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外间的美人榻本就不是多宽敞的尺寸, 往常几个抱守夜时, 钟情体恤她们, 会许她们睡在那榻上, 而今成帝一个身高八尺的大男人, 缩着手脚才勉勉强强地挤在上面睡下了, 且那姿势, 一看就睡的不会有多舒服, 钟情怔了怔,犹豫片刻, 转过内室去, 翻出了一条软毯来,小心翼翼地披在了榻上的成帝身上。
成帝即使是在睡梦中也异常警觉,几乎在毯子落在的同一时刻, 他便下意识地伸出手来, 一下子就稳稳地抓住了钟情的手腕,眼睫颤了颤,半带着迷茫恍惚的坐了起来。
“什么时辰了”成帝捏了捏眉心, 顺口问道,“该去上朝了么”
钟情难得能清醒地目睹了成帝陷于半梦半醒之间的恍惚神色, 一时间, 倒是在难得的在卸下了往日那层“稳操胜券”、“游刃有余”的皮的成帝身上,觑到了点滴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东西
昏暗的灯烛下, 钟情柔声回道“时辰还早, 榻太窄了, 睡不舒服的,陛下还是随臣妾回床上休息吧。”
成帝撑着脸,狠狠地揉搓了一把,点点头起身,拉着钟情起来,一道回了内室,合衣就要往床上躺。
钟情看他实在是困得厉害,也不去吵他,轻手轻脚地给他脱了外衣下来,大约是白天睡得久了,钟情倒也不怎么困,只是忍不住暗自嘀咕道“陛下既来了,怎么不回屋里睡”
“在谨身殿看折子看得晚了,”成帝都没有睁开眼睛,却像是看透了钟情心中的小九九一般,几乎是在钟情脑海里疑惑浮现的同时,便极有默契地开口道,“过来时你已经歇下了,不想再吵着你起来,干脆就凑合着在外面歇了。”
一与钟情说了说话,成帝脸上的疲倦之色都减下去了不少,睡意稍降,转过身来揽住钟情,低下头来轻轻地亲了亲钟情的侧脸,温柔地问她“今天都做了些什么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对了,晚膳没有用,现在饿不饿”
成帝说着说着,起身便要唤人,钟情拉了一下没拉住,片刻后,永寿宫主殿外灯火通明,灶上的高汤是时时吊着的,就是以防钟妃娘娘晚上起来饿了肚子想吃东西,却一时半会的等不到,钟情见人既都被成帝叫起来了,也是无奈,要了两碗面来,与成帝相对而坐,边吃边聊。
这时候,他倒是不讲究“食不言”那一套了钟情心里暗自嘀咕着,一边咬着筷子啃面条,一边不住地嗯嗯呐呐地应着成帝老妈子附体一般的各项叮嘱。
说着说着,成帝却突然停了下来,沉默了片刻。
钟情不由奇怪地抬起头看向对面。
摇曳的烛光之下,成帝双眸深深,安静地凝视着钟情姣好的容颜,顿了顿,突然伸出手,戳了钟情侧颊的梨涡一下,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严肃端庄,只郑重其事地低下头来,凑到钟情耳边,清了清嗓子,认真道“宝儿你答应朕一件事好不好”
钟情不意成帝还会有求着自己答应他一件什么事的时候,不禁吃惊又难掩疑惑道“陛下请讲”
“我们以后,”成帝的耳垂微微泛起浅淡的红潮,伸出手,攥紧了钟情的五指,一根一根手指头的拨过去搓过来,语调很轻,但是很认真地向钟情祈求道,“不吵架好不好就当是为了我们的孩子们,为了僖儿,为了你现在肚子里的孩子彼此之间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都坦诚地说与对方听,心平气和地坐下敞开了谈清楚,好不好”
“宝儿,朕不想做你和孩子们的外人,朕是一个皇帝不错,可朕更想你把朕当作一个托付一生之信赖的夫君,朕是你腹中孩子的父亲,也是我们之间以后会有的,很多很多个孩子的父亲”成帝与钟情五指交错相扣,带着钟情自己的手,轻轻地点了点钟情的心口,柔声道,“把朕放在你这里,好不好”
钟情眼睫微颤,恍惚间,脑海里忆起了方才那个梦的最后,成帝攥住欲要离去的自己的手腕,眼眶通红地垂眸望着自己,那欲言又止的模样。
心头陡然间软得一塌糊涂。
或许与自己昔年的臆想有些出入,钟情想,但我确实,也是真的,曾经很认真很认真,很认真地爱过眼前这个人的。
“陛下想臣妾把您放在这里,”钟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与成帝五指紧叩,点了点自己的心口,眉梢微挑,反问成帝道,“那陛下又把臣妾和僖儿,放在您的哪里呢”
成帝的眼睛陡然一亮,像是一个在沙漠中长途跋涉了许久,终于得见绿洲的旅人,也像是一个终于得到了自己渴望已久的冰糖葫芦的孩子,开心地牵住钟情的手,重重地按在自己心口,柔声但坚定道“在这里一直都在这里。”
钟情也忍不住抿唇偷偷地笑了起来。
成帝的眼睛明亮极了,恍惚间,钟情竟然都被看得感觉那都要比桌上的灯烛且犹盛三分,成帝飞快地几口吞完剩下的面条,洗漱净口,再焦灼地等待钟情吃完,招呼了宫人们收拾,还不待宫人们完全退出去,便绕到钟情那边,叩住钟情的下巴,径自吻了下去。
抱琴几个不小心瞥到,忙满脸通红地退了下去。
钟情毫不推拒,成帝很快便耐不住了,急促地喘了两口气,一把将钟情拦腰抱了起来,钟情惊呼一声,忙揽住了成帝的脖子,成帝摸黑往内室走,虽然明知道而今什么都不会发生,钟情还是忍不住羞红了脸,待成帝将她稳稳地而又轻柔地放在床上时,钟情忙不迭抬起脸,既羞且怯地抢先对成帝道“季郎,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再睡一会儿吧”
钟情实在是怕成帝他再一时兴起,又是要来一个“朕什么也不做,只是想亲亲你”了
当下气氛正好,她既不好拒绝,又实在是怕两个人折腾到了孩子去
成帝仿佛一下子就猜破了钟情的想法,低低地笑了一声,胸腔微微震动,笑声低沉又悦耳。
钟情顿时便知道了,他这模样,是真的很高兴了
“好,”成帝半弯下腰,又在钟情的唇畔与梨涡处偷偷亲了好几下,他喜欢钟情唤他“季郎”,也喜欢钟情那句“我们”总之,今晚的一切,都顺利得超乎成帝的预想了成帝一边匆匆亲着,一边忙里偷闲地在唇齿之间抽出空隙来含糊道,“朕去把外面那软毯收回来,你不用动,小心身子,朕去便好了”
我只是怀了个孩子,又不是突然就变成了一个玻璃瓷娃娃钟情不由啼笑皆非地在心中腹诽着,不过也没有去与成帝分辨拉扯就是了。
后来成帝曾无数次暗悔自己那画蛇添足的多此一举,不过是一条软毯,扔在外面就扔在外面了,明个儿自会有人去捡来,自己何必又非得因为满腔欣喜无处发泄便就要随便找个由头出来拿了它回去呢且拿就拿了,更何必
不过更后来的后来,成帝也不由在心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承认道那一天,也合该是有事要发生。
有些事,早来晚来,冥冥之中,也都是迟迟早早便就要来的。
不过对于当时在内殿里,各自心生雀跃,欢喜不已的两个人来说,谁都没有闲暇去分那个心,考虑到那么久那么久之后的事情了。
成帝只觉得自己是高兴得有些昏了头了,刚才抱着钟情进来时,虽是摸黑,却因怀中有着最重要的人们,难免心神紧张,步步小心,而今只不过是出去拿了条软毯,更兼之钟情在内室点了灯给他照明,成帝心中一时感慨,只觉得那盏灯,是一盏在温柔等待着他回去熄了的灯,激动与急切之下,一个不着意,竟然被地上黑黝黝的不知名某物什给绊了一下,成帝反应极快,就势抓住身旁物站稳,当即“噼里啪啦”一阵响,等反应过来时,成帝才发现自己方才慌乱之下,竟然扒得是钟情梳妆台上未来得及收起的某个梳妆奁,而如今被自己一个力气没控制住,直接掰断了这年头颇久、且用料并不算得如何贵重的梳妆奁的抽屉,里面的不多的首饰,几乎全部滚了一地。
成帝讪讪地抬起头来,像是一个明明刚刚有了一件天大的功劳正要拿去向大人邀宠,却在半路上又不小心摔坏了家里贵重的东西的小孩子一般,不安又委屈地等待着钟情的宣判。
钟情就是再如何生气,对上他这往常如何端庄自持的一个人,而今却像是喝醉了酒一般,透着丝丝委屈巴巴、可怜兮兮的眼神,心头的恼怒,也就是当即便蔚然一空了。
“陛下啊,您可看着点路啊,”钟情无奈地起身,作势弯下腰要去收拾,成帝忙阻止了她,自己蹲下来把地上的首饰收拾了,“东西不是什么多贵重的东西,只是若把您磕着绊着了,那可如何是好啊”
钟情也是无奈了,总算明白允僖身上那时而便莽莽撞撞、顾头不顾尾的虎劲儿是从谁身上来的了
成帝抿着嘴,大概是觉得太丢脸,一句话都没有说,只默不作声地把收好的梳妆奁推给了钟情。
钟情垂头点了点,看看数目差不差,倒不是东西如何,只是若落在地上,总是个隐患,总不能再绊得明日早起的成帝再摸黑摔一次吧
只是点着点着,钟情便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不待成帝追问,钟情已然开开心心地举起了那梳妆奁中的一支发钗,高兴地对着成帝道“季郎还记着么最早的时候,是你把这东西放到我手边的”
告诉我,要继续勇敢地走下去
成帝的眼眸蓦然一深。
认认真真地上下打量了那发钗一番后,成帝隐藏于黑暗中的脸色,微妙地扭曲了一下。
他沉默着没有作声。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告诉钟情,他根本,就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支发钗。
“季郎是忘了么”钟情疑惑地转过脸来。出错了,请刷新重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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