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童言无忌, 陆知乔听到女儿说这话, 愣了一下, 心头掠过微妙的感觉, 有些古怪, 却说不上来是什么。她望向祁言, 后者正掏手机，无意识地牵住了孩子的手。
“网络订票走七号快速通道。”祁言看着手机自言自语。
她穿整套运动装，长衣长裤, 戴着棒球帽，长发低挽在脑后，身量秀拔，清冽的眉眼带着英气，勾人而不自知。
陆知乔看着她，情不自禁勾起了嘴角。
“走吧, 刷手机进去。”祁言抬起头, 迎上陆知乔噙笑的目光, 一怔，那人随即垂眸避开, 眼带羞意。她恍然发现妞妞不见了，转头张望, 小姑娘就在她旁边, 牵着她的手。
嗯
不牵妈妈
她张了张嘴, 话未出口, 陆知乔已率先迈步往大门去。她只好牵着妞妞跟上。
进了景区大门, 左边是缆车售票窗口，连着缆车站，右边是盘山公路末段，登山小路就在缆车站边上，那里聚集着三三两两全副武装的登山爱好者，穿冲锋衣，背大包。
陆葳看到穿冲锋衣的高个子男人，冷不丁想起了前任数学老师徐首逵，下意识往祁言身后躲。
“我们坐缆车上去吧。”祁言没注意孩子，仰头看了看近在眼前的松山，又看看缆车站，最后目光落在陆知乔身上。
天空飘着馒头云，艳阳高照，山脚下地表气温二十八九度，中午还会升高。晴天视野好，远望山崖本来应该能看到一片层峦叠翠，葱郁茂盛的景象，但她方才抬头看，山上雾气缭绕，只隐约显出山形轮廓。
松山海拔一千六百多米，山上天气变幻无常，雨说下就下，全程徒步爬上去恐怕难走。
而缆车送人到半山腰，剩下登顶的路自己爬，既省体力，又能亲身体会爬山的乐趣，大多数游客都这么选。
祁言考虑到陆知乔平时不常锻炼，也很少进行户外活动，徒步爬山身体吃不消。还有妞妞，小孩子体力不见得好，万一母女俩出什么事，她肠子都能悔青。
“全程爬上去，体力好歇得少的话，估计要四个小时。我无所谓，但是你不经常锻炼，很难爬。”祁言握住陆知乔的手，眼中不自觉流露出担忧，眉心拧起细微的褶皱。
“而且缆车只送我们一半路，剩下一半还是可以爬的。”
陆知乔仰头看了看。
山峰高耸入云，陡峭险峻，苍翠绿植若隐若现，远望神秘美丽如仙境，但也给人暗藏危险的感觉。
陆葳睁大眼睛看着两人，噘起了嘴。
坐缆车多没意思，她想爬上去，但是看祁老师很担心妈妈的样子，就犹豫了。祁老师的眼神，和电视剧里男主角看到女主角受伤时一模一样，紧张兮兮的。祁老师还抓住了妈妈的手，像是要生离死别，但是很自然，不像电视剧里那么夸张。
她又想起小说里描绘的场景，加之前几天偷看到祁老师和妈妈亲亲
这分明就是在谈恋爱啊
她长久观察，反复试探，无论自己多么不想承认，都不得不确定一件事妈妈和老师是恋人关系。
虽然她能看小说和漫画，但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她还是有点别扭。妈妈和老师在一起的话，她早就去了天堂的爸爸算什么呢
难道祁老师要当她爸爸么
祁老师是女生啊
别的同学家里都有爸爸和妈妈，她只有妈妈，现在又多了一个不知道怎么称呼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她该喊老师还是爸爸
而且，她都不知道妈妈是什么时候被祁老师勾走的。
好挫败。
“妞崽。”
陆葳回过神，茫然地看着母亲，嗯了声。
“你是想全程爬上去，还是坐缆车，爬一半”陆知乔笑着问，腾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我”陆葳飞快地看了看祁言，喉咙噎住。
她想说爬山，但是祁老师那么担心妈妈，她要是说了，会不会惹祁老师不高兴陆葳顿时感到委屈，妈妈被祁老师勾走了，有人疼有人爱，而她，还要看人脸色。
陆知乔敏锐地捕捉到女儿的眼神，惊觉这孩子晓得察言观色，显然是想爬山，却顾虑祁言的意见而不敢说出来。
害怕
古怪的念头又冒出来，但很快消逝。
“妈妈陪你爬山吧”陆知乔明白女儿的心思，抽出自己被抓着的手，替她理了理衣服。
说完，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解释“我也很久没爬了，既然来一趟，就当锻炼锻炼，自己爬上去很有成就感的。”
陆葳笑起来，点点头“好。”
母女俩同时看向祁言。
祁言无奈地笑了笑，也点头。大宝贝和小宝贝意愿相同，她自然是没有意见。
松山有五十九座峰，最高峰海拔1685米，共有四座主峰，每座都是一处绝佳景点，风景瑰丽。徒步登山的游客都从南坡上，北坡下。
山上峰岩青黑，植被茂盛，因节假日人较多的缘故，栈道上很是热闹，走走停停，随手拍两张照片，爬了小半也未觉得累。母女俩心情很好，一路搂着，有说有笑。
祁言不放心她们，时不时转头看两人脸色。
“妈妈，我跟你讲一个鬼故事。”
“嗯”
“你知道鬼打墙么”
“”
“从前有个人，他去爬山，爬着爬着看到一片坟地，他没注意，直接从人家坟堆里穿过去，然后就发现怎么也走不出去了，一直绕啊绕啊”小姑娘压低嗓音，故意营造出恐怖氛围。
恰好此时周围人变少了，树木枝叶遮挡住阳光，天阴下来，四周冷飕飕的，仿佛有阴风吹过。
“突然”
“他看到了一个黑发白衣的女鬼”
陆知乔猛一激灵，下意识抓住了前面祁言的胳膊。随后就听到女儿咯咯地笑“哈哈哈，妈妈，你胆子真小。”
“”
被抓住那瞬间，祁言条件反射转过身来搂着陆知乔，轻拍了拍她的肩安抚，无奈地看了眼亲女儿，“妞妞，不要吓你妈妈。”
陆葳笑容一滞，蔫了，耷拉着脑袋“噢。”
她想和妈妈开个玩笑，不是故意吓人的，可是祁老师太护着妈妈了，反倒像她在调皮捣蛋。
恋爱的酸臭味。
哼。
有了对象不要女儿。
哼。
陆知乔缓过神来，冲祁言笑了笑，抬手摸摸女儿的头发，“没事，妞崽，我不怕。”
小姑娘心里正别扭，闻声搂住母亲的胳膊，宣示所有权。
陆知乔与祁言相视而笑，只当女儿是孩子气，没在意。
不知不觉，三人爬了近两个小时，刚过山腰缆车终点站。
陆知乔渐渐感到累了，有些体力不支，两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酸疼不已，呼吸也略急促。而祁言和陆葳，一个面不改色，一个尚有心情揪草看风景。
她不想扫兴，咬牙坚持。
山间起了雾，阳光彻底消失不见，温度明显比山下低许多，凉阴阴的。一口气吸入肺里，冷得打颤。
爬石阶，陆知乔重心不稳，猛地往前栽了下。
祁言眼疾手快扶住她，“小心”
“好累”陆知乔歪倒在祁言怀里。
她脸色微白，呼吸声粗重，祁言大惊失色，忙扶着她坐到旁边石凳上，“别爬了，休息一下。”说完从包里拿出一块巧克力，剥了纸喂给她。
“妈妈”陆葳拄着登山杖跑过来，“没事吧”
陆知乔摇头，嘴里嚼着巧克力，没力气说话，身体大半的重量都压在祁言身上。
“腿疼吗小腿脚后跟”
“小腿。”
祁言捉着她脚踝搁到自己膝上，五指试探着，轻轻揉小腿肚。
陆知乔穿的长裤，宽松且薄，明显感受到祁言指尖的力量，下意识想动，但忍住了。祁言的力道把握得很准，不轻不重，酸痛感渐渐减轻许多。
她靠在祁言肩上，闭了眼。
一个着急上火按摩，一个闭着眼睛享受。
陆葳愣眼站着。
妈妈脸上露出既幸福又娇羞的表情，弯着嘴角却极力克制笑容。她又想起了小说里的情节，字里行间所描绘的，在她脑中形成具体意象，大概便是眼前一幕吧。
当脑子里有了想法，回忆此前的所有点滴，都觉得两个人无比暧昧。
譬如那天晚上，她走出房间，看到祁老师把妈妈压在沙发上
天呐
她坏了妈妈和祁老师的好事
陆葳抬起两只手捂住脸。
可是想想，又有点沮丧。如果妈妈喜欢女人，以前怎么会跟爸爸在一起呢不跟爸爸在一起，就没有她。
虽然祁老师对她很好，对妈妈也很好，但终究不是爸爸。从小到大，同学问起，她都说爸爸很忙，在国外，自己骗自己，可如今骗不下去了，再有同学问，她又该怎么说
祁老师可是班主任啊
不过，她好像也并不渴望有爸爸。
有人疼自己就好了。
那个人是谁，不重要。
小脑袋瓜想了很多，陆葳唯一想不明白的是，妈妈不告诉她，祁老师也不告诉她，究竟为什么
下午一点多，三人终于爬到顶峰。
山顶云雾缭绕，站在上面俯视巍峨群峰，彷如身处仙境，伸手就能摘到云团。遗憾的是，雾气过于浓郁，使得整座山若隐若现，看不真切全貌，如果不起雾，就又是另一番景象。
爬山特别消耗体力，但全程徒步爬上来，的确很有成就感，陆知乔瘸着酸疼的腿，陪女儿站在悬崖边大喊了两声。
“别站这里，危险。”祁言皱眉，一手牵一个，拉着母女俩远离崖边。
那地方没建围栏，旁边很多游客背着鼓鼓囊囊的登山包，稍有不慎，一个转身就能直接把人撞下去。
底下是万丈深渊，掉下去不死也得摔残废。
母女俩听话地跟着祁言走，三人坐到商店旁边的椅子上休息了会儿，一起去山顶酒店吃饭。待吃完饭，外面的游客愈来愈多，祁言又带母女俩去拍照。
拍照的景点叫“同心崖”，是一处长得像两颗紧挨的心的悬崖，象征美好爱情。悬崖围栏上扣满了五十块钱一对的“同心锁”，锁上系着红绸布条，每条布绑一对锁，写情侣的名字，代表永结同心。
原本陆知乔不爱凑热闹，可是看到许多年轻的小情侣买了锁，拿着布条写名字，便有些蠢蠢欲动。
她下意识看向祁言。
祁言也刚好在看她。
相视无言，却都懂得了彼此的眼神。
孩子在旁边，她们不可能光明正大去买锁。陆知乔明白，自己和祁言不是那种关系，类似的事情，她没有资做。想着，她萌生出退意，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山顶风大，吹乱了她鬓角的碎发。
“妞妞，想喝饮料吗”祁言转头问陆葳。
小姑娘正举着手机自拍，头也不回地应了声“想”，祁言叮嘱她看好妈妈，快步往不远处商店走去。
她买了饮料，没有原路返回，而是从商店背后的小路绕到“同心崖”另一头，悄悄买了一对“同心锁”，拿起油性签字笔在红布上写下两个人的名字。
围栏上几乎被扣满了锁，祁言找到角落的位置，相对空些，小心翼翼把锁扣上去。
然后，掏出手机拍照。
一对小情侣正在扣锁，陆知乔愣愣地看着，嘴角情不自禁勾起来，忽而眼前出现一部手机，她微怔，盯住屏幕上的照片。
陆知乔，祁言。
她惊喜地扬了扬眉，一转头，见祁言冲自己笑，唰一下子红了脸，“你怎么弄的”
“你猜。”
祁言侧眸看了眼陆葳，那孩子正喝饮料，于是迅速捉起陆知乔的手，趁人不注意啄了一下手背，若无其事地放开。
陆知乔心慌地张望两下，背过身去。
约莫四点，准备下山回去。
祁言终于有了疲倦的感觉，陆知乔却是早已浑身疲软，想回酒店休息。两个大人都累了，陆葳依然精力旺盛，下山的时候蹦蹦跳跳跑在前面，妈妈们喊都喊不住。
“妞崽，慢点”
“知道啦”
嘴上应着，脚下蹦得更欢了。
北坡背阴，气温更低，加上这半个月山上都时不时落阵雨，泥土和石块有些松动，栈道也湿漉漉的，容易打滑。大部分要坐缆车的游客都从南坡下山，少部分不坐缆车的，摸着寒气走北坡下，故而北坡人烟稀少，孤寂冷清。
祁言想坐缆车，但陆知乔依着孩子，来时都爬上来了，也不差再爬下去。
下山确实比上山容易，也更快。
祁言和陆知乔互相搀扶，一路喊着妞妞，不停歇，没两个小时就到了山脚。从林子里出来，外面是一条简陋的小水泥路，有些坑洼，尽头便是大门停车场。
刚过六点，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空。
零零散散几个人靠边走着，身旁就是高耸的山坡。祁言和陆知乔换了个位置，让她走里面，半搂半揽着，抬手替她拂起头发，“累吗”
陆知乔想说不累，忽又笑了笑，说“累。”
“回去洗个澡，不出门了，我订餐让酒店送到房间。”祁言凝视她眼尾泪痣，窥见眸里一抹羞意，心痒痒。
陆知乔点了点头，刚要说话，身旁坡上传来响动，一块足球那么大的石头伴着泥土掉下来，滚到她们跟前。
两人吓一跳，顿住脚步，欲绕开。
坡上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接连不断的石头和泥土滚下来，越滚越多，空气里霎时扬满了尘土。前面走着的游客发出此起彼伏的轻呼声，就在那一瞬间，滚落下来的巨石“砰”地砸到了一个老人。
“啊”有人尖叫。
“怎么回事”
陆知乔茫然抬头，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耳边祁言喊了声“小心”，而后被猛地拉了一下，险些摔倒。
青黑色的石块不偏不倚砸到她原来站到地方。
“山体滑坡，赶快走。”祁言脸色微变，拉着陆知乔就要往路对面绕走，不料脚下一踩空，瞬间失去重心，整个人跌进了被泥土掩埋的小坑里。
“祁言”
陆知乔惊呼，伸手要拉她，又听到背后女儿的喊声。
“妈妈，你们快点”
“妞崽，不要动，别过来”她着急大喊。
女儿已经跑得很远了，站在开阔的平底上，那边不挨着山坡，空旷无事。而这边坡上滚落的石头泥土像泄洪似的，一波一波涌下来，不一会儿就埋了半边路。
其他游客惊声尖叫，四散逃窜，有的来不及跑被石头砸到，躺在地上爬都怕不起来。
土坑不深不浅，祁言掉进去一瞬间有点懵，摔痛了屁股，她第一反应赶紧往外爬，奈何石壁没个支撑点，用尽吃奶的力气都爬不上去。
头顶上不停掉落泥灰，弄得她满头满脸，她呛得直咳嗽。
“祁言”
陆知乔眼见她爬不上来，想要过去帮忙，才跑出一步，就险些被石头砸到，幸而躲得快，被灰尘呛得直咳。
祁言闻声抬头，挣扎着往外爬，吼道“别过来”
她踩住石壁上凹进去的一道缝，双臂用力支撑起上半身，总算爬出半个身子，可就在此刻，陆知乔尖叫一声，直接朝她冲了过来。
力道之大，她爬出坑的上半身被扑摁在地上，吃了满嘴土，被陆知乔压得不能动弹，而后，眼角余光瞥见一块巨石直直地朝这个方向滚落。
刹那间，她心凉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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