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失势后, 我很快就找到了詹妮弗, 她平安无事,只是被关了几天而已。
然而此事后, 我开始反思自己的选择, 我不仅仅是一个人,我的所作所为会影响到哥哥和父亲, 如果因为拯救菲利斯人而伤害到家人,我该如何是好呢
放弃工厂吗可该怎么跟海伦娜和詹妮弗解释呢该怎么和工厂里的人解释呢那么多人都指望着我呢。
几天后, 萨沙来工厂找我。
她推门而入的时候, 阳光正照在她柔和的面庞上,显出一种金灿灿的温暖,连她的眼睛都被渲染成了橘色, 像亮晶晶的水果糖一样。
“你突然离开奥莱迪将军府,一连几天不见踪影, 人家没了家庭教师,就来找我这个推荐人兴师问罪了呢。”她睁着大眼睛,撒娇般地埋怨道。
“抱歉,我会写信去道歉的。”
“写信你不干了吗”
我点点头。
“前几天新闻上说,秘查部队的长官进了监狱, 所以威胁你的家伙自顾不暇了吧。”萨沙高兴地说。
我停顿了一下说“他死了。”
“死了那太好了,可你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
我张了张嘴, 忽然无从解释, 只背对夕阳, 面向着自己的阴影。
萨沙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 与我并排坐在了一起。
夕阳橘色的光芒照进来,映出窗棱和我们两个的身影,这寂静的黄昏,不知为何让人生出无限孤独之感。
“我想关掉工厂,然后回家乡。”我说。
“工厂里的人怎么办”她问。
“我会把遣散工厂的钱分给他们。”
“你不救助他们了吗”
我看向她,她也正看着我,那双眼睛坦率而深邃,正如我们多年前初遇时的模样。我从未向她诉说过这座工厂的用途,而她却对此一清二楚。
“我我帮不了所有人”我垂下头,疲惫地说“我尽力了,可我无能为力,人活在世上,首先要顾及自己不是吗”
萨沙默然。
“我以前是多么幼稚啊,都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就大言不惭地教育你别倒下去,只会说大话却兑现不了诺言的我太可笑了。”我自嘲道“这世上有几个女人能做莎美乐呢现实证明,我只是个无能又愚蠢的女人”
“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找份工作父亲和哥哥都催我结婚”
“最近我读了一本外国小说。”萨沙忽然打断我“小说的女主角叫新月,她出生在一个充满战乱和贫瘠的国家,父亲死后,她母亲为了生计成为娼妇,而新月是受过教育的新式女子,她觉得母亲让她蒙羞,于是发誓将来要自爱自重,勤劳做事,成为有用的人。然而现实太残酷了,历经磨难后,新月发现学校教的本事和道德都是笑话,母亲走的路就是女人唯一的路,最终新月也成了娼妇。”
“萨沙”
“有哲人说,婚姻对女人来说就是变相卖淫,区别在于卖给一个和卖给一群,因为社会限定了女人只能依赖男人生活,离开了男人就活不下去。”萨沙转头看向我,语气讽刺地说“想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怎么就那么难呢连你这种读了大学的女人都一心逃避到婚姻中。”
我烦躁地说“我没有逃避”
“你就是逃避,你像新月一样,因为抗争不过现实,就屈从于现实了。”萨沙针锋相对道。
“也许吧,可人要活下去,就必须学会妥协。”
萨沙顿了顿,轻叹道“知道吗我很尊敬你,你是我爱戴且佩服的朋友,你根本不知道你对我的影响有多大,辛辛苦苦走到现在,那么多磨难都挨下来了,现在却要放弃一切吗”
我忍不住争执道“我就是蠢啊,以前觉得自己读书上学很了不起,直到在现实中撞得头破血流,才终于明白自己没用得很。可我有别的选择吗就像你迫不得已嫁人,而我迫不得已出卖自己一样,我们统统没有自由可言。”
萨沙大声说“你让我失望与其这样,倒不如从未抗争过,从一开始就顺从好了”
“那你让我怎么办我只是一个人,就算继续坚持下去,又能改变什么呢”
“我一向不喜欢我们的总理,可我觉得他有几句话说得很对,这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比生命更重要,那是自由和尊严,而它们不是靠乞求和抗议来实现的,是靠铁和血来实现的如果所有女人都是软骨头,都不肯向前迈出一步,或者迈出一步后又退了回去,那我们永远不会有任何改变,只有当女人走上各行各业,可以在各个角落发声的时候,我们才可以大声告诉这个社会,他们是没办法随意摆布我们的,为此我不许你回头,我也不会回头”
我惊讶地望着萨沙,就像第一天认识她一样,她那狂热而激烈的思想像火一样灼烧着我,以至血液都要沸腾起来,她仿佛说出了我憧憬已久却根本不敢宣之于口的话。
“10年,20年,100年,无论多么漫长的道路,总要有个开端你可以离开,可你要是离开了,就当我们从没认识过,我再也不会与你说话,再也不会和你见面。”她情绪激动地望着我。
我望着她愤怒的眼眸,半响后颓丧地说“我留下来又能做什么呢一样要出卖自己,你也要再婚了,不是吗”
萨沙移开视线说“依赖男人有什么问题这世上的掌权者只有男人啊,底层者想往上爬,不攀附他们怎么爬”
我想到莉莉安,摇头道“别总想着利用别人,别人也未必那么蠢,愿意受你利用,你以为男人都是蠢货吗”
“我岂敢小觑任何人,正因为想走进男人的世界,我才更不敢看轻任何男人,相反要尊敬他们,学习他们,他们中很多人也值得尊敬和学习。”
这场争执伴随着海伦娜的推门进入而消弭,她问我们用不用晚餐。
萨沙连一句道别也没有,径直离开了办公室。
“她怎么了”海伦娜问。
“她有急事。”我解释道。
“这是给你的。”海伦娜把一个牛皮纸袋递给我说“刚才邮差送来的,说是隔离区下发的命令。”
我接过纸袋,打开读了读,心脏随着里面的内容一点点沉下来。
“是什么事”海伦娜问。
“要取缔隔离区了。”
“取缔以后没有隔离区了吗”海伦娜兴奋地问。
我下一句话就让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秘查部队新上任的元首下令建造集中营,要把菲利斯人逐渐移交进去。”
“集中营不是监狱吗菲利斯人又不是罪犯,为什么要关进监狱那工厂怎么办他们还能进工厂工作吗”
“要等通知了。”我叹道。
几天后,被卫兵押送进厂房的菲利斯人少了一小半,我发现很多老年人都从队伍里消失了。
“请问怎么少了一部分员工”我问。
“他们被押送到别处了。”卫兵说。
“去哪儿了”我皱眉道“有几个重要的员工,工厂运营离不开他们。”
“这我哪里知道。”卫兵不耐烦地说“隔离区做了筛选,不适合工作的人都被火车运走了,听说送去了新建的集中营。”
阴影逐渐在我心头聚集,我无法抑制地产生了很多可怕的想法。
为什么都是老人
为什么不适合工作的人都被送去了集中营
进了集中营是纯粹被关押,还是
我走到詹妮弗身边,她正坐在生产线上压罐头,脸色十分憔悴,看到我后便焦急地对我使眼色。
“安妮,你得帮帮我们。”她压抑着哭腔道。
“里面怎么样了”
“他们一大早就带枪进了隔离区,把所有人都赶出房子,然后排队登记,我们以为是例行检查,结果回去的时候孩子们都不见了,很多老人也没回来,听说是被汽车统一带走了。”
“弗雷特呢”我担心詹妮弗的儿子。
“他躲了起来,没被带走,可我父亲母亲还有叔叔婶婶他们全都被带走了,求你去打听打听,看看他们被带去了哪里,能不能让他们回来。”
“我知道了,你别着急,我这就去打听。”我安慰道。
之后我和海伦娜在外面跑了一天,到处打听消息,结果只听说,有一批菲利斯人将会被运往邻省的罗菲特集中营,这座集中营以前是座监狱,刚刚扩建了。
我把打听来的消息告诉詹妮弗“火车已经离开,拦截不了了,不过你放心,我这就去那座集中营问问,看能不能把他们带回来。”
詹妮弗已经六神无主,不止是她,很多工人都在一天之间失去了父母和孩子,他们急切地望着我,期盼我能把他们的亲人找回来。
我知道自己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于是急急忙忙收拾行李,又带上了一笔钱,当夜就坐上了火车,准备前往罗菲特集中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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