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的呼吸微微一窒。
地上的青花瓷片碎得不成模样, 钟情狼狈地躲开成帝的视线, 艰难地为自己辩解道“陛下, 臣妾绝无此意”
话出口的瞬间, 钟情的心里却立时便浮上了一层深深的迷茫真的绝无此意么自重生以来, 自己对于未来的规划里, 对于内外的划分里, 有僖儿, 有那两个上辈子被自己牵连而或死或残的孩子,甚至有抱琴, 有永寿宫诸多忠心了两辈子的宫仆, 后来与大哥相认后,还有了大哥家的一家四口但是,有他么
曾几何时, 当初那个十四岁的钟情每天早上只要起来就紧要着想去见到、只要见到了就非常开心的人、那个在母亲离世后能支持着十五岁的钟情痛苦但却仍能怀着希望地站起来的人季郎, 我大概,是越来越不爱你了。
曾经追逐了整个少女时期、像仰望着天上的日月星辰一般抬着脖子竭尽全力向上看的人,不知不觉间, 原来自己待他,已经越来越是, 这般的敷衍了事了么
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及至倦怠时,则更是默然无语。
“罢了, ”成帝闭了闭眼, 轻轻地扯了扯嘴角, 淡淡道,“朕过去长信宫一趟,不必送了。”
钟情抿了抿唇,终是没再多说什么,只恭谨地福身行礼道“臣妾恭送陛下。”
成帝走后,允僖自知理亏,小心翼翼地觑着钟情的神色,看模样是正在思考着该怎么讨巧卖乖逗钟情开心一下才是,
钟情勉强地笑了一下,只温柔地表示“母妃累了,想歇一会儿,僖儿也回宁阁稍歇息些吧。”
允僖垂头丧气地告退,从永寿宫主殿出来,也不想回宁阁,就出了永寿宫闷着头乱走一气,傅怀信默不作声地全程跟上,郇瑾跟了一阵,却是气力告罄,快要追不上了,暗道一句“这样不行”,一个错身上去,按住了允僖的左肩,狠狠地将他拽住截停,压低了声音焦急道“殿下,这样不行是那个武念慈对不对他对您的影响太大了,今回还是姑母兜得住,那倘若下回他在您身上犯了连姑母都兜不住的错呢不能这样下去了我们还是得告诉姑母,再不济,也得告诉皇帝陛下啊”
“青州小子”被郇瑾按住的允僖本来是满脸满眼的迷茫无措,听到郇瑾提起“皇帝”二字时,却是陡然变了脸色,狠狠地一反手,将郇瑾就势摔到了此偏僻处的一张宫墙上,横臂于前,卡死在郇瑾的脖子上,双目发寒道“朕警告你,不要多管闲事你的废话太多了”
“武念慈”一回生二回熟,郇瑾也不是第一次被武念慈掐脖子了,大约是有允僖在,郇瑾自恃武念慈不可能真的用允僖的身体、当着傅怀信的面杀了自己,故而虽然被武念慈掐得直翻白眼,郇瑾还是非常有骨气地冷笑了一下,讥诮道,“果然,你对今上的恶意非常大我一劝殿下告诉今上,你就沉不住气了”
“你猜到又如何”武念慈傲然一笑,手劲进一步加大,残忍而冷漠地讽刺道,“他那般软弱无能之人,朕从来就瞧不起他朕也从来,就不曾避讳过这一点”
“不要太过自作聪明了,小子”
“武念慈,”郇瑾直勾勾地盯着面前人的双眼,非常相近的距离之下,透过允僖的双眼,武念慈的灵魂似乎都要被郇瑾从其中揪出来看破了还不待武念慈颇觉不适地挪开视线,郇瑾突兀地笑了一下,冷不丁地开口问道,“我姑姑,四殿下的母亲,永寿宫里的钟妃娘娘她是怎么死的”
武念慈瞳孔骤缩,毫无意识地便加紧了扣住郇瑾脖子的双手,双目却像失了魂一般,似乎正在回忆着什么极为可怕的场景,只直勾勾地望着郇瑾的方向,眸子里却是空荡荡的一片,倒映不出分毫的人或景。
只有他手上的动作,在主人几乎无意识的情况下,却是越发紧了。
郇瑾这时才又猛地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他死死地扒住武念慈的手,面上却分毫无惧,甚至十分坦然地附在他的耳边,冷冷道“我猜对了,姑母死在我父母与阿姊之前,是不是”
“除非姑母在我家破人亡之前便被人害死了,”郇瑾的眼眶慢慢红了,咬紧了后槽牙,寒声道,“不然她不可能坐视我爹娘和阿姊枉死的,不是么不然她更不会,眼看着我被追杀到柯尔腾而毫无反应的,不然我更不会”
更不会,屠了青州七座城。
城中若有故人在,怎能心狠至此
我那时候,是一个亲人都不在了,孑然一身,茕茕孑立是不是
郇瑾几乎肯定,自己的姑姑,永寿宫那位温柔和善的钟妃娘娘,是死在自己一家灭亡之前的。
而且那多半,也不是什么,寿终正寝的喜丧
他而今唯一感到疑惑不解,也是唯一惊惧不敢问的,是表弟允僖最后的结局。
“武念慈,”郇瑾冰冷的双目中,透出丝丝还尚未能被主人妥善隐藏的不安与惶惑来,“你,究竟,是为何人而来”
武念慈终于缓缓地动了一下,那抬起的双目里,是漆黑一片,看不出丝毫光亮的阴翳。
“小子”武念慈脸上往常一贯对着郇瑾的轻讽不屑、凶残冷漠都消失了,此时的他,显得非常的冷静,也非常的沉稳,换言之,若是这时候的他,再开口缓缓道出那句“朕的功业举世无双”时,怕是还真能镇得住郇瑾些许,而不是像初见面时那般,简直像是一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子一般,鹦鹉学舌地道了那么不伦不类的一句话,让当时的郇瑾不觉震撼,只觉可笑而在面对如今这个非常冷静、也非常沉稳的武念慈时,郇瑾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
郇瑾迅速地意识到这人是当真下定了决心要杀我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武念慈沉稳中甚至称得上是温和地冲郇瑾笑了一下,然后闪电般地抬起手,狠狠地朝着郇瑾的脖子掼下,直击其脖颈间最脆弱的颈骨,同时,也如对待一个床笫之间的情人一般,含情脉脉地柔声道“小子,你真的很聪明不过,你太聪明了”
而太聪明,可不是什么好事
郇瑾失声尖叫“傅怀信,救我”
傅怀信手中的潺水剑连着剑鞘直击武念慈心口,武念慈不闪不避,丝毫没有把傅怀信那一击放在心上,然而下一刻,一阵兵戈相击声传来,武念慈下意识地抬起头,然后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二皇子允晟格开傅怀信手中潺水剑的去势,顺手一拉,拽过怔愣当场的四皇子允僖,护在身后,郇瑾一朝脱险,捂着脖子顺着墙根滑了下去,咳得惊天动地。
“信哥儿,”二皇子允晟看都没有去看郇瑾哪怕一眼,只居高临下审视着面前当即跪下的傅怀信,寒声道,“你逾矩了纵然是互相切磋武艺,四弟再不见怪,也没有你拿着剑直直地冲着他心口捅的道理”
傅怀信张了张嘴,神色犹疑地看了被二皇子允晟护在身后的武念慈一眼,纠结了一下,终还是老老实实地低头认错道“二殿下教训的是,是在下逾越了规矩分寸”
郇瑾捂着脖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眉头紧皱,当着二皇子允晟的面,他一时不好直接叫破武念慈身份,更不好贸然发难,只能脸色难看地瞪向被二皇子允晟护在身后的武念慈,暗暗祈祷他千万不要当着外人的面就胡来疯
却非常诡异地发现,站在二皇子允晟身后的武念慈,却像是个被拔了爪子和牙齿的幼虎一般,垂着头,近乎乖巧地缩了起来。
允晟教训完傅怀信,回过头,正想说允僖两句,与人切磋也要注意分寸、万不可与下面的人太过没大没小之类的,结果刚刚回头,便被人闷头抱了个满怀。
“二哥,”武念慈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打在允晟身上,喃喃地重复道,“二哥”出错了,请刷新重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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