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卿早知牧子翼疲累异常, 这一下倒也不觉得什么,扛住了他身体大半的重量,慢慢把人扶到床边,助他躺在床上。
待替他脱鞋时, 却被眼前所见吓了一跳, 双脚充血变紫, 将一双本就大了半码的皮鞋撑的满满当当, 险些脱不下来, 他从前也见过不少人怀孕后期, 双脚肿起的模样,牧子翼此时这般, 已经是极严重的程度了, 亏他还能忍到现在
叶卿使了力气, 好容易才替他将皮鞋脱下, 抬头看时, 牧子翼虽然闭着眼睛, 眉头却皱得紧紧的, 显然极不好受。
长叹一口气, 叶卿闷闷地说道“早就提醒过您, 不能太劳累,您偏不听”手上却一刻不停地替牧子翼揉按脚上的几个穴道, 纵使不能立刻消肿, 也能让他好受一些。
牧子翼张了张嘴, 什么也没说, 只一味地闭着眼睛,任由叶卿替自己消除疲累,虽然是为了正事才变成这样,到底,还是他理亏
又想起中午吃饭时,叶卿说的那句“非亲非故”,牧子翼只觉心下一阵烦躁,突兀地踹开叶卿的手,单手扶在后腰,笨拙地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叶卿。
身上酸疼依旧,双脚的胀痛尤甚,这些不适加重了心里的郁躁感,让牧子翼的心情再度反复。
叶卿本是蹲在地上替牧子翼揉脚,突然被他这么一踹,整个人摇晃一下,险些摔倒,好在及时撑住地面,稳住了身形。
007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嘲笑一般说道“瞧你,在他身边混了这几个月,结果混成这种地位。”
叶卿在心里冷冷地反驳它“闭嘴”而后站起身来,坐在床沿上,双手搭在牧子翼后腰,继续替他揉按。
牧子翼却扭着身子挣了挣,想避开搭在自己腰上那双手。
方才那一踹太过突然,叶卿一时没有准备,才险些被牧子翼踹倒,毕竟,他也没有想到,一进门就歪倒在自己身上的人,翻脸翻得这样快。
现在却不一样了,牧子翼整个人疲累异常,又是躺在床上的姿势,根本使不上多大劲儿,叶卿双手稳稳地在他后腰变着法儿地揉捏,牧子翼身子重,想要挣脱也是无法。
发觉自己挣不开,牧子翼有些火了“把手拿开,别碰我”声音虽然冷淡,却掩饰不了疲惫。
叶卿只是不听,一门心思地替他消除疲劳,他如今八个多月的肚子,一个弄不好,可是会早产的
牧子翼心里正是燥火难耐的时候,本身又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叶卿越跟他反着来,他便越气,终于沉声吼道“你给我滚开”
叶卿依旧不听。
牧子翼近些日子脾气越发古怪,心气儿不顺起来,便口不择言道“拿开你的脏手”
这个时候,叶卿终于停了手,唰地站起身来,居高邻下盯着牧子翼的背脊,冷声说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他称呼牧子翼时,从来都是以“您”字相称,这回却用了“你”字,可见是被牧子翼弄出了真火。
见牧子翼一动不动,叶卿继续说道“我早就关照过你,最后这两个月不能太累,你当时是怎么答应我的现在又是怎么做的牧董事长,算我求你了,你多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好不好,非要弄得早产才肯罢休吗”只要是人,都会有几分脾气,叶卿虽然身负任务,却也不是泥捏的,真正被惹着了,也是会生气的。
他对待牧子翼的态度一直十分温和,仿佛没有气性一样,这一下冷言冷语起来,倒让牧子翼心里“咯噔”一下,跳空了一拍。
可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他如果不为孩子着想,如今会跟女人一样挺着个大肚子,连多站一会儿都吃不消么他是个男人,忍受了这么多耻辱和痛苦,就为了生下肚子里这块肉,他叶卿怎么能说这种话
脑子里想着这些,一时急怒攻心,顾不得身体不适,挣扎着坐起身来,抬手指着叶卿怒目而视“立刻滚出这个房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因为心绪激荡,胸膛剧烈起伏,连带着高高挺起的肚子也颤巍巍地一起一伏。
滚是不可能滚的,叶卿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牧子翼再次低吼道“你听见没有,立刻滚蛋”
叶卿看着他挺着肚子,又气又急的模样,心下一遍遍告诉自己,牧子翼怀了孩子,他就快生了,脾气不好很正常,他今天发这样大的火,和自己也有那么几分关系,再忍一忍,等到孩子出生,大家就都解脱了
于是强行压下心里的火气,对牧子翼的话充耳不闻。
作为环达的董事长,牧子翼说出来的话,从来没有被忽视的这么彻底过,叶卿越是稳得住,他便愈发恼怒,下意识地捡起手边的软枕,狠狠往叶卿身上砸去。
叶卿自是单手一抓,就接住了砸向自己的软枕。
牧子翼却因为一下子动作过大,扯动了肚子,又见叶卿竟然没有站在原地,乖乖任他砸,身体和心里两下一激,惹得胎气大动,肚子突兀地一阵剧痛。
这下,他再也顾不得叶卿,双手捂在肚子上,咬紧了牙根,不愿发出一丝声音,然而愈发疼起来的肚子,让他心下隐隐有几分害怕,终于忍耐不住,一记闷哼溢出唇齿。
见此,叶卿终于抛却了心里的火气,重新坐回床沿,一手揽着牧子翼的肩膀,强硬地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一手抓住他的手腕把脉。
牧子翼肚子虽疼,可心里梗着的这口气,让他下意识地挣扎着,孩子是他一个人的,“非亲非故”的人来凑什么热闹,他便是疼死了,也不关他叶卿的事
叶卿一把脉,便知牧子翼胎气大动,也是,先前在发布会上,已经累得狠了,回到房间才刚躺下一会儿,又急怒攻心成这样,孩子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终于还是恻隐之心占了上风,揽着牧子翼讨饶“是我说错话了,您消消气,成不”
肚子的疼痛已经让牧子翼慌了神,再加上他心里本就对叶卿有几分好感,此时叶卿服了软,他便当真忍下了怒气,无力地靠在叶卿怀里,毫无章法地揉着硕大的肚子安抚。
叶卿见着他的动作,便知他这样做是没有用的,长叹一口气,将他的手拨开,自己环抱着他,解下腰腹间缠绕的布条,双掌贴在他高挺的肚子上,从下往上,有规律地替他舒缓疼痛。
牧子翼心里,一时复杂的厉害,他恨极了这样的自己,软弱,矛盾,情绪变化快,这样的自己和从前一点都不一样。
要不是为了这个孩子要不是舍不得肚子里的孩子要不是这人在他肚子里留下了种他怎会弄成这样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出声辩驳“不准说我不为孩子着想”因为肚子的疼痛和身体酸疼尚未缓解,声音里不免流露几分颤抖。
听了这赌气一样的话语,叶卿不由发笑,柔声应和他“好,您是最心疼孩子的,也是最辛苦的,我先前说错了,该打,等您身体缓过来,再拿枕头砸我,我一定不躲了”
这话说的,就跟安慰赌气的小孩子似的,牧子翼当然知道,心里却还是阵阵地发软,于是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只要这人愿意说几句软话哄哄他,他就没了脾气
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
牧子翼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按理说,以他的性格,纵使在喜欢的人面前,也绝不可能是这种情况,事实却又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肚子的疼痛在叶卿手下渐渐缓解,心里的复杂却丝毫不减,他有些自欺欺人地闭眼假寐,但当叶卿问他肚子还疼不疼时,却还是轻轻摇了摇头,不想让这人太过担心。
叶卿见此,便仍扶着他侧躺在床上,双手在他后腰和腿脚上寻着穴道揉按,这回,牧子翼并没有再反抗,叶卿心下也大松一口气,这茬儿总算揭过去了。
因为牧子翼的身体不宜劳累,两人在酒店里住了三天,等他完全缓过来了,才开车返回。
眼看牧子翼还有一个月左右就要生了,叶卿开始为自己离开以后的事情做准备,他已经问过007了,孩子一出生,他在这个世界还能停留的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
这段时间除了为生产完的牧子翼善后,替孩子洗澡喂奶之外,也就做不了什么了,所以他必须将生产和产后护理事宜教给牧子翼,他走了以后,牧子翼只能自己动手照顾自己和孩子。
叶卿讲这些的时候,牧子翼听得很认真,尤其是关于如何照顾孩子的事情,他以前从来不知道,照顾一个小孩子,会有这么多的注意事项,光是听着,就知道劳累的不得了,可他再想到,照顾的是肚子里这个跟他和叶卿血脉相连的小家伙,便有种乐在其中的感觉,他亲自生下来的孩子,自然容不得半点疏忽。
至于产后护理的事情,牧子翼听得就没有这么认真了,他心里想着,虽说之前签过合约,可叶卿难不成还真的会在他刚刚生产完时,就离开吗,等见了孩子,说不定就舍不得走了,到时他只当忘了那张合约的事情,不赶叶卿离开,也就是了。
想是这么想,可他心底深处,还是有那么几分不确定,孩子是他生的,叶卿虽说是孩子的另一个父亲,对这孩子的感情,肯定没有他这个生身之人来得深,再说,叶卿如今好像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到时候如果真的严格按照合约行事了呢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牧子翼便觉心里闷得难受,竟是连深思都不愿意。
距离预产期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叶卿见牧子翼吃完东西,午睡了,便出门把月前从瑞士预订好,前几日空运过来的母乳化奶粉弄回来,牧子翼没办法给孩子喂奶,孩子出生以后,总不能饿肚子。
他和牧子翼商量过,这孩子既然喝不上母乳,那么奶粉的质量一定要好,这种奶粉,是叶卿研究了市面上所有的奶粉配方以后,专门从瑞士工厂定制的,相对来说,已经是目前所能找到最好的母乳化奶粉了,价格虽然不那么亲民,可牧子翼最不缺的就是钱,孩子的奶粉钱肯定不会吝啬。
至于为什么亲自出门取,自然是因为这处别墅的位置,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叶卿刚离开一会儿,熟睡中的牧子翼就被肚子一阵一阵的发紧弄醒了,痛倒不是很痛,他心里却比以前动了胎气的时候还紧张,这种痛法他曾听叶卿提起过,这是在宫缩了
好在宫缩距离真正的生产还有一段时间,他并没有立刻给叶卿打电话,自己勉强起了身,一手托在有些坠坠的腹底,一手扶着墙,慢慢走动着,以缓解宫缩的不适感。
叶卿回来的时候,牧子翼已经挺着肚子走了有一会儿了,见他如此,叶卿一愣“这是怎么了”
牧子翼咬咬牙,指了指高隆的肚子说道“宫缩了。”
叶卿连忙抢上前去扶住他,脸色不是很好看“竟然不到预产期就要出来了”皱了皱眉又问,“多久了您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牧子翼缓了口气才道“刚开始。你又不是不回来,没必要打电话,这些你之前不都教过我么。”
叶卿眸光一闪,不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扶着他继续走动,一边说道“现在只是刚开始,还不是很疼,不过您得有心理准备,之后会越来越疼,不出意外的话,得折腾到凌晨才能生”
牧子翼点点头,只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托在腹底那只手,却莫名地颤动了一下。
又走了一会儿,见牧子翼有些累了,叶卿便扶他靠坐在床上歇息,自己去厨房准备些易消化的食物为他补充体力,掐着时间点让他吃些东西,间隔两个小时,便扶他上一趟厕所。
唯一的障碍就是,叶卿需要以手指为他测量宫口打开的大小,也许因为是双性人的缘故,怀孕这几个月以来,牧子翼后面逐渐产生变化,孩子也会从那里出来。
可叶卿用手指探查的时候,牧子翼还是拉不下这个脸,自从去年四月一日怀上孩子那夜以后,那个地方就再没有人碰过了。
见他越来越难受,叶卿好说歹说,这些都是生产的时候必须要做的事情,便是去了医院也是这出儿,医生们都是做惯了的,根本不觉得有什么。
牧子翼便脸色难看地问他,在医院妇产科实习的时候,是不是也替别人探过,叶卿自然点头,这是他的职业,没什么可隐瞒的。
牧子翼怔了一会儿,才闭着眼睛答允了。
伴随着宫缩程度的加深,牧子翼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宫缩一阵比一阵疼,肚子已不仅仅是发紧,不知从何时开始,慢慢地开始发硬。
这个时候不能躺着,叶卿扶着他走一会儿,便坐下歇息一阵,再走一会儿,再歇息,如此循环往复,一直折腾到凌晨两点左右,肚子终于逐渐下移,而牧子翼走路的时候,连双腿都并不拢了。
至于睡觉,都这个时候了,牧子翼自然是疼得睡不着,叶卿忙活了九个多月,就等着这最后一步,也没有半分睡意。
探过宫口,那里已经开了六指,随之而来的,是宫缩的进一步加剧,从两三分钟一次,慢慢加快到一两分钟,乃至几十秒,每一次都让牧子翼疼得打颤,可宫口不开到十指,孩子便下不来,再难受也只能这么生熬着。
熬到快四点的时候,牧子翼正叶卿的搀扶下,沿着四楼的回廊慢慢走着,突然,他只觉体内有什么东西破了,一股液体噗嗤一下从后面流出,顺着大腿一直流到脚踝。
牧子翼整个人猛地一颤,抓着叶卿小臂的手掌骤然收紧,颤声道“破破水了。”
叶卿听了,立刻扶着他回房,仰面在床上躺好,再探查时,宫口果然已经开到十指。
孩子迫不及待地想要出来,牧子翼已经疼得面无血色,却还是咬紧了牙关,尽量将痛苦的闷哼压抑在唇齿之间,双手紧紧抓着身侧床单,指节因为太过用力,几乎成了白色。
叶卿引导着他吸气,呼气,聚集力气往下使劲儿,牧子翼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感觉都集中在肚子以下,只知道跟着叶卿口中的节奏使力。
痛,自然是极痛的,比季棠撞他肚子那次,痛了千百倍,毕竟是要把一个孩子从那狭小的地方生出来,将一个新生命迎到世上,这是自然法则对所有哺乳类灵长动物的考验,只有经历过极致的痛苦,才能迎来新生,也才会更加珍惜痛苦之后的甜蜜果实。
自然法则把这种痛苦加诸于万千女人身上,所以才有了大众眼中的母爱,牧子翼如今承受着这样的痛苦,也就意味着,他对这孩子的爱,绝不少比母亲少上半分,甚至,因为某些心理方面的因素,他所承受的痛苦比众位母亲们只多不少
叶卿看着牧子翼那原本高高挺在腰间的肚子逐渐下移,孩子慢慢地从他身体里出来,心下亦是欣慰的,幸好,到现在为止,一切都十分顺利。
然而他刚刚在心里这么想着,牧子翼这边就出了问题,他当了三十多年男人,身体的骨架早已定型,那处因为怀孕的关系有所变化,盆骨却不可能发生改变,以至于,眼看孩子就快出来,却因为头骨卡在骨盆处,动弹不得。
这样不上不下地卡着,任牧子翼怎么使力都没用,加之身下的剧痛感一直存在,甚至有更痛的趋势,牧子翼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意识逐渐模糊。
叶卿一看这样不成,他好歹是个经验丰富的产科医生,这种情况,他从前也遇见过不少,于是立刻把牧子翼的背脊托起,将他面朝自己揽进怀里,从仰面躺着的位置转为半蹲,如此一来,孩子向下的力道便增加了。
叶卿单手顺着他的背脊,在他耳边鼓励道“牧总,千万别晕过去,再忍一忍,孩子就快出来了,来,跟着我的节奏用力。”
牧子翼早已大汗淋漓,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他本已快疼晕过去了,听见叶卿说孩子就快出来了,不知哪里来的精力,陡然又清醒过来,双臂紧紧抱着叶卿,憋着最后的力气往下使劲儿。
终于,体内再度有了动静,他只觉后面好似撕裂了一般,疼得他再也忍受不了,下意识地松了紧咬的牙根,喉中发出一声极致痛苦的惨叫,原本发硬发胀的肚子骤然空下来,随后,叶卿单手一捞,一个浑身湿漉漉、皱皱巴巴的孩子就被他托在掌心。
彩超产检的时候已经知道,这是一个男孩儿,作为一个产科医生,经他之手接生的孩子不下数千,可面对这个孩子,他却有种不一样的感觉,许是因为这孩子的性命,是他费尽心思保下来的,又亲自护理了数月,如今见他平安降生,心里自然有种宽慰的感觉。
与此同时,007在脑中恭喜他顺利完成任务,暂时保住了小命,又提醒他,赶快处理善后事宜,他只剩一个小时的时间
叶卿顾不得搭理007,赶紧把孩子放到一边,让牧子翼重新躺回床上,然后替孩子清理呼吸道,听见他强健有力的哭声以后,才拿起一边早已准备好的剪刀剪断脐带。
牧子翼这个时候还有一些意识,听见孩子的哭声以后,终于勾了勾唇角,放心地昏睡过去,睡过去之前,他双唇微动,说了两个字。
叶卿此时如果将耳朵凑到牧子翼唇边,一定可以听见这两个字,“别走”,可惜他忙着处理孩子和娩出胎盘的事情,并没有看到。
将牧子翼身上收拾妥当,又替孩子洗完澡,裹上柔软的襁褓,泡了奶粉喂他喝完,见他喝饱了肚子,迷迷瞪瞪睡过去,叶卿又赶紧将产后需要注意的事情全部写在纸上,他虽说过一遍,到底不如白纸黑字写在纸上来得放心。
除此之外,叶卿还把脐带血和胎盘保存在专门的医疗仪器中,又把这件事情也写在纸上,牧子翼醒过来看到以后,自会处理妥当,保存这两样东西,不过是多花几个钱的事情,可日后万一有个什么,却是能救命的好东西。
最后,在纸上留下一句,他按照合约的规定离开了,至于去国外留学的事情,只当他放弃了这个机会,而后便看着床上那一大一小两个熟睡的身影,在007的操作之下,身形慢慢变淡,直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人间蒸发。
牧子翼是被孩子的哭声吵醒的,昨晚刚刚生产,肚子依旧是隆起的,隐隐的疼痛也尚未消失,他顾不得这些,侧身手忙脚乱地哄着哇哇大哭的孩子,眸中溢满了疼惜,这就是他和叶卿的孩子
哄着哄着,他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叶卿怎会任由孩子躺在这里哭
余光瞥见放在床头那张写满了字的白纸,再看看此时的情况,他突然有了一种十分不详的预感。
指尖微颤将白纸拿到眼前,一字一句地看完,胸口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拳,闷痛得不知该如何是好,那人竟然真的走了,就在他刚刚生下孩子的时候,这孩子的另一个父亲,竟然就这么走了
不就是让他签了一份该死的合约么,他的自尊心就强成这样自己连他的孩子都生下来了,昨天的事情,他分明都看在眼里,他忍受了这么多,难道就不能换回他哪怕多一天的停留
呵,考虑得倒是周全,连脐带血都留了下来,可他和孩子要的是这些吗
白纸晃晃悠悠飘落到胸前的被子上,牧子翼仰面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为此时这突如其来让人措手不及的情况,也为那个绝情到如斯地步的人
很快,他就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了,孩子一味地哇哇大哭,哭得他心软无比,强撑着起身下床,他的双腿都是软的,扶着墙,像踩着棉花一样慢慢走到厨房,按照方才那张白纸的指示,泡了奶粉喂给孩子喝,孩子津津有味地喝完,却还是哭个不停。
牧子翼从没有养过孩子,此时少不得慢慢回忆叶卿先前告诉过他那些照顾孩子的事情,想着想着,便又想起了叶卿离开的事,忽然觉得,这人其实老早就打定了主意要离开的,瞧瞧他说的这些事情,可不就跟交代“后事”一样
笨拙地检查孩子的情况,发觉他是拉了,这才哭个不停,于是又不甚熟练地替孩子擦洗,更换襁褓,脏倒是不觉得,他自己肚子里生下来的孩子,怎么舍得嫌他脏。
做完这些,牧子翼将哭得满脸通红的孩子抱在怀里,轻轻摇晃,慢慢哄着他睡觉,全程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动作粗笨,或者手劲儿过大,伤了这个软软的什么都不懂的小东西。
把孩子哄睡着以后,他轻轻将孩子安置在身边,拿起床头的手机,拨通了叶卿的电话,心里隐隐抱着一丝期盼,从前,自己每次打电话找他,他从来都是接的。
然而这一回,牧子翼却失望了,手机的震动声从叶卿常坐的沙发上传过来,他听在耳中,心里发苦,那人竟然离开得这样彻底,连手机也不带么
怔了半晌,手指微动,重新拨通一个号码,那边很快有了回音,他轻声说道“马风,替我追查叶卿的行踪,查到以后”他眼神迷离,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查到以后,派人把他绑到我跟前儿”
他可不是那只会自怨自艾的软弱女子,既然让他生了孩子,他叶卿还想逃得远远的独善其身,没门儿
前段时间因怀着身孕,情绪不稳,身体大不如前,又怕伤着孩子,这才奈何不了叶卿,如今么,他想要把谁留在身边,那人就一定跑不了
这一查,就查了许多年,直到原来的林露秘书长被放出去做了子公司总裁,身边又提上来一个名叫苏浅浅的秘书长,连被自家大哥操练得死去活来的季棠都拗不过家里的安排,娶了一个门当户对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叶卿这厮还是半点消息都没有。
八年后。
环达集团在牧子翼的带领下,蒸蒸日上,全球排名进入前五十强,稳居华国前三的宝座,对于他们这种家族式企业,发展到这种程度以后,便该以稳妥为主了。
这日,一个约莫岁大的小男生风风火火闯进牧子翼的董事长办公室,如入无人之境,公司里没有任何人敢阻拦他,笑话,这可是他们牧总的宝贝疙瘩,拦了老董事长都行,就是不能拦这位小祖宗
瞧瞧那张嫩生生的小脸儿,跟他们牧总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话又说回来,这牧总眼看着也要四十岁的人了,除了八年前突然抱回来一个生母不详的儿子,便再也没有半点风流韵事传出,若不是这位小祖宗长成这样,他们都要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抱养的了。
关于小祖宗的身世,私底下流传最广的说法,说的是他其实是牧总找人代孕的,根本就没有母亲,听公司里的老人闲聊时说起,牧总当年消失过一段时间,约莫就是小祖宗出生的年月,那段时间,牧总八成就是等着小祖宗出生呢
连想要孩子都不愿意结婚,还找人代孕,牧总果然是传说中的性冷淡,虽然已年届四十,依旧保养得风华正茂,说他刚过三十也有人信,可想要往他床上爬的人已经少了很多,毕竟,谁也没那个自信,能撩拨得动这尊大佛,与其接受事后的惨淡结果,倒不如就这么远远看着为好。
眼前,这位小男生跑进办公室以后,就开始腻在牧子翼身边大声嚷嚷“爸爸,季小婉又说我没有妈妈了,我想要妈妈,您帮我找一个嘛”
牧子翼抬手摸摸他柔软的发顶,认真告诉他“别听季家小婉瞎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有妈妈,等爸爸把他找回来,咱们就能一家团聚了。”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柔和宠溺。
这些年,牧子翼和季棠的关系有所缓和,都是名利场上的人,分分合合都讲一个“利”字,季棠背景强大,与他交恶没有半点好处,纵使如此,到底回不到当初那种知心好友的状态了。
季小婉是季棠的女儿,今年五岁,性子和她那个温柔娴静的妈妈一点都不一样,跟季棠倒像了十成十,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模样,不知是不是受了季棠挑拨,整天揪着他儿子没有妈妈这件事儿不放。
小男生早就不信牧子翼的说辞了“他们都说我是代孕的,根本就没有妈妈,您只要找个看得顺眼的女人,把婚一结,不就行了”他只想早点有个妈妈,把她领到季小婉跟前儿去恶心她,至于是不是亲生的,他根本不在意,他小小的心里早就接受自己是代孕而来的事实。
牧子翼颇为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呵斥道“牧尔,不准胡说。”他亲自生下来的孩子,便是没有那人,他也无法忍受这孩子叫别人妈妈。
牧尔却瘪了瘪嘴,嘟囔着“我看浅浅姑姑就很不错,实在不行,您就把她娶了呗。”
苏浅浅正拿着文件,来找牧子翼签字,听见这话,一个踉跄,脚步一转又回了秘书办公室,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这话传出去可不得了,虽说大家都知道这事儿是无稽之谈,可架不住她家里还有个大醋坛子,眼看明年就要结婚了,要是这事儿传到她家那位耳朵里,可不就得逼着她辞职么。
林露姐当年帮过她很多,这个职位也是她从林露姐手里接过来的,她向林露姐保证过,一定会当好牧总的助手,在没有培养出接班人之前,她说什么都不能走,即使她家那位对她挣的这些工资根本就看不上,她却不能违背自己的诺言
牧子翼默默看着苏浅浅消失在门口,板了脸说道“你再不听话,小心我把你送到爷爷奶奶那里去”
牧尔一听,忙摇着头拒绝“不要不要,奶奶对人太过热情,抱着我就不撒手,前几年还成,如今我都八岁了,不能再让人抱着了,爷爷就只会看着奶奶傻笑,一点忙都帮不上”
当年得知牧尔的存在以后,老牧和牧夫人便结束了四处环游的生活,返回京城定居,牧子翼当时又要忙工作,又要照顾小牧尔,实在乏术,老牧夫妻两人便时不时将小牧尔接过去照顾,有亲人在身边,总比雇佣保姆强一些。
起初,牧子翼并不放心将小牧尔交到他们手上,尤其,若非因为如今这个牧夫人,他母亲也不会精神失常,以致跳楼自杀,可有了小牧尔这个纽带,他渐渐发现,如今的牧夫人确实没有坏心眼,为人处事也还不错,最重要的是,她十分喜欢小牧尔。
小牧尔是牧子翼心里最重要的人,也是他唯一的软肋,牧夫人恰恰对小牧尔很好,如此,牧子翼对她还怎么恨得起来,于是慢慢的,也就和他们恢复了往来,如今,虽然没有住在一起,十天半月聚上一次,倒也算有个家的感觉。
想着这些,牧子翼缓和了脸色“那你不许再被季家小婉撺掇了,否则,就让爷爷奶奶搬过来跟咱们一起住”
牧尔腻进牧子翼怀里,眼珠子贼溜溜一转,心道,他才不会被季小婉撺掇呢,这些年,只有说起妈妈的时候,爸爸才会用那种十分好看的眼神看他,这种眼神,就跟小婉她妈妈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样,所以,他才会一次一次提起这件事情。
爸爸平时对他也不是不好,可总觉得隔了一层似的,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爸爸的心头宝
牧尔腻在牧子翼怀里磨蹭了一阵,就蹭蹭蹭跑了,牧子翼满是无奈地摇摇头,继续做之前的工作,突然,看着文件上的某个字,他眼神一顿,下意识地抬手摸摸自己心口。
八年了,那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半点痕迹都没有,可是,只要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就不信找不到,八年都找过来了,便是找上一辈子,他也找,最起码,等孩子长大懂事以后,关于他的身世,总要给一个交代,他不想孩子一辈子都以为自己是个代孕而来的孩子,他也是在双亲满怀期盼之中,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他的小木耳,值得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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