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牌位玄机

小说:京华子午 作者:樱桃糕
    证词都能对得上, 嫌犯张五又已认罪,杨大先之女和许二郎娘子两个受害人的案子处理得很快。虽卷宗和嫌犯还要移交大理寺, 又要刑部复核, 但受害人骸骨第二日便发还了。

    周祈到京兆府的时候,正好赶上杨、许两家人去接骸骨。

    一个大约四十来岁哭得眼睛通红的中年汉子牵牛赶车, 车上拉着棺木;车旁是个十二三岁的清秀少年, 扛着招魂幡, 捧着牌位;又有一个梳妇人髻、约莫十六七岁的女子站在少年边上儿哀哀哭泣。

    另一家就气势大一些, 四五个三四十岁的汉子, 又有七八个少年,都拥簇着一个老妇人, 老妇人被搀着,一边走一边大哭。他们赶着两辆车,一辆拉棺木, 另一辆上面虽没篷子却铺了毡垫被褥,想来是给老妇人坐的。

    周祈下马, 把缰绳交给陈小六, 走向主管移交骸骨的佟参军。

    看着走近的两家人, 佟参军摇摇头,“白发人送黑发人, 也着实凄凉。这杨小娘子上面有五个哥哥,想来从小是娇养的, 若不是出了这事, 当早已嫁人生子了”

    “我的儿啊我的儿啊”老妇人捂着胸口, 不断重复地哭喊着。几个汉子也都抬袖子擦眼泪。

    周祈知道,老妪之所以捂着胸口,是因为“心疼”。也是那年韩老妪一病没了,周祈才知道“心疼”并不是个虚化说辞,那疼是真的,丝丝扯扯,还带着些酸。

    佟参军又道“那边扛幡的小儿郎,不知道是不是还记得他母亲,也是可怜。”

    周祈看一眼许家那小儿郎和旁边与他面貌相似的小娘子,又看他们的父亲,那个痛哭出声的汉子,当年爷儿三个高高兴兴地出去看灯,怎会想到与妻子与母亲从此天人永隔。

    移交尸骨遗骸这种事,京兆都是做熟的。郑府尹讲究,不允许京兆府进棺木,故而在外面搭好了移灵的棚子,两家人在佟参军这里签了文书,自去把尸骨移入棺中带走就可以了。

    说是简单,但涉及亡者,总有若干丧礼风俗在,更何况生者见了亲人亡骨哪有不大哭一场的

    杨家老妇人见了女儿白骨,当场便厥了过去,儿孙们赶忙掐人中、抚胸顺气。

    周祈要转身去找仵作仵作们多懂些医术,却见谢少卿骑马而来。

    谢庸翻身下马,急急走过去,见老妇如此,忙取出腰间荷包里的针囊,抽出一根银针,缓缓刺入老妇的人中,又揉其内外关、推其大陵等穴。老妇幽幽醒来,“我的儿啊”

    谢庸收了针,轻叹一口气。

    周祈知道谢少卿懂些医术,但想不到他还是个随身带着针的,不过想想他是大理寺少卿他这带针,估计跟自己身上带溜门撬锁的钎子是一个意思。

    因杨家儿郎们都围着老妇人,那为杨小娘子招魂的幡子便被倚在棺木上,牌位也放在棺木盖子上。周祈正转身要离开,突然一阵小风吹来,那幡子扬起几缕搭在牌位上,牌位想来还来不及木刻,是个纸糊的,被这一吹一搭,便歪了下来,周祈赶忙接住。

    周祈看向那牌位,白惨惨的纸上写着“杨氏六娘之灵位”。看来这杨家是男女不分开论昆仲的。

    周祈突然皱起眉头,把那牌位凑近鼻子。

    周祈神色一变。

    谢庸看她。

    周祈把牌位递给谢庸,她的脸冷得似带着冰碴儿。

    谢庸接过来,也把牌位凑近鼻端。

    那负责捧牌位的杨家小儿郎不明白两个贵人拿着姑母的牌位做什么,又不敢问。

    谢庸放下杨小娘子的牌位,走去许家那边,也借许家娘子的牌位来看。许二郎不敢违拗,目视儿子,许小郎君便把其母的牌位递给谢庸。

    谢庸看一眼牌位,又闻一闻“敢问这牌位是请何人所书”

    “请敦义坊安仁凶肆的人写的。”

    “他们写牌位时,可曾往墨里加东西”

    许二郎有些懵,一直未说话的许小郎君道“我看那先生捏了炉中一捏香灰放上。”

    周祈也正在问杨家兄弟同样的问题。

    “是请永平坊老巷凶肆的唐先生写的,棺木也是在那里买的他说六娘凶死,用香写牌位,可以安魂辟邪。”杨大郎道。

    谢庸和周祈一起离开移灵棚子。

    “这长安城开凶肆、棺材铺子、墓碑店的,没有一百家,也有八十,排查起来太费工夫,若果真如你我想的,早一刻,兴许能救她们的命。这样,你们带人先排查着,我去找人问问。”周祈道。

    谢庸点头。

    周祈急步去京兆府内取了那封作为证物的信,然后翻身上马,带着陈小六朝新昌坊奔去。

    新昌坊宗真观里,“紫微宫传人”出去买了两个胡饼、两个咸蛋他们这些在道观挂单的,都自己单吃。今日起晚了,早午饭并做一顿,待吃完了,正好儿东市开市摆摊儿去。

    刚走到观前,不提防烟尘滚滚,奔过来两匹马,“紫微宫传人”赶忙往边儿上闪。那马却在他三步之前被骑士勒住,马略抬前蹄,“咴”一声。

    “紫微宫传人”定定惊魂,抬头看是哪个缺教少养的五陵年少街头纵马,待看清马上的人,却露出笑来“我当是谁,马术这般精湛,原来是周道长昨晚我卜了个喜遇故人的好卦”

    周祈翻身下马,不跟他寒暄,与他往道观墙边少人处站住,拿出信来,“真人可知道这长安城开凶肆、棺材铺子、雕刻墓碑等丧葬行的里面有个年轻郎君,听说长得不错,写得一手好字”

    “紫微宫传人”大略知道周祈身份,见她这么问,便知道这是有事了,当下也端正了神色“周道长知道我,于这学问上有限,靠字辨人,不大行,但字好不好,我还是能看出来的。要说这丧葬行里字写得好,长相又好的郎君我还真认得两个。一个是群贤坊群贤凶肆的主人江郎君,一个是专卖墓碑的老章家的大郎。”

    “紫微宫传人”他们虽然也是些假道士野和尚,但与周祈等禁卫扮的专管探查民间异常的假道士不同,他们时常也搭着做些丧礼念经、超度亡魂之类的勾当,赚些零钱花花,故而认得丧葬行的人。其中“紫微宫传人”又是做人最活泛、在长安城混得最久的老江湖。问他,果真问着了。

    “说说这两个人。”

    “江郎君,听说是河东道人,若是不知道的,得以为是个高门子弟,一口雅言,气度好得很,不知怎么想起做这一行,去岁在群贤坊开了家凶肆。他字写得虽好,却不常给人写,他店里另有先生。我见过他给安仁坊一个胡商之母写的墓志铭,那文情真意切的,字也好。”

    “章大郎的字是家传,他们刻墓碑的,大多字写得不错。这孩子也算我看着长起来的,是个说话敞亮、浓眉大眼的俊朗后生。”

    临上马了,周祈又多问一句“他们丧葬行,爱往墨里掺香灰”

    “紫微宫传人”笑道“都是为了辟邪,这个行当的,总是外小心些。不过他们一般遇见凶死的、夭折的这些才加,那香灰都是用香燃出来的,各色香料多贵啊,沉香、檀香、降香,一两卖多少钱”

    周祈不等他算完账,便在马上拱拱手,又烟尘滚滚地打马跑了。

    经过光德坊时,周祈让陈小六去京兆府调人手,自己则过门不入,径直奔向群贤坊,却没想到在西市南门遇见要进市排查的谢庸在东西市都有丧葬行聚集的街曲,崔熠奔东市去了。

    暗室中。

    陈氏姊妹依偎着。

    “阿姊,他们到底掳我们来做什么为什么昨晚那人说,说,死”阿幸颤声问,“常,常小娘子,真的死了吗”

    阿芳摇摇头,用袖子擦一把脸上的泪,眼前似又闪现昨晚的事。

    年轻人道“那个更踏实懂事些,比这个好。”

    中年人有些犹豫,“可敝主喜欢袅娜些,最好识文断字的。不过,郎君说得也有道理”

    这时,常小娘子扶着墙站了起来,“我跟你走,我除了识字,还能画两笔画儿,弹两支曲子。”

    中年人笑了,对那年轻人道“还是她吧。”

    那披着漂亮皮囊的魔鬼看向常家小娘子,微笑道“这般争抢,你可知道,出了这个门,是去做什么”

    “左右不是好事。”常小娘子闭闭眼。

    “想不到倒是个视死如归的也罢”年轻人对矮胖子点点头。

    矮胖子来绑了常玉娘,给她嘴里塞了布巾,常玉娘回头看陈氏姊妹一眼,踉跄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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