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失控第一箭

小说:失控宠溺 作者:梦里丹青
    文/梦里丹青

    C市,实验六中门口。

    季驰下车的时候,乍扎进室外38度的热浪里,胸口一闷。

    “什么鬼天气啊,我——”

    差点爆出口的脏字,被及时吞了回去。他心虚地摸了下鼻子,开始摆弄手里的折叠伞。

    那是一把粉色樱花图案的折叠太阳伞,缀着浪漫精美的镂空蕾丝边。

    ——不折不扣的,清新甜美公主风。

    他第一次开这玩意儿,不太熟练。顶着烈日浑身冒汗,弄了半天才把伞撑好。

    伞面的阴凉半点都没给自己挡,整个倾向黑色私家车后排打开的车门。

    阴影斜下,把坐在后座中间的女孩完全遮住。

    女孩身形娇小,留着樱桃小丸子似的可爱娃娃头,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

    身上是一件洁白的欧式礼服裙,面料考究,做工精细,一眼看去就价格不菲。裙摆下,轻薄的过膝长袜把一双纤细紧并的小腿罩住。

    单看打扮,处处无不精致,恍如微风裁剪过的轻云。八成是富贵人家捧在掌心的小公主。

    只是头埋得极低,巴掌大的小脸都被藏住在阴影里。

    肩也始终静静缩着。

    拘束,紧绷。

    季驰想扶女孩下车,不过他一手还在撑伞,这个姿势不太方便。

    “歆儿,把手给哥哥好不好?”

    女孩闻言,身体挪向车门,手向他伸过来。

    那只小手过分单薄,看起来比她的人还要稚嫩,十分惹人怜惜。

    在抬手的一瞬间,手心却显露出一道寸许长的伤疤。

    或许是经时已久,疤痕的颜色淡了,形状却依然狰狞刺目。

    季驰心上也像被猛刺了一下。

    然而不过转瞬之后,女孩已经微蜷起手指,掌心转向下,无声地将疤痕掩住了。

    季驰最后小心牵住女孩的手腕,把她扶进了伞下的阴影里。

    前面驾驶位上的中年男子这时也下了车,看见季驰手上那把伞,微怔了怔,不过没有发表意见。

    “爸,”季驰问他,“咱们是直接带歆儿去校长室?”

    初向南“嗯”了一声。

    季驰又道:“羡羡那个采访应该快结束了,我发消息让她一会儿上楼找我们吧。”

    初向南点头。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初歆挪到伞的边沿,悄悄把脑袋往外探了一瞬。

    在这顷刻间,她看见了头顶碧蓝的天空。

    以及,蓝天下恢弘雄伟的校门,门前石碑上的鎏金大字。

    ——“实验六中”。

    字体复杂,对她来说难以辨认,但她知道写的就是这四个字。

    C市实验六中——全国最好的中学。

    那时候,他就是这样说的。

    他说的话一定全都对。

    她终于走到这里来了。

    ……

    刚放暑假,偌大的校园里空不见人,周遭只有躁动的蝉鸣此起彼伏。

    炙热的阳光底下,一老一少两个大男人中间夹着把粉嫩的太阳伞,缓慢走向校园里的办公楼。

    这幅画面有说不出的喜感。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楼上窗户里那双年轻寂然的浅色眼睛。

    清透如琉璃的视线静静投下来,始终没有离开那把伞上的某个位置。

    似能透过伞面,看见被护在下面的女孩。

    *

    “是,老校长,他在我这儿。”

    “……好,没问题,您放心。”

    陈孟书在校长办公室里挂下电话,摸了摸脑袋,还是觉得这事儿办起来不太对劲。

    不过他刚刚正式接任校长的位置,老校长先前答应下来的事情,他也不好推翻。

    只能先这样了。

    他目光不自觉扫向左手侧的那间藏书室,房门是敞开的,里面安安静静,看起来浑然不像有人。

    ……看起来。

    外面敲门声响起。

    陈孟书开门时,微愣了一下。

    “陈校长!”季驰朝他咧开白牙,“好久不见,您想我没?”

    “……”

    这混世魔王离开学校两年,忽然又在眼前冒出来,陈孟书适应了片刻:“季驰啊,这是……?”

    “我和我爸陪妹妹过来做那个入学测试。”

    陈孟书微怔的视线落在被护在中间的小女孩身上。

    这句话对他来说信息量倒是不小。

    只见女孩被打扮得极精致,但默默把头埋得很低,看不见面容。体型过于纤弱瘦小,与资料上显示的年纪似乎不符。

    妹妹?

    “季先生,初歆是您的女儿?”

    陈孟书这是第一次见季驰的父亲,不过他对这位家长印象十分深刻——毕竟这是个当年任由儿子在学校里翻了天,都不曾现身过一面的男人。

    那时候老师再怎么叫家长,都只能叫来季家的秘书。不过季家有钱,该摆平的最后也都摆平了。

    想不到今天倒是见到了。

    季驰一清嗓子:“校长,我爸姓初。”

    “……”

    初向南简单介绍自己,又解释:“阿驰随他母亲姓。初歆是我的小女儿,前些年小女儿失落在外,我一直在外面设法寻找,不常回C市。对阿驰在学校里的情况关心不够,我很惭愧。”

    男人态度很斯文,五官轮廓坚毅端方,本应是一张很英俊的脸,只是留下了太多风霜刻凿的痕迹,头发也已经白了不少。

    陈孟书望着这位他本以为是去了外太空的父亲,突然间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他把初向南一家请进来,女孩低着头,小心翼翼踩在地毯上,一点声响都没有。

    寒暄过几句,开始进入正题。

    陈孟书刚把准备好的考试题翻出来放在桌上,就被季驰手快抄了过去。

    少年慵懒的桃花眼微眯,看完评价:“嗯……还行吧。”把那张纸拍回桌子上。

    陈孟书忍住没说话。

    这考卷只有薄薄一张纸,上面统共稀稀拉拉的四道题。若是看内容,更是简单到敷衍的程度。

    没人会相信它是重点中学入学考试的卷子。

    ……应该还行吧。

    他搬了把椅子放到自己办公桌前。

    “小姑娘,到这边来写吧。”

    然后,就眼睁睁瞧着某个从前在学校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小子,用蜗牛爬的速度小心把女孩扶到椅子边上坐下。

    中间短短两步路,倒像跨越了一个银河系的距离。

    陈孟书看在眼里,内心感慨。想不到季驰竟然是个温柔的好哥哥。

    更令他欷歔不已的是,这可怜的孩子,如果不是当年被拐走,肯定会是在万千宠爱中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吧。

    那她又会长成什么样子?

    ——可惜,没有“如果”。

    外面又有人轻轻敲门。

    陈孟书一开门,门外的少女向他鞠躬问好,声音甜美,落落大方。

    看见她,他脸上自然浮起和蔼的笑容。

    “哟,初羡啊。记者都采访完了?”

    眼前这个漂亮少女,是整个实验六中的骄傲。

    今年按理才上初二的她,在前不久提前一年参加中考,竟然给学校拿了个全市中考状元回来。

    连日来有多家媒体和学校联系,希望能采访初羡,学校统一给安排到了今天。

    初羡刚应了一声,就被季驰拉了进去:“你来得正好,还没开始。”

    陈孟书怔了下,没想到他们两个竟然是认识的。

    初羡进校的那年,季驰已经毕业,再说他们是两类截然不同的学生,看起来就毫无交集。

    然而他一句“你们认识?”没来及问出口,就听初羡也脆生生冲初向南喊了声“爸爸”。

    陈孟书:“……”

    这惊喜还真是一波连着一波。

    季驰和初羡都是全校上下没有哪个老师不认识的那种学生。可是他们不同姓,出名的方式也天差地别,陈孟书想都没想过他们竟然是兄妹。

    得是多么强大的基因,才能同时拥有这样一双儿女啊。

    现在他再看初向南,愈发觉得这是个深不可测的男人。

    而且,还不止……

    他瞧瞧初羡,再瞧瞧那个进门以来就没抬过头的小女孩。

    诡异的疑问止不住在心底泛开。

    初羡今年十四岁。而资料上显示,这个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实际年龄也是十四岁。

    ……她们都管同一个男人叫爸。

    饶是陈孟书不算特别八卦的人,瞬间也不禁从中脑补了一出豪门狗血大剧。

    不知道初向南是不是察觉到了他眼神里的不对劲,用一句话就把他所有的脑补给终结了。

    “陈校长,她们是双胞胎姐妹。”

    陈孟书默住。

    明明是最正常合理的解释,在这一刻,却比一切夸张离谱的狗血故事还让他透不过气来。

    眼前两个女孩,连外表看起来都好像有两三岁的年龄差,气质的差异更大。

    更不用说,一个是全校最优秀的毕业生,另一个通过非常规的破格安排,今天才能来参加初一的入学测试。

    双胞胎姐妹。

    他望着初羡,好像真的看见了那个“如果”的样子。

    然而目光再转回到另一个瘦小怯弱的女孩身上。

    ——还是没有“如果”。

    初向南面色坦然:“陈校长,我们一家陪着歆儿,不打扰吧?”

    “哦,不要紧……”

    他请初向南一家坐在沙发上等候,自己回办公桌在女孩对面坐下。

    桌上有现成的签字笔,但陈孟书想了想,还是又专门找出铅笔橡皮,递给女孩。

    女孩双手来接。

    纤瘦的手摸了下圆滚滚的铅笔,迟疑后又缩了回来,只是静静垂脸望向桌子上的那张纸。

    头被埋得更低。

    三分钟后,女孩依旧没有动作。

    陈孟书倾过身,本想问一问是不是哪里有问题。视线扫过桌子上的考试题,却不由一怔。

    那张纸的方向是反的。

    所以,她就对着这张放反的考试题,看了这么半天……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初歆咬紧嘴唇,把要说的话,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应该没有错的。

    她一颗心怦怦跳着,下了最后一遍决心。

    于是终于开口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她的嗓音本身绵糯细软,但因为长时间不怎么说话,听起来略有点干涩。

    普通话发音不很标准,似乎偏南方口音。

    语速很慢,整句话拼起来是:

    “对不起,我不识字。”

    空气静成一片死寂。

    初歆低着头看不见其他人的反应,但是她猜得到。

    在今天之前,她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她不识字。

    她明白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

    早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的一句请求,慢慢突破了那片死寂。

    “能,请,您,帮我,念一下吗?”

    *

    言语还是有些磕绊,但比前一句稍微流畅了些。格外强调了那个“请”字,好像知道这是个神奇的词汇。

    刚才从沙发上猛站起身的初向南,闻言静止住,又缓缓坐了回去。

    陈孟书压下心中的意外,微笑答应,拿回那张纸,读了起来。

    “第一题,请把下面这句话改写成反问句:光阴是人生命中最宝贵的资源。”

    女孩沉默。

    半个小时后。

    她稚嫩的嗓音更加滞涩:“能,请……下道题?”

    陈孟书念了第二道题。

    接下来又是将近半小时的沉默。

    陈孟书读到第三题的时候,初羡的手机响了一声震动。

    她眉心轻蹙,小声说:“我下午还约了同学——”

    “其他事等你妹妹考完再说。”

    初向南平静的语气不算严厉,却构成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初羡抿唇,没再说话。

    其实初向南内心根本不像表面上这样平静。

    孩子丢了十年,一个多月前,刚从外地被找回来。这十年间她到底都遭遇过什么,他们还没能完全弄清楚,但那一身可怖的伤痕,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而且她的精神看来也受到了刺激,回家后的这许多天里几乎一声不吭。

    全家上下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捧给她,可她什么都没有开口要过,他们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她唯一怯怯说出口的一个请求就是:

    “我想上学。”

    甚至,在全家没有人向她提过的情况下,她主动说出想上实验六中。她怎么会知道这所学校的存在,对他们都还是个谜。

    实验六中是重点学校,课业压力繁重,她这状态并不适合。初向南本来还在犹豫,也没马上去托关系。

    然而不久前,实验六中主动打了电话过来,让他带初歆过来参加入学测试。

    虽然这事儿很有疑点,但他想到这是小女儿最为渴望的机会,最终还是决定带着全家出动,送她过来看看。

    可在这之前他并不知道,她甚至不识字。

    如果他知道了,今天就不会带她来。

    这孩子是不是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才选择不说?

    最后一道题是简单的数学应用题,陈孟书没有照读,直接抽出来题干的意思:“三十七加五十八是……?”

    女孩双手在膝盖上紧紧绞在一起,绷紧的指节渐渐发白。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椅子上下来,向陈孟书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然后一言不发,被拥上来慰问的家人领了出去。

    *

    把人送走之后,陈孟书心情沉重,目光又扫向办公室里间的藏书室,极深地叹了口气。

    “行川,刚才你都看见了吧。这孩子,唉。”

    轻缓的步伐声里,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十七八岁的少年,皮肤是不见光的苍白,有一双浅淡似琉璃的眼眸。

    说话时也是淡淡的,如微凉疏寞的清风。

    内容却一点都不含蓄。

    “您是想说她已经废了。”

    陈孟书一噎,却又无法反驳。

    他当然没打算把这种残酷的话说出来,但不代表心里就没有这么想。

    眼前这个少年是真正的天才,只是说起话来,未免也太一针见血了些。

    他只有再叹声“造孽”,摇着头:“这倒是办成坏事了,让孩子白白又受一轮打击。你推荐她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她根本不识字?”

    少年平静道:“她四岁就被拐去卖了,不识字很奇怪么。”

    也许并不奇怪。只是太残酷的事情,不是亲眼所见,人总是不愿主动往那个方向去想的。

    陈孟书审视他:“那你这是……?”

    片时沉寂。

    “她说她想上学。”

    简单的一句陈述。陈孟书怔了片刻。

    想上学。一个孩子再正当、合理不过的诉求。

    可是——

    他缓过神来:“这事儿是她家里人托你办的?”

    “没人托我。”

    陈孟书先前差不多也猜到了,所以才觉得这事儿办起来很不对劲。

    陆行川动用关系让学校破例安排了这场不合规格的入学测试,自己却不肯在人家面前现身。

    从女孩家人的态度来看,应该也不知道内情。

    陈孟书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是什么心血来潮的慈善行动,那这慈善做得有点过了。

    他委婉地提醒:“她这个情况,肯定不可能直接念初中。可以从头读小学,或者进特殊教育学校,具体还是看她家人自己的决定吧。”

    言外之意,外人就别瞎掺和了。

    回应他的,是少年明澈清透的注视。

    浅色的眸子里光芒纯粹,却又带点让人参不透的意味。

    “她已经十四岁了。”

    ……是,可那又能怎么办呢?

    陈孟书无言以对。

    这世上多的是不平事,很多事本来就是无解的。

    就像这可怜的孩子,家里再有钱,哪怕能把她宠上天,却也买不回她被耽误的十年光阴。

    外人就更管不了了。

    ——毕竟谁都不是神。

    窗外蝉鸣鼓噪,屋子里却静得可怕。

    少年在沉默中垂眸,绵长的睫毛安静压下。阳光斜照过来,光影碎在他浅色的瞳仁里。

    似有所思。

    在他重新抬眼的一瞬间,破碎的光聚成星芒,仿若有了锋锐。

    化成一字字淡然的自信。

    “还有将近两个月才开学,这段时间里我会让她识字。”

    陈孟书愣了下。

    “我也保证,她在开学前会具备不低于您那份测试题的知识水平。”

    少年眼神里是属于王者的骄矜,却谦卑地深鞠躬超过九十度,久久没有起身。

    “能请您,再给她一次机会么?”

    ……

    陈孟书一时过于意外,险些往后退了半步。

    他认识陆行川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这个被所有人高捧在神坛上的天才少年,竟也会如此放低姿态求人。

    可他所求的这件事,未免又太狂妄了。

    要用两个月赶上人家学了六年的内容?

    他真以为自己是神吗?

    还有,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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