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普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程双陆却很迷茫, 她纵是要走,又能去哪里呢
她并没有真的能放下自己的父亲一走了之的果决心性,不过是为程普所逼, 不忍老父难过,这才应承, 自然便不会真如程普所说的那样, 直接跟着师门一走了之了。
程双陆呆呆地在堂屋站了一会儿, 只好开口道“父亲,至少, 让陆儿再陪您最后一晚吧。”
程普捂住脸没有拒绝。
“父亲方才,”程双陆抬头看了眼堂屋混乱一团的摆设, 微微惊诧道, “是与人交手了么”
“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臭小子, ”程普想想就来气,气呼呼地一脚踹开卧房门,一看到上面被改回来的堪舆, 顿时感觉脑壳更痛了, 恨铁不成钢道,“那个臭小子,比你还不懂事”
“他把我在堪舆上对韩家标出来的敌区给改回了大庄的颜色,十有八九,他已经意识到那些地方有问题了”
程双陆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 堪舆上太过繁杂的地势地形颜色, 直接把她看懵圈了。
“那, ”程双陆下意识地问道,“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么”
“如果他们不上赶着去韩家的地盘上找死,”程普气得直拍桌子,赌气道,“那就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程双陆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父亲,”程双陆的神色严肃了起来,郑重地问程普道,“他们改了几个地方又分别都是在哪里呢”
“陆儿,你想做什么”程普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父亲,女儿师从宓羲圣手,”程双陆认真道,“入门第一天,师父便告诉我,双陆,从今天起,你是一个医者。”
“所谓医者,悬壶救世,治病救人这是一个医者的宿命。”
虽然我救不了您了。但,如果会有危险的话,我也一定要去救他们。
程普的眉头皱得死紧,最终,在女儿坚定的目光下败下阵来,颓败地一挥手,垂头丧气道“带着含光剑一起走,在你母亲的屋子里,你自己去拿吧,自她故去后,我再没进过那屋子了。”
“现在还不到与韩昊那个狗货正式翻脸的最好时机,如果被韩家的人抓住了,就亮出含光来表明身份,等我去赎你别做傻事,也看着别让那群臭小子真做了什么傻事。”
程双陆盈盈拜过。
程普起身,微微叹了一口气,带着程双陆去了书房,扭开枢机,进入了多宝阁后的暗室。
“为父知道你自小便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好本事,”程普疲倦道,“说一千道一万,你还是偏要犯傻地呆在西川城里搅合韩家的事情,那就自个儿好好看看吧。”
“能记住多少就记多少,至于这里面的东西,最后到底有多少是真的能帮上忙的,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医者不自医,”程普最后告诫道,“陆儿,无论如何,你一定要谨记,芙蓉膏是万万碰不得的韩家任让你做什么都好说,唯独芙蓉膏,你千万不能退那一步”
“真出了事就跑,跑不过就直说是我程普的女儿,韩昊那狗货,利欲熏心,毫无廉耻底线,但这样也好,至少他不至于一上来就杀了你”
程双陆呆呆地仰起头,看着那高耸及顶的书堆。
“为父忍了十余年了,”程普也随着女儿的目光看去,悲怆一笑,伤感道,“从不以为意、不屑一顾,再到你母亲死后的自我放纵、自我放逐我曾以为我能克制住它的,我也曾以为,最多最多,我也不过就是在消磨我自己的生机罢了。”
“而今我才知道,走到这一步,一死了之,反而是最简单的了。”
“韩贼一日不诛,为父一日,死不瞑目”
“殿下,你确定那里会有我们要找的韩家的底气么”郇瑾至今仍对允僖的计划持保守态度,忍不住忧虑道,“太冒险了,如果找岔了,我们就是打草惊蛇;但就算找准了,我们几个过去,真的可以么既然是底气所在,韩家的防备,当远不及此吧”
“程普不可能在自己的卧房里毫无缘由地在大庄的地势上标出敌袭的颜色”允僖却很坚持,也坦诚道,“自然,选这一处也有我的直觉所在。这地方易守难攻,又处于大庄与瓦赖、柯尔腾的交界,属于三不管地区,韩家如果想背着朝廷秘密地做点什么,这地方简直是天选之地”
“当然,我也觉得,我们几个过去太冒险了,”允僖认真地思索了一下,也承认了这一点,可惜郇瑾还来不及松一口气,便听得允僖继续道,“所以,我和大头,还有东宫的几个兄弟一起过去就好了,郇小二留下,二哥身份贵重,也最好不要去,你们两个在都护府等我们消息吧。”
“为什么啊”郇瑾一听就炸了,“凭什么每次干点什么都要把我留下”
“不如先,”允僖随意一笑,调侃道,“反思一下你自己的武力值。”
“我至少可以做到不拖后腿”郇瑾怒气冲冲道,“殿下,我可从来没有嫌弃过你和大头的脑子犯傻”
傅怀信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是是是,你最聪明了,我们的大脑先生,”允僖随意地拍了拍郇瑾的肩膀,敷衍他道,“所以呢,你最好呆在一个最安稳的地方,这样才能让我们安心做事,是不是”
“不然你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岂不是哭都没地儿哭去了,你说是吧”
“殿下,你少开这些没有意思的玩笑了”郇瑾却是真的要生气了,直接道,“让我跟着你,谁能知道到时候面临的会是怎样的场面以你和大头的脑子,真的能做出最合适的选择么”
“只要你去,我就得去我答应了姑母要把你全须全尾的带回去,是,你不怕死,但你以为,我还真多愿意管你么我不过只是怕你死了回去后姑母会哭得不成个样子”
“裴允僖,你多少也为你身后的女人们想想”
旁的倒也罢了,郇瑾提起钟情,允僖一下子就哑巴了。
“一起去吧,”允晟一锤定音,淡淡道,“郇小公子说得对,既然要去,那就大家一起去,到时候还不知道会面临怎样的场面呢,西川城内,通讯不便,最好还是不要分散开的好。”
“不过,郇小公子也不必太过悲观了,我已着人快马加鞭报向洛阳,西川城内局势复杂,今晚这一出后,无论东西探没探得出来,我们都不适合再滞留下去了。”允晟当机立断道,“程老前辈几次言语示警,我想,西川城内的情况,还是要舅舅亲自来跟他老人家谈比较合适。”
“今晚之后就回冀州”允僖却还有点纳罕他二哥的撤退决定。
“错,是运气好的话,我们回冀州。”允晟瞪了这个到现在都还一脸的跃跃欲试、兴致勃勃的弟弟一眼,心道老四也是够了,真是天生的胆子大不怕死,在那等敌友什么都不分明的情况下,就敢直闯程普卧房
允晟直接不客气地警告允僖道“运气不好的话,我们就是逃向冀州了”
所以,老四,你给我安分点,让我省点心吧
允僖讪讪地低头摸了摸鼻尖,被郇瑾和允晟接连怼得一时都不敢抬头说话了。
夜半三更起,正是做贼时。
雍州北部的安定郡,紧挨着西川城的东北角,两者成犄角之势,拱卫夹击着北边一座名为吕梁的小县。
而吕梁因为其所处地理位置的限制,长年累月地受到瓦赖与柯尔腾人的掠夺袭击,久而久之,老一辈留恋故土的死完了,小一辈走的走逃的逃,吕梁及其周边一带,便渐渐成了无人之空地。
而韩昊数十年来的秘密布置之一,便正在此处。
允僖一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趁着韩家将换班分排的间歇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瞅着其中一望无际的十里耕田,开始傻眼了。
“这这这,”允僖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韩昊费了老牛鼻子的劲儿,派了这么多兵过来,就是为了在这里种地”
“难不成我们都误会他了人不是热衷权势,只是一心想把这地给种到洛阳去”
允僖想想那场面就囧了。
“殿下,”郇瑾蹲了下来,认真地翻了翻田间已经长起的花茎,皱着眉头道,“这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作物。”
“能吃么”允僖随手揪起一朵花就要往嘴里塞,被允晟眼疾手快地给拦住了。
“老四,”允晟面色冰寒道,“把你这臭毛病给我改改”
允僖气势萎靡地跟在后面再不敢说什么了。
“哪种未见过,”傅怀信略显惊诧地抬起了眼,却是问郇瑾的,“是从未亲眼见过,还是连相关记载都一点都没有”
前者嘛,倒还算正常,若是后者,以郇瑾博览群书的速度,他是不可能独独略过那几十部农学大部头的
“一应典籍,全无记载,”郇瑾的脸色也慢慢凝重了起来,神色难看道,“最起码,我暂时找不到与之对应的记载。”
“那可真是奇了怪了,”允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连郇小二都说没看过的,估计我们再派几个大儒过来,也未必识得出什么了。”
“你说韩昊这个狗东西,费尽心思地让人在这里种这些从未有人见过的东西做什么看这规模,也不像是一天两天了啊”
郇瑾
“能不能别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了,”允僖抓狂暴走道,“有话你们直说好不好郇小二,说你呢就说你呢你这样,老让我觉得自己说错什么话了”
“你没有说错什么,你只是提醒了我们很关键的一个点,”允晟跪在地上认认真真地连根拔起一整株,放到身边的手下那里收起来,然后淡淡地给允僖解惑道,“或许再从洛阳派几百个大儒来都认不出这东西,但西川城内,至少有一个人,我们都知道,他十有八九是认得的。”
允僖失声道“程普”
“回去吧,”允晟微微点了点头,淡淡道,“出来这一趟,足够了。”
“就这么回去了”允僖却总觉得好像还少了些什么东西。
“不然你还想做什么”允晟警惕地看向自己从小到大都惯于惹是生非的蠢弟弟。
“二哥,大头,郇小二,”允僖摸着下巴把所有人的名字点了遍,缓缓道,“我突然,有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众少年齐齐抬眼看他。
“你们觉得,”允僖严肃地问道,“韩昊会是一个好人么”
郇瑾嗤笑一声,懒得理他。
傅怀信沉默着摇了摇头。
“好与不好,”允晟却不在乎这个,只冷淡道,“立场所限,左右我是一定要杀了他的。”
“那,这个与我们立场不合的恶人,”允僖眉梢一挑,嘿嘿一笑,踢了踢脚下的田埂,继续问道,“会种一些于国于民有利的东西么”
郇瑾诧异地看了允僖一眼,隐约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殿下的意思,”傅怀信微微皱眉,不安道,“是想”
“老四,”允晟更直接了,“出门在外,安稳为上,能不惹事就别惹事。”
“这东西好与不好,自有接下来过来西川的朝廷命官继续调查,你别管了。”
“二哥,你别转移话题,”允僖耍无赖道,“你就告诉我,你觉得地上这玩意儿会是什么好东西么”
允晟的脸色一时很难看,但在弟弟坚持的目光下,还是缓缓摇了摇头,冷声道“我也实在是想不出来,韩昊那样的人,会种些什么于国于民有大益的好东西来救国救民,或者说指望着这东西给什么亲近重视之人救命的场面。”
他可是亲自指使人掐死了自己的亲孙女。
而且还是在那孙女本就是被他自己的计划送到洛阳的情况下。
也就是说,算来算去,韩凝熙,是完完全全地死在韩昊一人的野心与欲望之下的。
即使在再古板教条的人家,这种行径,也太过刻毒了
这样的人,允晟并不觉得他会有什么温情脉脉的时候,就算有,也不过是踩着别人的痛苦来感动自己的假惺惺泪水罢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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