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歆静静思索了一会儿他说出来的真相。
她又记起来, 他们第一次见面在她记忆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时他明明还是嫌弃她的, 却仍然伸手拉了她那一把。
原来是这样。
他记了这么多年。
哪怕明明就
“不是, 你的,错。”
女孩一字一句, 用绵软的声音断定道。
陆行川不由发怔。
以前也有很多人劝过他这句话,但他想不到这时候会从初歆口中听到。
“你记得”
女孩摇头。
陆行川难得地有些茫然了,他还没有说起前因后果, 她也不记得那么久远的事情, 怎么就能下这样的断言
初歆看出他的疑问, 一个词一个词蹦出来, 认真地解释。
“你,不会,故意, 不救, 我。”
哪怕她完全不记得事情发生的经过是怎样,但她就是知道。
他肯定不是故意的。
黑曜石般的眸子里, 盈着毫无保留的信任。
被她笃定的态度字字叩击在心上,陆行川一时默然。
好半天才自言自语似的说“但我很没用。”
初歆稍歪了下脑袋, 想了想。
“你, 还小。”
陆行川微微挑眉。然后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是说他当时还小。
十年前, 他七岁。
初歆的想法很简单, 她听大人说过, 她是很小的时候就被坏人抢走的。
她还听外公说起过,虽然小川哥哥长得那么高,但他只比她大三岁,所以只要她好好吃饭睡觉,很快也就可以长高高了。
所以,她知道那时候他也是一个小孩子,还没有现在这么高,也没有现在这么厉害。
而她觉得坏人肯定是长得很高很大的。
那他当然打不过坏人了。
她也打不过啊,不然也就不会被坏人抓走了。
陆行川自记事以来,就没有过这种觉得自己“还小”的觉悟。
小时候的他也从来没有意识,要把自己划归到“小孩子”的范围内。
他从小就明白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他比周围所有大人知道得都多,也比他们聪明得多。
他不应该属于被保护、被迁就的那个。
他理所当然地相信,他可以靠自己就把所有事情做到最好。
出现错误,是不应该的、不允许的。
这是他一贯对自己的要求。
可以说,他没有过真正的童年。
他嗓音略微发涩“也没有那么小。”
不想拿年龄作为自己的掩护。
毕竟他在七岁的时候,已经能完成很多在别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也早就有了想办法救她的能力如果是在正常的状态下。
然而初歆乌润的眼珠滴溜转了转,糯糯问他“有,多高”
是问他那时候有多高。
一般人不太容易回答出来自己七岁的时候有多高,但陆行川记忆超凡,他自然什么都记得。
他抬起手,比了比高度。
于是他看见女孩稍撇了撇嘴,似乎不太瞧得起的样子。
评价“好小。”
陆行川“”
他小时候长得比较慢,七岁还不到一米二倒是事实。
初歆想象了一下他还是小不点的时候,该是什么样子。于是又想起大表姐送她的那个天使娃娃来。
每次抱抱它的时候,心里都会很暖。
她默默地想,好在小不点的小川哥哥那时候没被坏人也一起抓走。
他很厉害,但是他太干净了,看上去不像她那么能受苦。
陆行川再一次,无言以对了。
她没有恨他,也没有讨厌他,甚至就在这里和他很正常地讨论这些事情。
十年深渊中的磨难,没有在她那颗明洁如镜的心上染上怨气。
他比任何时候都意识到,这个表面纤小脆弱的女孩,真的,很了不起。
生活待她不公,她却依然做了生活的强者。
可是,这个结果却无法给他带来丝毫释然。
他更忍不住去想,如果,她能在一个正常的环境里长大,现在该是什么样子
以她的天资,她认真生活的态度,一定会是个各方面都很出色的孩子吧。
绝对不输于她优秀的双胞胎姐姐。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已经十四岁了才有机会一切从头学起
这些念头纠缠着他,只让他愈发厌恶自己的无能。
不仅当初没能救下她,后来,也没能及早找到她。
倘若她不是靠自己逃了出来,或许就要在那种炼狱般的地方过一辈子了。
甚至,发生更可怕的事情。
而他,自负拥有天才的智力,自负无所不能,却没法为她做任何事
初歆眼看着他整个人都在自责中变得暗淡,平时在散发的自信光芒全都不见了。
像颗受了伤的星星。
她很缓慢地,尝试向他凑近了一点。
他没有躲开。
她乌亮的眼睛里瞳孔放得大大的。于是又凑近了一点。
一点、一点把自己挪到他身边。
最后,她鼓起最大的勇气,伸开手臂飞快地抱了他一下。
纤细的胳膊堪堪从他衣服边上掠过,迅速又缩回来,很轻很轻,几乎没有触碰到他。
但她的姿势,很明显就是一个拥抱。
异样的紧绷感沿着陆行川的脊椎向上推,他整个人在这一瞬间彻底僵住,仿佛被上了一道封印。
凝固的空气里,他听见女孩软软哄慰他。
“不难过了。”
夏夜微凉。
从季家出来以后,陆行川独自走在路上,仰望头顶晴朗的夜空。
许多星星在向他眨眼睛,淡淡的光辉洒落下来,轻拂在他身上。
纯粹,圣洁。
他又想起来那个轻到近乎察觉不到的拥抱。
心里像塞了一团柔软的棉花。
作为一个笃信科学反对迷信的人,他人生第一次产生了怀疑
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天使
快走到家的时候,陆行川顿住步伐,目光淡淡扫过放在门口地面上的东西。
那是一大束纯白的玫瑰。
看上去洁净无瑕。
他按下门铃,家里的阿姨迎了出来。
“少爷回来了”庄姨一开门看见地上的花,不由怔了一下,皱眉,“怎么又有人送来,我都没听见动静”
陆行川只说“一会儿查一下监控吧。”
庄姨答应下来,拾起那束花,准备拿去丢掉。
花本身是很好看,但现在她看见这种花心里头就有些毛毛的。
这几年以来,就时常有人送花过来,每次都是同样的一百零一朵白玫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别的信息。
以前花店的人送来,夫人说过不收,也和小区保安打过招呼不准再放送花的人进来。但至今时不时就会有这样一束花突然出现在门口。
也不知道是谁放的。
前不久,少爷让人在门口安了全面的监控,才稍微消停了几天,想不到现在又来了。
她准备去丢进垃圾箱,却被陆行川淡淡叫住。
“等等。”
他朝她怀里的那束花走近了两步,庄姨想都没想就匆忙闪开了更远,怕他会碰到。
陆行川平静道“没关系,这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永生花,花粉和香味都已经去掉了。”
庄姨一愣,怪不得这花半点味道都没有,不过少爷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她依然警觉“少爷还是别碰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
夫人最近在国外演出,临走前把这话对她嘱咐过一千遍,她当然要严格执行。
陆行川没再靠近,只是说“这花工艺很复杂,本身能保存上几年时间,就这样丢了有些浪费。”
“那”庄姨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以前夫人在家的时候,都是吩咐直接扔掉的。
却听陆行川淡然道“卖了吧。”
“啊”庄姨以为自己听错。在一般人看来,这花或许值几个钱,但她深知眼前这位小少爷从小是喝琼浆玉露长大的,被养得根本不需要对金钱有任何概念。
他能说出要卖东西这种接地气的话来,实在都远出她意料之外。
再说,要到哪里去卖
陆行川无视她的惊讶,具体方案“挂到网上的二手市场,便宜点总能卖掉的。”
庄姨“”
行吧,她家少爷果然是天才,什么都知道。
“那要卖多少钱”
陆行川想了想“一块。”
庄姨“”
这个卖法真的不会被人当成骗子吗
而且,卖一块钱的意义是
陆行川依然淡定得毫无破绽“备注一下,这花被狗啃过,所以便宜卖了。”
庄姨又无语了好一阵,终于没忍住“这看着也不像被狗啃过啊。”
“是不太像。”陆行川瞥了一眼纯白无瑕的花朵,却没有要把话收回的意思,倒是说,“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象。”
第二天上午九点,陆行川准时又来到季家。
他的三天速成认字计划现在还剩两天。
他一进门,初歆就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飞过来迎向他身边。
现在她没有那么害怕被嫌弃了,昨天她主动抱了他,他都没有不高兴。
还有,他答应她,以后不会再躲起来了。
以后他就在她身边,陪着她,保护她。
所有她不会不懂的事情,他都一样样教给她。
很快,她也能变得很厉害,很厉害。
陆行川一撞上她清澈欣喜的大眼睛,莫名又涌起那股冲动,想摸摸她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他不动声色把手背到了身后。
季驰早晨一直陪着初歆等陆行川过来,这时候眼见宝贝妹妹一见陆行川就开心得把其他所有都忘了尤其是显然把他给忘了他不免有点心塞。
无缘无故就想起一句俗语来“娶了媳妇忘了娘”。
他猛地清醒过来,吓得连忙把这诡异的念头强行撕掉。
什么玩意儿,根本就没有一点适用的地方嘛
只是,他又观察了一会儿,为什么觉得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他们挨近的时候,周围就像竖起了一圈无形的屏障,其他人都无法进入。
圈子里面的氛围却非比寻常的和谐。
这是怎么个发展,他越发看不懂了。
不过他心里还压着其他事情,现在实在没空多想,照例又警告了陆行川几句不许欺负初歆,就匆匆自己出门去了。
陆行川把初歆领到楼上的书房,宣布今天要教她的内容是“写字”。
只听到这两个字,初歆整张小脸就瞬间被点亮了,她竟然也可以写字了吗
陆行川见她这副兴奋的模样,唇角不自觉就有点轻轻上扬的趋势,又被他自己用理智压了回来。
他取出事先准备好的一支铅笔,缓声指示她“把手伸出来。”
初歆望着他手里圆滚滚的铅笔,大眼睛里全是遮掩不住的渴望。
能写字的笔,在她眼里也是很神圣的东西。
就要听话伸手去接的时候,她却忽然迟疑了。
纤细的小手在下面渐渐攥紧,包住了手心里那道难看的伤疤。
可是,这样怎么能拿到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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