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我的确没有阅读过类似的案例。”
柯尔红着脸, 头都不敢抬,亏他长得那么高大, 真是蠢透了,跟女人说话而已, 居然紧张成这幅德行。
不过那个乡下小妞今天像换了个人似的,我简直有点不敢认她。
漂亮女人我见多了, 对我和布朗特这种出身的人而言,哪怕伺候我们的女仆也都有着漂亮的脸蛋, 可有能耐站在大学课堂上与我们辩论的女性,她却是唯一一个。
我第一次注意到了那姑娘让人心痒痒的声音, 她的神情全然没有了平时的畏缩, 脸上洋溢着一种我从没在女性身上见过的神彩。柔和的晨光中,那长长的金色卷发闪动着绸缎般的光泽, 深绿色的眼睛像会说话一样,仿佛看久了,就会把人的灵魂吸进去。
今天的课堂就是有些特别, 当教授问还有谁要与纳西斯小姐辩论时,连一些平时很懒散的人都举起了手。
我也举起了手。
当我怀着逗逗她的心思站起来时,却在她眼眸望过来的一瞬间恍惚了下, 因为与那双绿眼睛对视时,我不知怎么的, 忽然有些想躲开。
在意识到自己竟然像柯尔那个蠢货一样在女人面前低下了头时, 我慌张地想掩盖自己, 忙装作逗趣的样子,向她行了个古老的辩论礼。
在真正面对面辩论时,我才发现她思维敏捷,逻辑清晰,只要稍微不慎就会被抓住漏洞。我不能像柯尔那样向个小姑娘认输,所以也顾不上什么绅士风度了,只集中精力与她辩驳,几个回合后,她认输落座。
我赢了,可她移开视线时,我却忽然有点遗憾,刚才那双眼睛在望着我,只有我
之后,教授叫了个傻瓜与我辩论。
那傻瓜大概是想表现一下绅士风度,帮刚刚败落的安妮小姐找回面子,好获得美人的青睐,所以一开口就咄咄逼人,还出言讥讽,这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蠢货,我都不屑替他父母教训他,最后那家伙居然连绅士风度都不要了,如果不是站在课堂上,只怕会冲过来打人。
想在女人面前表现,至少也要输得起吧,我讽刺地笑了笑,又看向她,可惜她在看教授,而且一下课就追着教授跑了。
“那个女生”我身边的布朗特忽然压低声音说,“没被什么人纠缠吧”
我忽然想起了不久前那场闲谈,也想起了关于秘社的种种传闻。
“他们有什么行动吗”我问。
“面试那天有个家伙主动接下了挑战,可我不知道他是谁。”布朗特说。
一旁的杰米起身说“我去图书馆了。”
“杰米,晚上我们聚聚吧。”布朗特提议道。
“我还有事,下次吧。”他面无表情地走了。
“这家伙越来越孤僻了。”我望着他的背影说。
布朗特笑了笑说“我们都理解一下吧。”
初春的天气有些冷,布朗特点起壁炉,又倒了杯酒,三口两口喝光后,便忧心忡忡地盯着壁炉里的火苗。
“你在担心什么”我问。
他疲惫地坐下来,捏捏眉心说“你没听说吗总理和首相闹得很不愉快,葳蕤党做了执政党还不够,竟然要竞争第一大党的位置,很多重要的职务都被他们抢走了,我父亲也许会失掉现在的政治地位”
我惊讶地看着他“怎么会”
布朗特沉默了片刻说“父亲建议我加入葳蕤党”
“不可能”我差点弄翻了红茶,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就到这种地步了吗只是个四年一届的执政党而已,就算势大,可国外政坛普遍不看好他们,认为他们很快就会失势。而且你不觉得他们很愚蠢吗每天在报纸上叫嚣着战败都是菲利斯人的错,菲利斯人是魔鬼,也就些没脑子的市井小民会相信这些。”
布朗特摇摇头“像我父亲这种在政治场上混了一辈子的人,不会轻易对儿子的前程下决定的。只看我们法律学院,这学期一开始,所有上台的教授都是葳蕤党一派的激进人士,很多教授都是中低层出身,反感贵族阶级。你还记得葳蕤党大肆抓捕经济犯的事情吧,那不过是借题发挥,打击别的势力罢了,而现在已经打击到了我们头上。”他握着拳头说,“你也应该跟父兄商量一下了,我们已经成年了,要尽快加入一个政党,想追逐政治仕途,时间越晚越不利。”
自从葳蕤党上台,就到处打击旧势力,很多老派贵族虽然有钱,可地位早就没有过去风光了,甚至还要反过来捧葳蕤党的臭脚,可我没想到已经埋没到了这种地步。
“知道了,我会给父亲写信。”我迟疑了一下又问“你趁杰米不在才说这些事吗”
“他痛恨葳蕤党。”布朗特叹了口气说,“甚至不屑提起这个名字,如果他知道我加入了他们,一定会和我起争执的。”
“不仅仅是争执,他会跟你绝交,那个人太认真了。”我说。
“不能怨他,他是菲利斯人,自然反感葳蕤党,这是明摆着的。”
“可现在不说,将来他知道了会更生气。我们是朋友,从小一起读书,没想到还没毕业就有了分歧。”
布朗特沉默了一瞬,转移话题说“我父亲说秘社也不要去了,既然要加入葳蕤党,就要和他当前的党派撇清关系。”
我听到秘社的字眼,下意识问道“那个安妮纳西斯不会有事吧。”
布朗特又倒了点酒,晃动着酒杯里的冰块说“说到她,我倒觉得她挺聪明,你没发现她最近的变化吗”
“你是说”我斟酌着字眼道“她变积极了”
布朗特依然盯着壁炉,蓝色的眼睛里映着火苗明亮的光辉,忽然,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她在追着教授们跑,每天一下课就围上去,一脸乖巧讨好的笑容,那几个严肃的老头子都被她哄住了,说起来她还挺有本事的,我都没见史密斯教授对哪个学生笑过呢。”
我也想起了那姑娘的笑容,有时候在洒满阳光的校园里看到她,那笑容简直明媚到让人失神的地步,可惜都给了满脸褶子的老头子。
她仍对同学们不理不睬,却每节课后都追着教授跑,看似是追问问题,可专注学习的人需要笑得那么乖巧,还花心思把教授也逗笑吗
我瞥了布朗特一眼,他仍盯着火苗,一口接一口饮酒,嘴角浅浅的笑容却没有消失。
几天后,我听说了史密斯教授命一个哲学系学生休学的事。
这件事私下流传得很广,因为被休学的学生叫阿尔伯特斯洛普。
斯洛普这个姓氏在上个世纪的贵族圈里鼎鼎有名,因为这个家族出了一位首相,并霸占政坛几十年,哪怕现在这个家族也仍然富有到让人瞠目的地步。
“听说他纠缠法律系的女学生,还对教授口出狂言,惹得教授勃然大怒,当即责令他回家反省。”
“他也太嚣张了,难道不知道史密斯教授是葳蕤党成员吗他还为这个党派发表了很多政治性文章,风格非常激进,如果以为他会像以前那些教授一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他就大错特错了。”
“你们没看过葳蕤党的旧报道吗克莱蒙勋爵在兰斯特总理得势前一直支持他,还在总理坐牢期间积极为他奔走,现在葳蕤党得势,他立即成了法律系院长,还兼任国家法律改革顾问,别说大学的话语权了,他是总理的亲信啊不是校长胜似校长,以后大家要对法律系的教授们更尊敬些。”
听着朋友们私下的议论,我终于确定那姑娘接近教授是怀着目的了,因为她要甩掉有钱有势的贵族少爷,还要搏个好名声,留着无辜受害者的身份。
原来她根本不像我想的那样,是个柔软怯懦的乡下姑娘,真正的她就是辩论时表现的那样,逻辑分明,头脑清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原来那场辩论只是她获得教授好感的踏脚石,她根本不想赢,不想表现强势,所以她彬彬有礼,一战即退。
真有趣。
我走到她身边坐下,她却看了我一眼后,就毫不给面子地站起来,坐到了教室另一侧。
同学们揶揄我。
“怎么被甩了吗”
“别费力气了,你看她搭理过谁”
“小心她跟教授告状哦。”
我暗笑,这些家伙怕丢脸,怕被拒绝,所以就肆无忌惮地嘲笑敢上前的人,以为能吓退别人,真是一群鼠辈。
我无视他们,又跟上去。
“有事吗先生。”她气呼呼地瞪着我。
“没事,我只想瞧瞧那个把阿尔伯特斯洛普送回家的姑娘是何方神圣。”我挑衅道。
她果然被激怒了,绿眼睛里映着我的倒影,且只有我的倒影。
我认真地想着,她生气也没关系,有一天,我会让这愤怒的眼神在看向我时变得柔软。
忽然,她移开了视线,眼神也变得柔软起来。
我愣住了,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杰米伊登独自坐在那里。
我又看向她,她还在望着他,那目光愚蠢极了,像无聊的舞会上偷看心上人的蠢女人似的。
她没有再给我一个眼神,到教授来临之前,都小心翼翼地望着那个人。
课后下起了雨,大家都没带伞,只挤在连廊下望着雨丝纷飞的天空,天空灰蒙蒙的,风中有刺骨的冷意,加上远方传来杜鹃的哀鸣,一切仿佛更冷了。
她也站在连廊下,身影有些单薄,正略带忧愁地望着天空,虽然她对我不屑一顾,但我想自己应该表现下绅士风度,把外套脱下来给她取暖。
可惜那姑娘根本不是位淑女,还没等我上前一步,她就冲进了雨里,只剩下了一堆呆呆望着她背影的男同学。
这场景有些啼笑皆非,布朗特干咳了一声问“我们也冒雨回去,还是等人送伞”
“当然是等人送伞。”我捏了捏眉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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