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卿从锦被中探出脑袋, 趴在温衡枕边,微带挑衅地说道“怎么,恼羞成怒了”
温衡坐起身来,和叶卿拉开距离, 话语中也带了几分愠怒“将军这么做, 未免太过分了”
叶卿身形不动“这也是人之常情, 谁让你止住了小皇帝的话茬儿, 现成的把柄我若不拿, 不是我的性格。话又说回来, 季平,你倒是招人得紧嘛, 招了我一个还不够, 连小皇帝都要招”
温衡被他这番话挑起了火气, 粗粗喘了几下, 言语冷淡“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你可以走了。”
叶卿也不推辞, 起身越过温衡跳下床榻, 嘲讽般轻轻“哼”了一声, 飞快离开房间, 潜出太傅府。
留下温衡坐在床榻上久久没有动弹,一时想着叶卿最后那番冷嘲热讽, 一时又想着楚辞倔强的表明心迹, 脑子里混乱的厉害, 直到腹中突兀的一动, 才回过神来,默默揉了揉肚腹,长叹一口气,撑着后腰重新躺下,至于是否立刻入睡,就不得而知了。
回将军府的路上,007忽然提醒道“你是不是做得有点过火了”
叶卿脚步一顿,烦躁挠头“我觉得应该没有吧”
007是公事公办的语气“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叶卿咂巴了一下嘴,嘿嘿一笑“我这不是觉着温衡这么个老成持重的人,总是一副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样子,逗他破功还蛮有意思的”
007轻蔑一笑“呵,男人你这态度可有点儿危险,上个世界也没见你这样儿。”
叶卿面色一肃“行了,我知道了,两个世界原主的性格本就不同,这也没什么,咱在这些个世界就是过客,以后会注意的。”顿了顿,他又自己嘀咕着,“还是要摆正心态啊,任务重要,小命重要。”
脚下速度加快,疾风一般奔回府里。
此后,叶卿再没有私下找过温衡。
过了半月,北疆告急,叶卿急急调兵遣将,厉兵秣马,开赴边关,直到那时,他才在送行的官员中,再度见到温衡。
彼时,一众文官在楚辞的带领下,站在城墙上送别出征将士,叶卿甲胄加身,心若明镜一般奔赴原主命定的黄泉路,身后,是迎风招展、飒飒飘扬的“天下兵马大元帅”、“镇北将军”两排旗帜,身前,则是饮马疆场、马革裹尸的壮志豪情。
大军开拔五日之后,温衡在明政殿和楚辞密谈。
“这次战事是咱们除掉那人,收回兵权的好机会,届时把他弄死在战场上,神不知,鬼不觉”楚辞满脸兴奋,仿佛预见了百官归心的未来。
温衡眉心微皱“确实是个好机会,不过,这事儿若是传出去,未免令众将士寒心。”
楚辞撇撇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咱们不动手,还等着他来谋朝篡位先生,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他眸中有些许的疑惑。
温衡勉强一笑,没说什么。
楚辞咬咬唇,心中几番挣扎,终于将深埋心底的丑事说了出来“幼时,我曾和母后一起,撞见过那人和父皇,光天化日,行苟且之事,母后也是因此郁郁而终的,父皇和我自那以后便生了嫌隙,若非后来遇见了先生,我真不知该怎么”说着,眸中狠戾无比,额上青筋暴起,“叶子衍非死不可父皇连驾崩之际,也只留他一人相陪”
纵使撞见过那些不堪之事,楚辞的心底深处,对自己的父皇还是有那么几分孺慕之情,毕竟,那是他从小仰望的父皇。
“先生,先生”见温衡怔怔的没有反应,楚辞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试图换回他的思绪。
“呃,”温衡回过神来,眸中闪烁,“怎么了”
楚辞牵起温衡的手摇啊摇“我方才说的,你听见了没有啊”
温衡扯了扯唇角“听见了,放心,先生不帮你,还能帮谁呢。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因情况紧急,大军已经开拔,户部已经下令,让沿途各省急征粮草,此番本就要命人护送粮草北上,我便亲自走一趟北疆,阿辞再下令,给一个监军之名,让我可以留在北疆,叶子衍的性命和这场战事的胜利,咱们都要”
楚辞有些犹豫“先生亲自北上,是否太过冒险”
温衡摇摇头,安慰他“必须如此,没了叶子衍,这满朝上下,还有谁能领兵抵抗夷狄,咱们不能顾此失彼。阿辞,你要相信先生”
听了这番话,楚辞终于下定决心“好,不过先生定要保重自己,如果要用失去你来换,我宁可什么都不要。”
温衡无奈,点点他的鼻子,嗔怪道“傻话”又想起一事,“本届科举我本是主考,此番北上,怕是赶不及春闱,届时只能让景明多操些心了。”
楚辞皱皱鼻子“秦卿家本就是副主考,先生不在,合该他操持,你就放心吧。”
接下来,温衡表面上竭力维持着往日的镇定,着手准备北上事宜,桩桩件件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回到府里,却连吃晚饭都没有胃口,把自己关在房里,脸上终于煞白一片,整个人更是止不住的颤抖。
据他所知,那人和先皇从小一起长大,两人关系极其亲厚,却没想到,竟是亲厚到这种程度,那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再加上先皇崩逝之后,那人性情大变,成日花眠柳宿,夜夜笙歌,再无往日半点风采
曾经,对于这个率军保住大燕安宁的战神,他内心也是崇敬的
他不敢去想自己为什么心惊成这样,只是一遍遍告诉自己,到了这个地步,再也没有了退路,这次战事,便是除掉那人最好的机会,多年夙愿即将得偿,他定要还天下一个安宁
“唔”腹中突兀地一痛,温衡抱着大腹弯下腰来,唇角露出一丝苦笑,这小家伙怕是也知道,自己将要夺去他另一位父亲的性命,在和他闹别扭了。
惨白的双唇抖个不停,他只愿将这孩子想成是镇北将军府叶家的血脉,纵使那人狼子野心,叶家其他人却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这样的人家,不该就此绝后。
他不断告诉自己,留下这个孩子,是为了叶家的忠烈之士,和满门的孤寡妇人,绝不是为了那人
孩子已经满了六个月,肚腹肉眼可见地一天天胀大,便是衣着厚重,也掩不了这突兀的大腹。
为了在北上途中掩人耳目,行动方便,温衡寻了长布条,将肚腹缠得紧紧的,穿上衣袍以后,六个多月的孕肚,看其来也就刚满五月,又成了不太惹人注意的发福模样。
可有了身孕和发福到底是不同的,运粮北上舟车劳顿,沿途又要在各府收集粮草,免不了和当地官员宴饮应酬,温衡再是不愿,总不能罔顾了地方官员一片心意,隔几日就要喝上几杯,虽然推脱重任在肩,不可误事,尽量少饮,对腹中的孩子还是有了几分影响。
再加上成日束腹,把孩子憋得紧了,温衡隐隐感觉,这些日子以来,连胎动都不比往日活跃,而按照常理,随着月份渐大,胎动该越发频繁才是。
一月之后,运粮队伍到达北疆,再走上一日,就该到军营了,根据战报,开战以来,我方和夷狄各有胜负,夷狄原先的二王子,如今的单于,在行军打仗上确实是一把好手,杀敌英勇,计谋出众,要啃下这块硬骨头,绝非易事。
越是在这个时候,温衡越发小心谨慎,粮草在战事中的重要性不容置疑,士兵们如果饿着肚子上战场,再如何骁勇,也只是拔了牙的老虎,不堪一击。
叶卿手里的将士早已赶赴沙场,温衡运送粮草的护卫队,是刘威手里的禁军,这一次,十万禁军一半留守京师,另一半全部充入运粮队伍,运粮任务完成以后,也将投入战场。
夜色渐浓,禁军们就地安置,几队人马轮流警戒,温衡吃了几口干粮,巡视过安防以后,就回了马车,靠坐在车厢里,双手抱腹,一下一下地轻抚,只今日,肚腹已经突兀地痛了好几次,疼得他整个人都有些恍惚,给自己把过脉,还是因为太过辛劳的缘故。
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现如今的情况,只能委屈这孩子了。
队伍行经各府时,有住处安置,还能将布条解下放松一夜,宿在野外,便只能一切从简,前些日子,温衡曾偷偷去药铺买了些安胎的丸药备用,吃到现在,也没剩几粒了。
腹中突然又是一阵钻心的痛,温衡疼得皱了眉,死死咬紧牙根,不愿泄露出半点声响。
忍耐着取出一粒安胎丸药放入口中,喉结微动,药丸滑入喉中,没过多久,腹中便有些热热的感觉,这是丸药开始见效了。
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这阵疼痛却不似以往那样缓解,反倒愈发严重,温衡心下稍微有些慌,闭了闭眼,终于直起腰身,解下腰带,脱了衣袍,打算将布条松一松。
哪知刚刚松开布条,外头响起嘈杂之声,紧接着,马车前方的马儿嘶鸣几声,发狂一样拉着马车往前奔去。
温衡顾不得收紧布条,赶忙将衣衫拢好,一手扒着车厢,一手护住大腹,挣扎着从车帘的缝隙中观望,外头人影攒动,火光冲天,一片混乱。
纷乱中,还有类似“夷狄混进来了”、“保护温大人”、“护住粮草”等吼声。
他心想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于是咬咬牙,抬手掀开车帘,意欲亲自将马儿勒住,此时,不知是谁割断了车厢和马儿的联结之处,狂马奔逃而去,车厢单侧受力之下,翻倒在地,温衡身形不稳,本就疼痛不止的大腹重重往车厢上一撞,顿时疼痛覆盖着疼痛,喉中发出一声痛极的惨呼,脑中一阵阵晕眩,眼前发黑,浑身的力气逐渐被抽干。
恍惚中,又听得外头的喊叫“弟兄们稳住,不要乱,护好粮草”、“援军来了”
温衡晕倒前的最后一个念头,竟是“不知他们口中的援军,是不是那人所率,若他没有来,自己如今这般模样,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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