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一般的小傻子,施施然地补充道,“最后却是只打了三十杖。”
“谢清雅的父亲,吏部郎中谢域闻讯后当即递了帖子入宫,在谨身殿前跪了大半个时辰请求面圣,他毕竟是昔年谢尚书的侄子、当今华郡谢氏的话事人陛下当是不好太不给他面子,且当时三十杖下去,未央宫便有宫人扑到谢清雅身上,直呼别打了,别打了,要出人命了听说那时候谢清雅就已经痛昏了过去,行刑的人拿不定主意,又怕真把婉贵妃的妹妹打死了也不好交代,毕竟皇后娘娘当时也只是气怒之下想要狠狠责罚罢了两头一撞上,陛下干脆就叫谢郎中把自己的女儿领回了家去。”
“什么啊,才三十杖”雪盏大失所望,郁郁地又趴回了大炕上,心塞地不想动了,“三十杖不痛不痒的,怕是那个姓谢的要不了几天就又重新活蹦乱跳了”
“真是的,皇帝陛下怎么这样啊姓谢的欺负了钟妃娘娘唉,皇帝陛下不是很喜欢钟妃娘娘的么都不为她出气的么我光听拘惠姐姐你说的都气得要死了,钟妃娘娘性子那么软,当时还不知道气成了什么样子呢皇帝陛下真是一点也不能指望,还以为他会为钟妃娘娘出气呢”
“理儿不是这么论的,”拘惠摇了摇头,不赞同道,“三十杖对于你我来说,确实不痛不痒的,可对于谢家那姑娘,却是一辈子的名声全完了,日后说亲,怕也要成了困难钟妃娘娘再是生气,真说透了,也就是几句口角罢了,若真把谢家那姑娘为此打死或打残了众人说来,倒是不会说陛下什么,却大都记着钟妃娘娘盛宠,为了几句口角,动辄打死了大臣的女儿了毕竟都是爹生娘养的,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小姑娘罢了,我看钟妃娘娘那意思,也就是杀鸡给猴看,惩戒为上,未必想真闹出什么人命来,那样反而不美了左右皇后娘娘为这桩,已经禁了整个储秀宫的足,一直到终选完毕,她们都得老老实实地窝在储秀宫里不得外出了,也算是达到了钟妃娘娘一开始想要的目的。”
雪盏趴在那里一个人嘀嘀咕咕的,像还是不大乐意的样子,拘惠摇了摇头,也不理会她,自己起身撩了帘子出来了。
走到永寿宫侧殿边上,与迎面而来的抱画撞了个正着,二人各自向对方见礼,抱画抿着嘴笑着与拘惠招呼道“拘惠姐姐这是要往花厅走却是不巧,今日如姑娘过来了,正是在那边与娘娘说着她带到宫里来的几株青州花木呢拘惠姐姐您看”
“那我就厚着脸皮过去凑个热闹,”拘惠笑呵呵的,与抱画玩笑道,“青州的花木,我还没见过呢,就趁着今日的运气,让如姑娘给开开眼吧”
抱画掩唇一笑,也就福身告退,忙自己的去了。
话虽如此说,拘惠走到花厅附近,却是与抱琴打了个照面,两人一同在外面站了站,没一个真进去打扰了里面那一大一小两位绝色佳人的闲谈晨曦之下,美人迟迟,如此良辰美景,可比诗画,怎好厚颜打破呢
郇叔越七年来第一次被上峰要求代表青州入洛述职,自然本身也是怀着踌躇满志与平步青云的野望来的,家中银钱不多,怕上下打点不利,就带了许多青州本地的特产来,如今来看,打点旁人,自然是比不上让自己的妹妹开心重要,郇如此番过来,便是把父亲带到洛阳最名贵的那几株花木统统搜刮来了。
“此花名唤冰魄玉露锦,”郇如看钟情吃惊地伸出手,很有些想摸一摸的意思,便微微笑着主动介绍道,“它的花株圆润有致,晶莹剔透,纯粹到甚至看起来都有些假了地步,不少人初见第一眼,都还要以为是琉璃珠子刻的呢”
“如此冰清玉洁之物,”钟情微微颔首,赞赏道,“确实是当得起这冰魄玉露锦之名的。”
郇如见钟情欢喜的眼神,也不由自主地高兴了起来,又指了指边上的另一株,微微笑着继续介绍道“冰魄玉露锦与这个霓灯玉扇,还有一类这回因车马劳顿不好搬运,父亲没有一道带来的银冠玉一起,并称青州三玉,乃是青州的漠漠黄沙中里最漂亮的一道风景,被青州北部的柯尔腾人称为最美的剑斯诺娃,也就是汉文里希望之光的意思”
钟情看着那“霓灯玉扇”青翠欲滴的叶脉,晶莹剔透的叶肉,喜爱之下,也不由暗生感慨“纵是青州那等苦寒之地,也能开出这般美丽的花来且还是独一无二、旁的地方再也无的,可见这世间之事,好也,坏也,皆非能预先料定的纵然是再贫瘠的荒漠里,不也有着这般让人流连忘返的美景么”
“娘娘聪慧过人,”郇如笑着奉承钟情道,“臣女难及项背。”
钟情摇了摇头,暗道,我一向是个傻的,往常与人说些佛经禅偈来,都难逃一个“为赋新词强说愁”今日这,却只算是“心中有所忧,所见皆所感”了吧
谢清雅什么的,都是小桩钟情真正的忧虑,从来就是应在允僖日后的前程上的。
也不知道此番给僖儿换的这个伴读,究竟是“正投所好”,还是“来者不善”了
但是无论如何,先前那事儿闹出去,如今就是钟情想违逆了孩子的意思,也不好是再反悔了去的这都闹开了,再不答应,那虞宁侯府可就是被彻底得罪的透透的了
钟情心里实在是有些彷徨的,这与傅韵秋那次还有不同,请了傅家那信哥儿为僖儿伴读,这番改变,到底是好是坏钟情实在是摸不准。
郇如看出钟情隐约的出神与心不在焉来,笑着又简单闲话了两句,便辞别了钟情出来,去偏殿里寻自己那正奋笔疾书的弟弟。
初初退出来,却是先一步撞上了刚放学而归的四殿下允僖,允僖微微一愣,笑着与郇如打招呼道“如姐姐,你过来了瑾哥儿呢”
“他正在那边偏殿里读墨子呢”郇如便微微站定,打算等等看,若是四殿下要去寻了郇瑾闲话,自己也就不打扰他们表兄弟叙话、先另找了地方呆着等会儿好了
果不其然,允僖一问到这答案,立刻笑了起来,嘀咕了句“他倒惯是个用功的,不过也读起杂书来了”然后抬仰起脸,冲着郇如笑了笑,留了句“那如姐姐与母妃慢慢聊,我自去寻瑾哥儿说话了”也不待郇如反应,就抬腿朝着她方才与自己指的偏殿方向直接过去了。
郇如站定,摇了摇头,算是对这些不解风情的男孩子们绝望了,叹息着自找了地儿窝去。
允僖迈进偏殿内间的时候,一上午的时间,郇瑾已经抄了足有小半沓了,见允僖进来,便仰起脸弯了弯两扇月牙似的眼睛,笑得一脸的天真可爱,搁了笔招呼道“表哥,你来了。”
这是二人日前玩投壶时,郇瑾输给允僖的赌注,说是二人本就是同年而生,真分兄弟,郇瑾那半年也未免太占便宜了得轮着一人做另一人那半年的哥哥才好以投壶论输赢,谁赢了,谁先做哥哥
郇瑾起初不大乐意的模样,真叫开了,简直乖得不得了,一声“表哥”喊得允僖心花怒放,当即凑到郇瑾脸前,低头看他写的东西,吃惊地赞叹道“哇这是瑾哥儿你的字好漂亮啊”
郇瑾便微微顿了下收起文房四宝的动作,侧了侧脸,眼睫微垂,像是有些害羞一般,与允僖玩笑着建议道“表哥若是想学,这也是很好练的我与你誊个字帖吧”
“不了不了,”允僖吓得连连摆手,赶忙拒绝道,“我是个大老粗,弄不来这精细活儿,字儿嘛,写出来叫人识得就成了真要花那么大功夫去练,你看我母妃,你姑母,最后不也没学成什么,还白耗了我父皇那月余的闲暇我估摸着吧,这上头我随我娘,就没那个天分,是学不来的,还是不浪费你的心力了”
“这怎么能算浪费呢”郇瑾眼睫微翘,笑眯眯道,“我是有心想教,表哥是有心学,那哪用管最后结果如何,过程难道不就是很开心的么难道陛下如今,会后悔了当初教姑母练字不成”
允僖不自在地皱了皱眉,总觉得郇瑾这个比喻哪里怪怪的他们之间的关系,能跟父皇和母妃比么用抱琴姑姑的促狭话,人家那两个是闺房之乐可这例子确实是允僖自己先起的头,他就是听着浑身不舒服,也不好直说,只好做了“打住”的手势,随意瘫着身子坐到一边的美人榻上,大大咧咧道“得了,你是不是有心教我不知道,但我可是确确实实没心学的不学,不学”
郇瑾捏了捏手中的笔杆,紧了片刻,才复又缓缓松开,笑了笑,又故作不在意地随口道“纵然是旁的字表哥大可都随意写写,那总有一个字,是要好好练的吧”
“什么字啊”允僖扭过头来,好奇不解地反问回去。
郇瑾提起笔,大大方方,毫不掩饰的,在宣纸上落下了一个潇洒飘逸、行云流水的“福”字。
允僖的脸色蓦然变了。
都不待郇瑾收起最后一笔,允僖直接闪电般探出手,死死叩住郇瑾手里的玉质笔杆,垂下来的眼眸里,暗藏了无限的阴翳,惊怒交加地低喝道“表弟这是什么意思”
大庄历朝历代的皇帝,一向有在逢年过节时与重臣赐下御笔所书的“福”字作为恩赏、以示亲近的传统
郇瑾此言此举,容不得允僖不多想
那一瞬间,郇瑾只觉得自己脖颈间汗毛立竖,他毫不怀疑,有那么一瞬间,对面这个尚且不过六岁、日常装傻充愣嘻嘻哈哈的四皇子,是对自己动了杀机的
如果不是在最后一刻,突然想到了自己还是他的“表兄弟”、他母妃大哥的孩子的话。
原来也不是真的傻嘛郇瑾眼睛微垂,唇角微勾,瞬息之后,近乎惶然地抬起头来,吓得松了手中的笔,结结巴巴道“表,表哥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么”出错了,请刷新重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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