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枚硬币

    陆晅没有猜,只说“我爸也是这个病。”

    王龠挑眉“哦他现在怎么样了。”

    陆晅沉寂一秒, 如实告诉他“走了快十年了。”

    王龠微微笑起来, “我得这个病也快十年了。”

    陆晅看他“这么久”

    王龠口吻平静得如同在谈论他人病况“我三十二那年体检查出来, 就跟小玥合计了一下,决定把天琦留在姥姥那边,我们不想让他知道。那次治疗效果不错,中间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复发,就是去年复诊情况又不好。”

    陆晅诧然,这一年来, 他与王龠接触过几次,一点也看不出他病痛缠身。

    “我很走运, 这几年想要实现的东西, 基本都做到了,但错事也干了不少,”他惋惜又释然“这病又回来找我,我一点不意外,就想老天能再给我两年时间,撑到天琦成年。”

    陆晅拙口钝腮,不知怎么安慰才恰如其分“应肯定可以。”

    “我自己心里有数, ”王龠笑着站起来,又如长者般拍他肩后两下“你回去吧, 听不见天琦闹了, 估计是睡了, 我再去看看他。”

    陆晅也起身“好, 你多陪陪他。”

    王龠点点头,转头朝病房走去。

    陆晅走进电梯,跟在他后面进来的,是一家三口,孩子还小,被父亲单手抱在身前。

    孩子两只小肉手,抓着父亲大手“爸爸,抽血痛痛吗”

    那位父亲可能常干重活,手背粗粝,脸上也是吹风日晒的痕迹。他笑着摇头“不痛。”

    “你骗人”小孩鼻子眼睛都皱成一团“我上次都疼哭了。”

    “那是你还小,等你长成跟爸爸一样的男子汉,就什么都不怕啦。”母亲在一边说。

    “听到妈妈说的了吗,”父亲亲昵地蹭蹭儿子鼻尖,又故作严肃“下次不要再问我疼不疼了啊,爸爸这么勇敢,怎么会怕疼。”

    孩子哼哼笑起来。

    陆晅走出电梯。

    回到门诊大厅,人潮汹涌,他一眼看见自己母亲。

    大家都步履匆忙,就她一个人站在门边,转脸望着外面白茫茫的天光。

    陆晅忽然鼻酸。

    他长吸一口气,双手揣兜,朝母亲走去。

    他停到她身后,没有说话。

    陆母似心灵感应般回头,挽唇道“好了啊。”

    陆晅“嗯”了声。

    “走吧,”她不放心问“你们老板孩子怎么样了。”

    “醒了。”他没说好不好,因为他也不确定。

    陆母叹气“家境那么好,怎么也会想不开啊,”话还未落又否定自己“也不好说,没准人家也有我们不知道的烦恼。”

    陆晅瞥了眼她絮絮叨叨的嘴,和纹路横生的眼尾,突地启齿“妈,对不起。”

    陆母一惊“怎么了”

    “让你等太久了。”

    陆母看看腕表,困惑“这才多久。”

    “很久。”陆晅神色郑重。

    陆母听懂了他话中深意,眼瞟向别处,不想让儿子察觉她眸中颤动,过了会,她才回过头说“不久,哪里久啊。”

    陆晅想问清楚“那时候,是爸让你瞒着我的吗”

    陆母没开口,似在默认。她顿了顿,不再隐瞒“是他的意思。”

    陆晅说“我知道了。”

    “你也别怪他。”陆母劝道。

    “我跟他计较什么。”他是那么好的人。

    只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的一颦一笑还刻印在心底,他还是好想他。

    送走母亲,陆晅回到公寓。

    进门后,他扫了眼客厅,没有看见玄微,他想开口叫她,最后还是只字未发。

    这几天经历太多,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他走到龟缸前,玄微并不在里面,只有潺潺水声,在白费劲讨好着并不存在的屋主。

    陆晅想关掉筒灯,手在半空悬停少刻,终究还是把它留那开着。

    他直接上楼,走到床前,他停了下来。

    纯白被子鼓出一小团,里面显然睡了个人。

    陆晅原地笑了下,淡淡的,掺杂着许多情绪,却无法逐一言明。

    按理来说,换作平常他肯定就要掀被子跟她理论,但他今天精疲力尽,没有那闲心计较。

    他直接躺回床上。

    玄微睡得正香,忽然察觉有生物闯入她领地。

    她警觉睁眼,看到同一条被子里男人的躯体。她探出头找他,“你干什么”

    “我能干嘛,睡觉。”陆晅眼皮微耷,觑了眼她头顶。

    “先来后到,”玄微坐起来“我先躺这的。”

    陆晅单臂枕在脑后,没一点咬走的意思“你怎么不睡你那龟缸。”

    玄微盯着他好整以暇的脸“白天随我睡哪,是你说的吧。”

    “但我这会就是想睡床。”他打了个呵欠,合上眼睛。

    “哎”她去拎他衣领,“你这人怎么言而无信,说话不算话。”

    刚要使劲,陆晅已经握住她手腕,她没设防,直接趴到他胸上。

    陆晅顺势用手肘卡住她后颈。

    玄微耳朵被迫侧贴在他胸前,他的嗓音隔着胸腔传来,像山林的风,有懒散的闷响“能让我好好睡会吗祖宗。”

    这个称呼倒是新鲜,玄微失神想,虽然听起来有些怪异,但不无道理。

    女孩没有动,没有挣脱。

    陆晅翘了下唇角,想到自己曾看过的一个说法,充电。

    下一秒,玄微大力撇开他胳膊,指着他说

    “你心跳得这么快,能睡得着我叫你祖宗。”

    陆晅“”

    她能不能闭会嘴。

    陆晅翻了个身,决定不跟她多说一个字。

    他太困,侧过去就秒睡了。

    还真睡啦

    玄微戳了两下他胳膊,男人纹丝不动。

    她靠近听他鼻息,显然已入梦,还是深眠。

    她收回刚刚那句话,她死都不会叫他祖宗。

    妖兽对气味敏锐,当中自然也包括人类的味道。人类在不同情绪下会散发出相应的气味,这应该与他们的生理结构有关。此时此刻,玄微能清楚闻到陆晅身体里的味道,像没有莺啼草长的幽谷,像日光照不见的深海,像冬季的雪水又结成了冰,充满疲惫,脆弱与无能为力。

    自打她认识陆晅,她从来没在他身上见过。

    即便是前几天,他在江底濒死的那一刻。

    她也不曾嗅见这股气息。

    呵,她轻嗤,当个凡人就是这么惨这么累。

    她多次在许愿池闻到类似的气味,岸上人双目紧闭虔诚祷告,倒不如说是在宣泄无望。

    玄微也翻身背对他,并往外挪开一段距离。

    她要离他远远的,她可不想被传染。

    陆晅是被一阵咔嚓咔嚓响动吵醒的,他半眯开眼,循声去找,迷蒙间就看到床头靠了个女孩儿,好像还在嚼薯片

    陆晅马上清醒,果然是玄微挨着枕头吃东西,一手还瞥着手机,怡然快活。

    薯片碎屑洒了她满身,有部分还落在床单上。

    陆晅崩溃坐起来“你现在还在床上吃东西”

    她细腿一伸,背在靠枕上蹭蹭“怎么了,这儿比沙发舒服,手脚更伸得开。”

    她一动,那些碎屑蹦的更远了。

    陆晅捏了下眉心,直接把她手里薯片拽过来“起来。”

    她摊手“还给我”

    “你看床都被你弄成什么样了。”

    “我看挺好。”她还两指捏圈,把一粒薯片弹到他那,冲他挑衅。

    陆晅忍无可忍“你还嫌给我惹的麻烦不够多”

    “谁给谁惹麻烦”玄微也坐正身体“是你给我惹了好多麻烦吧。”

    陆晅想起她无所顾忌利用自己,之后还完全不放心上的差劲态度“我差点被你害死,回来还要给你收拾这些垃圾。”

    “你死了吗”她反问道。

    “我死了你还能吃到这些”

    “那就是没死啊,”她小拳头已经扬起,像是威胁“还敢跟我吵吵,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少惹我,你的小命就在我一念之间。”

    她一把夺回自己薯片,嘎嘣嘎嘣嚼起来,嘴上控诉完全不想停下

    “我给你惹麻烦”

    “哈,哈,哈。”

    “我从未听过更好笑的话”

    “为了救那个本来想死的小孩,你知道我被蜃怎么讲他说我要遭报应的他说天命会来找我当然我没有怕就是了,本神龟问心无愧。”

    陆晅皱了下眉“什么时候”他怎么不记得。

    她把薯片当不懂事的凡人那般泄愤,咬得嘎嘣脆咔咔响“你当时半死不活晕那你当然没听到”

    “他一个无名之辈,竟敢这样埋汰我”

    “就因为你”

    “你听见了没蜃居然说我要遭报应”

    “到时报应来了你替我受着”

    “你听到了嘛你”

    “”

    陆晅注视着她,她吃相毫不雅观,言辞口气也可以说是粗鲁。

    可他的心却不受控制,就因为这几句话,隐隐作痛起来。她与他的世界天差地别,她现下愤愤倾吐的每一个字眼,以往说给他听,他都会当做笑话。

    可偏就是遇到了,没办法。

    如果如她所言,真有报应,他也许真的愿意,心甘情愿替她担下一切。

    又或者,她,眼前的这个女孩,这个猝不及防闯进他生命的奇怪存在,说不定就是他的报应。

    女孩仍喋喋不休,在斥骂,可他完全听不到了,周遭都在虚化、淌落,他的五感里,只有她生动的脸,开合的唇瓣,像夏末枝头圆润的小果,有一种独特的芬芳,将他情绪盈满。

    陆晅胸口微热,大脑也跟模糊不清,他叫她名字“玄微,你信命吗”

    女孩突然顿住“啊”

    被褥一动,他已倾身过去,亲上她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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