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小说:与兄书 作者:布丁琉璃
    过了几日, 裱好的画像送过来了。

    画卷中的少女一袭银红的春衫, 乌发轻绾, 手执团扇微微侧身站于假山旁海棠花下,杏眼灵动, 双颊飞红,一派天真温柔的情态。

    紫棠见谢宝真看了画卷许久, 便轻轻搁下莲蓉糕,笑道“可要奴婢给您把画挂起来”

    “不必。”这画, 谢宝真打算送人的,可是又拿不出手,总觉得画中的自己太过矫揉造作了些。

    她拿起画卷比照自己的脸, 问道“你觉着像我么”

    “像。”紫棠仔细观摩道, “不过,郡主本人比画像更好看些。”

    “我怎么觉得这么奇怪我的脸哪有这么红、嘴唇哪有这么小姿势也颇为僵硬”

    “桃腮樱唇,是美人的标准呀这画约莫八分像罢, 毕竟再厉害的丹青手也画不出郡主风华的万分之一。”

    “你这嘴, 越发和黛珠一样胡言了。”谢宝真卷了卷轴,用油纸仔仔细细地包扎好, 又提笔润墨书信一封。

    待谢延外出归来, 谢宝真便将包好的画卷和家书一并交给他, 托他的商队将这份礼物转交给英国公府的谢淳风。

    四月中, 芳菲落尽, 绿意渐浓, 远在洛阳的谢淳风收到了从扬州寄来的家书。

    入夜子时, 万籁俱静。

    祁王府的侧门悄声打开,谢霁缓步走出,望着怀抱油纸卷轴靠在阴影中的谢淳风,问道“找我何事”

    “有人托我送样东西给你。”谢淳风抬手将卷轴掷去,被谢霁稳稳攥在手中。

    “还有,她让我转告你,扬州河岸的烟花,很好看。”转述完毕,谢淳风悄声离去,自始至终没有一字多言。

    半轮残月从云端隐现,洒落一地清辉。谢霁垂眼望着手中油纸包裹的物件,心中万千思绪叠涌。

    回房的步履明显匆忙了许多,迫不及待似的。

    谢霁掩上门,借着纸灯的光芒拆开油纸,展开画卷,露出了画中少女娇俏的容颜。

    那眉那眼,皆是在他梦中出现过了千百回的模样,如此灵动温柔,仿佛跨越山水迢迢,下一刻她就会从纸上跃出,娇滴滴唤他一声九哥。

    不知多久过去了,谢霁依旧撑着太阳穴,指腹一寸寸碾过画像上的轮廓,嘴角扬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眸中映着跳跃的烛火,显得专注而认真。

    他能猜到,心爱的姑娘一定是怕节外生枝给他带来麻烦,故而没有将画卷直接寄到祁王府,而是让她最信得过的谢淳风转交

    画上无言,却处处传情。

    日升月落,春去夏来,转眼到了苦夏时节。

    江南水乡空气潮湿,虽不似北方燥热,可灼灼白日依旧能晒脱一层皮。

    六月底,谢宝真便随着伯父母搬去了夜阑山庄避暑。

    山林之中寂静清凉,仿佛能隔绝所有毒辣的日光,加之夜阑山庄有不少建立在山腰、崖顶的飞阁高楼,朝有晨雾,暮见晚霞,倒也清闲自在。

    八月初是二伯母的整寿,寿宴便在夜阑山庄举行。

    谢楚风和谢延的人缘极好,其嫡母生辰,前来祝寿的马车、轿子从山庄前院一直排满了山路,大大小小凑了近百桌,大多是江湖或生意上有往来之人。

    谢宝真知道苏氏喜欢字画,自己的字也还算拿得出手,便费心写了一幅宽两尺余、长三尺的百寿帖,上头大大小小用各种字体刚巧凑成一百个寿字,撒上金箔裱好,颇为富贵,虽不算值钱,却十分费神,一字一笔未曾写好,整幅字都要重来。

    她写坏了几十张纸,才得出这么最完美的一份。

    寿宴的时辰快到了,谢宝真抱着用长盒包装好的字帖匆匆往夜阑山庄的凌月厅赶,问身后的侍婢道“那套珊瑚玉带上了么”

    “都清点好了,十二件,一件不落。”紫棠道。

    谢宝真点点头,转过抄手游廊而去,却不料转角处也有一行人迎面走来。谢宝真一时不察险些撞上,低呼一声,怀中抱着的字帖卷轴吧嗒落在来人脚下。

    撞上的是三名锦衣公子,俱是穿着干净繁复的儒服,看样子是群风雅的读书人。

    “郡主,没事罢”紫棠和黛珠细声问道。

    其中为首之人身量颀长,面容白皙端正,看上去十分温和。见险些撞到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那白面公子脸色一红,忙不迭躬身行礼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在下不知转角有人,唐突冒犯了姑娘,实在抱歉”

    另外两人也拱手告饶。

    见对方彬彬有礼,谢宝真也不好生气,只抿着唇道“无碍,是我走得太快了。”

    说罢,她蹲下身去捡拾掉落在地的字画盒子。

    那白面公子忙不迭后退一步,蹲身道“我来便是。”说罢,将字画拾起,双手递交谢宝真面前。

    不小心扫到谢宝真的脸,白面公子的血气上涌,俨然成了红面公子。

    谢宝真道了声谢,绕过三人继续前行。

    “等姑娘”那公子唤住谢宝真。待她回过头来,他又显得局促难安,手紧紧地攥着折扇,眼神飘忽半晌,才结巴道,“那个,在下傅西朝,敢问问”

    傅西朝的同伴悄悄用手肘顶他的腰,以眼神给他打气,可他红着脸,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谢宝真赶时间,一脸疑惑道“你可是迷路了,要问路”

    “啊”傅西朝耳朵尖都红了,支吾道,“是,是如此。”

    “问路找我啊”蓦地一个爽朗的女音传来,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沈莘一身暗红的窄袖武袍,高扎着马尾辫,慢慢悠悠地朝众人走来。

    “沈姐姐”谢宝真笑着朝她打了个招呼,“我等了你许久,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你的邀请,我怎会不来”说罢,她凉飕飕瞥了三位文绉绉的公子一眼,“宝真,你去忙罢这几位迷了路的小郎君,就交给我来照顾。”

    谢宝真求之不得,忙道“好,麻烦你啦。”

    “不麻烦不麻烦,”沈莘懒洋洋地挥挥手,盯着傅西朝道,笑得别有深意,“请三位跟我来罢”

    傅西朝没有法子,呆呆地看着谢宝真离去,颇有些遗憾地跟着沈莘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西朝,你动心了”其中一男子顶了顶傅西朝的肩,低声取笑道,“仲安,你方才瞧见了没西朝的脸都快红到脖子根啦。”

    那叫仲安的矮个子书生道“可惜没有问到是谁家的小娘子,西朝清心寡欲这么多年,难得有姑娘入得了他的眼。依我看,美人投怀,乃是天赐良缘”

    “你们莫胡说”傅西朝忙道,“这些浑话若是叫别人听见了,会损害姑娘家的名声。”

    “有甚关系等会宴会上留意一下那是谁家姑娘,有无婚配以你们傅家的名望,还怕求娶不到她么”

    前方的沈莘听着三人呱呱闲聊,掏了掏耳朵,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来。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公子的人也敢觊觎怕是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到了无人之地,沈莘停了脚步,歪身抻抻懒腰道“到了。”

    傅西朝三人方才只顾着闲聊,全然没注意沈莘将他们带去了何方。此时抬首环顾,只见到了一处僻静无人的小院子,院子后就是古木参天,俨然已经远离宴会大厅的喧闹。

    “姑娘,是否走错路了”傅西朝小心拱手道,“我们是要去宴席”

    “没有错,就是这儿。”沈莘继续活动筋骨,抬抬手弯弯腰,痞气十足地扭了扭脖子,方回过头阴恻恻道,“荒郊野岭,最适合杀人越货。”

    她一笑,三人齐刷刷打了个寒噤。

    活动完筋骨,沈莘慢悠悠向前,一把揪住傅西朝的衣襟将他顶在院墙上,欺身逼近道“告诉你们,你们刚才遇见的那位小娘子早已名花有主,莫要打她的主意否则”

    她伸出五指,当着傅西朝的面缓缓捏成拳,指节咔嚓咔嚓作响。

    “有如此墙”说罢,一拳擦着傅西朝的鬓角砸去,直将砖墙砸出了一个龟裂的、深陷的大坑

    呼呼拳风扬起傅西朝的鬓发,尘土飞扬中,傅西朝已傻了眼,蜘蛛般紧紧吸附在墙上勉强维持站立。

    沈莘松开揪着傅西朝的手,很是洒脱地吹了吹拳头上沾染的灰,扬长而去。

    “这母老虎,太可怕了”

    “西朝,你没事罢”

    两人抖着腿前来搀扶傅西朝,担忧道。

    傅西朝摇了摇头,有些狼狈地擦去脸上的灰尘。三人回头看到墙上的大坑,又是齐齐一抖。

    “报官罢你堂堂淮阴侯世子,何须受此屈辱”仲安愤愤提议。

    傅西朝摆摆手,整了整衣冠,好脾气道“算了算了,也未曾伤到我毕竟是女孩子家,何必和她计较”

    当晚,沈宅中。

    郡主近来总提及洛阳,似有思乡之兆。另今日有宵小之辈蓄意搭讪郡主,已被属下铁腕拦截,扼杀于摇篮之中。

    大刀阔斧地写完,沈莘将笔随意一丢,卷好信笺,去后院抓鸽子去。

    过了几日,傅西朝通过好友谢楚风的引荐,单独求见了谢宝真一面。

    半山腰的风雨亭中,再次见到傅西朝,他的脸依旧红得厉害,隔着一丈远的距离礼貌站立,内敛道“我此番冒昧前来,是有一事相问。”

    傅西朝是谢楚风的好友,谢宝真看在哥哥的面上也不会冷落他,便耐心道“你请说。”

    傅西朝一躬到底,“那日,沈姑娘说说你已有了意中人,我事后又问过楚风兄,他却说你并未许下婚配,所以”

    谢宝真听了,却是奇怪自己从未向沈莘提过感情之事,她怎的知道自己已有了心上人

    疑惑着,似乎什么穿针引线,真相呼之欲出。

    那厢,傅西朝支吾了一阵,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道,“所以我这番来,是想来亲自询问姑娘一番,是否真的”

    “是真的。”谢宝真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傅西朝猛地抬起头,啊了声,呆呆地望着面前格外坦诚的少女。

    深林鸟语空灵,幽静沁人,谢宝真的眼中落着细碎的阳光,通透干净,轻声道“虽然爹娘还未做主定亲,但我早已将一颗心托付给了他他也一样,此生都不会变。”

    傅西朝眼中闪过明显的失落,脸更红了,视线都不知该往何处放。但他依旧温和笑着,试探道“姑娘心仪之人,定是十分优秀罢”

    若非天人般的男子,又怎配得上这般无瑕美玉

    “是呢”谢宝真弯眸一笑,整张脸都变得生动起来,软声说,“我心仪的他,是全天下待我最好的人”

    这笑有着不掺杂质的甜蜜。

    傅西朝心想那人定是比自己优秀百倍,也幸运百倍。

    “真好啊”傅西朝没有丝毫尴尬或恼怒,仍是腼腆笑着,复又拱手,发自肺腑地祝贺她,“君子不夺人所爱,是傅某唐突,愿姑娘与心上人早结连理”

    送走了傅西朝,谢楚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扬着唇角看自己妹妹,问道“此人如何”

    谢宝真叉腰,无奈道“二哥,以后再有这样的男子求见,直接替我回绝了便是”

    中秋后天气渐凉,谢宝真离了夜阑山庄,照旧回谢府主宅居住。

    秋夜天气冷热适宜,扬州几家著名的酒楼为招揽生意,组织了一场盛大的灯船竞赛活动。

    每家酒楼都卯足了劲儿,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打造一艘艘斑斓耀眼的灯船,船上花灯摇曳,船下水波涟涟,各色灯船将扬州河面照得恍若仙境般通亮。若是酒楼东家有些脸面,还会请些歌姬头牌坐镇,仙乐缥缈,舞姿妙曼,非得热闹七天七夜才肯罢休。

    谢宝真看完灯船回来,也算是开了眼界。

    天色已晚,从街口到谢宅中有一段路没有灯,十分黑暗。谢宝真倚在马车车窗旁,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眼,夜色黑魆魆的,颇有些吓人。

    “宝真,看什么呢”沈莘贼兮兮笑道,“今晚可尽兴”

    谢宝真点了点头,说“明晚我们还来,去醉月楼那家的灯船上去看看。”

    沈莘欣然应允。

    路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漫长,谢宝真放下车帘,随口感慨道“可惜夜晚回来的这段路实在太黑了些,若是没有你们陪着,我一个人还真不敢出门。”

    原本只是随意一说,谁知没过几天,从河岸主街到谢宅门前的这段路挂起了绵延两三里地的灯笼,且用得是上等透亮的红纱灯。楼上墙边、树下道旁,约莫二十来步两盏,且不说每晚灯笼、油蜡的消耗,单是请人每夜定时点燃这几百盏灯,便已是一笔不小的开资了。

    一开始,谢宝真以为是谢宅怕她看灯船回来走夜路会害怕,所以才命人在她必经之路上点了灯,谁知苏氏听了,掩唇笑道“并非你哥哥们做的,大概是扬州官府造福于民,命人点上的罢。”

    官府

    可谢宝真来扬州半年多了,哪怕之前有打更人在这段黑漆漆的路上跌断了腿、刘家老三在这儿被抢了钱袋,也从未见扬州官府点过灯,怎的这般巧,她前夜随口抱怨一句,今夜就亮起几百盏簇新的红纱灯来了

    且连纱灯的颜色都是她最喜欢的,就好像暗中有谁在温柔地注视着她、保护着她

    从此每晚从楼阁上推窗望去,谢宝真都能看到扬州城漆黑静谧的城池中,有一路橙红的的火光绵延,温柔而又温暖,可令人不惧天黑、不怕孤独。

    扬州城的冬天极少下雪,只是湿冷。

    十二月底,谢宝真就要北上回洛阳了。若是路程顺利,她还能赶上除夕团圆。

    时隔一年终于要重回故土,谢宝真激动得好几个夜晚没有睡着,临行前一夜更是辗转。

    几百个日夜过去,也不知如今的九哥是何模样,有没有完成他那些必须去完成的大事,是否也曾像此时的她一样,思念成疾、彻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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