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不是你覃氏先替悌哥儿一口拒绝了的么
“谁要去做四皇子的伴读”覃氏尖利道, “二皇子乃是皇后娘娘正宫嫡出的皇子, 昔年在傅家为二皇子选伴读, 你为何不举荐了悌哥儿上去我们家悌哥儿, 哪里比不上他二房的傅怀让了凭什么就白白地要被二房压一头你都能让外面那个与傅家八竿子打不着的野孩子入宫做了皇子伴读, 当年如果你但凡肯出半点力气, 二房那个傅怀让的位子, 如今当该是我们家悌哥儿的才对”
原来是这样原来她心里, 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傅从楦扯了扯嘴角,是彻底的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悌哥儿的年纪不合适、傅皇后本就不愿多见身体虚弱的孩子、让哥儿的父亲与傅皇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二房这几年一直都没有出来一个特别能撑得门庭的, 在被侯府本就压制了太久的情况下, 若是在二皇子相关的事情上,大房这边再用对付外人的那一套来强行力二房给按下去了,太容易招致后患了若是再因那而彻底坏了两边情谊, 反而更是得不偿失, 毕竟皇后本人,都是二房那边出来的
这些理由,一字一句, 傅从楦一个都懒得说了。
因为他不相信覃氏自己心里就半点都不知道。
也因为他更不相信自己解释了就会有用。
一遍又一遍,从来都是, 徒做无用功罢了。
傅从楦低低地笑了出声, 笑过之后,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反问覃氏道“你怎么知道, 我没有出过力气”
我为悌哥儿所想所谋的, 哪里会比信哥儿那孩子少过半分
覃氏微微一愣,继而冷笑,嗤笑道“侯爷在糊弄哪个呢您虞宁侯本事儿可大着呢,你要是真出了力气,悌哥儿会是如今这般”
傅从楦这下是当真是心平气和地笑了出来了。
“覃氏,”傅从楦微微笑着,但看向覃氏的眼神冰冷极了,透着丝丝刮骨刺心的寒意,他冷冷淡淡道,“你说的不错,信哥儿,是我欠孟达的,与你无关,与悌哥儿更无关所以我本来也就从来没有想过,要求你去如何温柔、善待这个孩子但是覃氏,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傅从楦笑着抬起眼,讥诮地看了看覃氏,又看了看窝在母亲身后、看着父母争吵却自始至终一句话都不曾说过的悌哥儿,冷笑道“若是没有孟达,我当年就死在了宣同府是,与你无关,与悌哥儿也无关但你真以为,我要是当时就死了的话,你们现在还能在这侯府里有这日子舒舒服服的过你真以为,若是孟达没有死,他会把自己的儿子扔到侯府来任你磋磨么”
覃氏大怒,颤抖着嘴唇就要回怼些什么,傅从楦径直一转身,直接出了门,竟然是一句话都懒得再与她多说了。
待出得覃氏院子里的堂屋来,还未下台阶,傅从楦先一步僵住了。
他的脸上,划过了一丝明显到几乎无法掩饰的狼狈与难堪。
覃氏所住的院子,是整座虞宁侯府最大最正也最豪气奢华的那处,正堂外即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花木,其间铺设了鹅卵石积成的小道,直通到月拱门之下而如今那鹅卵石小道在正堂这边的入口处,正站着一个无措地挠着头,尴尬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男孩儿。
“信哥儿,”傅从楦很快便收拾好了自己脸上难得一见的失态,温和端肃地问眼前的傅怀信道,“不是说今晚被四殿下留在了宫里么怎么这时候又突然回来了”
“哦哦,是被四殿下留在永寿宫来的,不过我到了宁阁之后,才想起来忘了一个东西在府里,就回来拿了,听闻侯爷回府,便过来”傅怀信被傅从楦一问,总算想起来自己本来是过来这儿干嘛的了,虽然现在来看,似乎原本的目的也已经不需要了。
不过那也不重要了傅怀信很快便在心里做了决断,释然地笑了一笑,这笑容里,既有看开的豁达,也有难掩的失落与沮丧。
不过好在,内心的选择,总还是比较坚定的。
傅怀信理了理衣裳,一掀下摆,正正地对着傅从楦跪了下去,沉声道“今日来这边,也是为了正式向侯爷辞行。”
其实不是的,但是也无所谓了。
傅怀信伏在地上,端端正正地给傅从楦磕了三个头。
不同于在谨身殿前跪谢皇恩的仓促敷衍,这三下,傅怀信磕得极缓,也极郑重他把自己能想到的最好的礼仪姿态,全拿了出来。
心中却不免惋惜地想,自知道,得叫郇瑾提前给看看,多指正几句的。
不过,也无所谓了傅怀信豁达地想,心意到了就是了,侯爷不会与我计较那么多的
傅从楦一怔,继而脸上的神色慢慢地严肃郑重了起来,沉默了好半晌,没有去说什么“你不要往心里去,你婶子只是刀子嘴豆腐心”之类的废话,而是极认真,极认真地看着傅怀信抬起的脸上,那双明亮如星辰的双眼,缓缓地问他“信哥儿你下定了决心么”
傅怀信歪头思考了半晌,想了想,没有正面回答傅从楦的问题,转而提起了一个在此时听来稍有些突兀的话头“犹记得当年侯爷用潺水给我开蒙、引我入剑道时,告诉我说,武学一道,最重要的,不是你的根骨有多好,也不是教你的师父有多强,而是你有没有一颗学武的心。倘若心性恬然,看淡一切,习惯于随遇而安,这样的人,即使天资再高,勉强开蒙入道,也在武道上走不了太远的我原来不甚明白,只觉得自己天生能吃,力气也大,能轻轻松松拉开比我强壮太多的人都拉不开的重弓,却读不进圣人之言,学武,是我唯一的天资所在,侯爷教我多少,我就学多少,说来惭愧,不过是浑浑噩噩,混日子罢了。”
“但我现在,好像找到自己学武的初心了。”
衣领乱掀的少年回过头来,仰着脸冲人笑的时候,好像有星河日月,都尽数落在了他的眼睛里他大方地给傅怀信夹了一块玫瑰桔红糕,豪迈地表示道“这个更好吃,尝尝这个呀”
“看不起谁呢”骄傲的小少年背过手,眉毛轻扬,神气十足道,“谁说我就会写个字了傅大头,你怕不是忘了,你日前作不出文章来怕被夫子骂,还是我帮你解的策论立意呢”
温柔和善的女子弯下腰来,恍惚间,傅怀信似乎都闻到了母亲的味道“信哥儿不必客气的,喜欢就吃,不用太拘束”
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他们都该,一直一直,很好很好地活着。
“大头,朕的大司马大将军,连你,也要拿剑指着朕了么”少年回过头来时,眼神里的悲怆沧桑,与举止之间隐藏不住的戾气与杀意,令傅怀信暗暗心惊的同时,更是止不住的难过
“我是在报仇是不是”小少年双目通红地抬起头来,寒声道,“我姐姐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我姑母,永寿宫里的钟妃娘娘,她是怎么死的”
“我猜对了,姑母死在我父母与阿姊之前,是不是”
不该是这样的傅怀信心想,不该变成这样的。
如果那种迫切想要保护着什么的欲望,就是一个人学剑入道的初心侯爷,我好像,体会到了。
傅从楦看着傅怀信那双眼睛渐渐从迷惘转向坚定,一点一点的,焕发出了熠熠的光彩。
傅从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傅怀信的头,温柔道“雏鸟终有离巢日,雏鹰需得翱翔时如果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就大胆去做吧。”
“信哥儿,”傅从楦怅惘道,“你与你父亲一样,是个极重感情的孩子而在那当今的深宫与朝堂之中,重感情,已经是很难得的东西了”
傅从楦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却是没再继续说下去,没有说这样好,也没说这样不好,只轻轻地转了话题,温柔道“你父亲,傅孟达,是这天地之间铮铮铁骨的好男儿他在宣同府抗胡的战场上青山埋骨、马革裹尸,他是我们大庄军队的骄傲,是我们傅家的骄傲信哥儿,我也希望,他也能是你的骄傲。”
所以孩子,不要怨恨他,不要怨恨他过早地离去
“自然,”傅怀信眼神明亮,笑着道,“我一向以父亲为荣为将者,倘能战死沙场,为心中坚守的道义、为身后护持的子民而死,那是平生之大幸”
“所以,”傅从楦也笑了,“他救我一命,我护你长大你我之间,就此两清了。”
孩子,不必愧疚,千万千万,不必心存有愧。
“你不欠我什么,”傅从楦微微笑着,做了个请起的手势,很平等地对傅怀信道,“更不欠这侯府什么,出去之后,好好效忠四殿下,你会有更广阔的天地的。”
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这是我们的时代,更是你们的时代,去吧,孩子。
傅怀信听罢,顿了一顿,从怀中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双手捧起,奉到傅从楦眼前,恳切道“自来府中,多蒙照料,些许小器,不足为报,留给侯爷防身用用,万望莫要嫌弃。”
那本来,也是傅怀信今日过来的本意。
傅从楦把自己当年在宣府战场上的佩剑潺水赠与了傅怀信,傅怀信以往虽知道此剑锋锐,却不知其珍贵之重,经武念慈提醒后,才明悟潺水之于一个武者的意义之所在那是当今世上,剑道顶端之人才可接触的存在自那之后,傅怀信就一直心心念念,要回赠侯爷一件神兵了。
可惜傅怀信以往能接触到的,别说傅从楦本人了,就是他替傅从楦看着,都觉得配不上侯爷好在,还有殿下。
殿下日前赐下给他防身的寒光匕,就算是有些舍不得,却也确实是他如今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傅怀信知道,若是以往,他还要担忧下傅从楦会不会拒绝,但是如今,绝对不会了。
因为这一物送出去,他与侯爷,与侯府就彻底的两清了。
傅怀信从虞宁侯府出来,看了看远处的巍峨宫墙,又看了看身后的高门雕檐,一阵突如其来的沮丧突然涌上心头。
这之后,可是真的无处可去、无家可归了呀傅怀信揉了揉脸,郁闷地想,下一步,我该去干什么呢
唔,好像一不小心忘了什么事情的样子,忘了什么呢
“傅大头”郇瑾简直气都要气死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插着腰一字一喘地怒骂道,“你、是、掉、在、茅、坑、里、了、么”出错了,请刷新重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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