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不回家,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家还不如学校好。
徐明廷家最近出了点事,上门的亲戚们把家里挤得水泄不通,父母成天四处钻营,也顾不上他。
徐明廷想着与其回家随着父母到处应酬,不如留在学校里,清清静静地写几张卷子。
他的升学压力并不大,但是自己并不敢懈怠。徐家四代单传到他这里,他一人牵系着全家厚望,对他的爱就是一座压在头上的山。
教室的钥匙有几把,徐明廷也是临时想到可以来这里写作业的,没想会和任勤勤碰上。
“我家最近事儿多,我懒得回去。”任勤勤一笑,“你要是不习惯有人打搅,我回宿舍看书也一样。”
“说什么呢?”徐明廷道,“这教室又不姓徐。”
任勤勤便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看徐明廷继续解物理题。
徐明廷早就在自修大学课程,这物理题的难度远超任勤勤理解的范围。她越发清醒认识到两人的差距,也不浪费时间,拿出周考卷子,一条条对答案。
“怎么样?”徐明廷坐在她对面。
“凑合吧。”任勤勤有些无精打采,“对比自己,还是有进步的。可同学们也没原地踏步在等我呀。我觉得自己就像在赶一班错过的公交车。好不容易快跑到路口,那边绿灯一亮,车一脚油门又开走了,留我在原地吃尾气呢。”
徐明廷笑了。
他并不是情绪太外露的人。但是这女孩的言辞总是那么诙谐生动,让他忍俊不禁。
“我估计你还是基础弱了点。”徐明廷说,“你自己努力没问题,只是很多窍门和捷径你不知道,就像上次那道题一样。用你的法子解,比我的要多花几倍的功夫。这样一来,你拼命追,却总也赶不上车。”
“确实。”任勤勤挺同意的。
徐明廷又说:“基础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补回来的。你也不要急。你把你的作业给我看看,我好知道你现在是怎么一个状况。”
男神主动要指点我功课,这就是块从天而降的糖心馅饼。
任勤勤狂喜不已,忙把书包倒了个底朝天,将各科的周考卷子翻了出来。
任勤勤的卷面还挺工整干净的,字迹很有筋骨,几乎看不出来是女孩子写的。徐明廷有几分欣赏任勤勤的字,又抬头多看了她一眼。
等看完了任勤勤的卷子,徐明廷对她的看法又改变了。
任勤勤基础并不差,甚至可以说非常扎实。但是她确实严重缺乏技巧,所掌握的方法都是很老式的那一套。
这样一个聪明又扎实的学生,其实只需要有人从旁指点,她就能明白过来。她现在的停滞不前,只是暂时的。
徐明廷心里不禁一动,脱口而出:“你要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你补一下课。”
愿意!
怎么可能不愿意?
任勤勤耳边响起了老虎机叮叮咚咚的声音,头顶烟花绽放,用尽吃奶的劲儿,才将面部表情维持在矜持的范围内。
“这会不会耽搁你时间?”任勤勤小心翼翼地问。
“我也只是告诉你一些捷径罢了。”徐明廷说,“你基础很好,只是缺少人指点。就像上次那道题,我才开了个头,你自己不就想明白了吗?”
任勤勤也不过是客气一下,见徐明廷是真心乐意帮忙,她脑子进水了才把人家往外推呢。
哎呀任勤勤,你的眼光怎么这么好?看中的男人不仅聪明优秀,还乐于助人,品德高尚。
任勤勤当即把文具搬过去,同徐明廷并肩坐着,开始听他讲题。
倒是徐明廷,发现任勤勤的文具有些眼熟,原来好些都和自己的是同款——蒂凡尼土豪蓝奢侈文具组合套装!
徐明廷生在那样的家庭里,再不市侩,也多多少少会有些看人的眼光。
他一直觉得任勤勤顶多是城市中产家庭的女儿,和自己并不是一个阶层。现在看她和自己用同款文具,又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
任勤勤最会察言观色,一看徐明廷的表情便明白他在想什么,笑道:“长辈送的入学礼。你手里那笔我也有一支,可惜弄丢了。听说挺贵的,我都还不敢告诉长辈呢。”
徐明廷听任勤勤这么一说,便知道自己对她的估计没错。
蒂凡尼的这种文具,与旁人是奢侈品,就徐家而言,不过是消费后店家送的添头,买两把青菜后附赠的那一根葱罢了。
所以徐明廷也根本不知道这东西的价钱——很贵?这东西居然还需要买?
徐明廷家中的抽屉里,类似这样的奢侈品文具一大把,他心里都没个数。
徐明廷随即就将这事丢开,给任勤勤讲起了题来。
两个少年,一个讲得认真,一个听得专心,时光便在蝉鸣和低语声中飞过。
许久,任勤勤一抬头,惊讶:“都快六点了?”
徐明廷也有点意外。他本来只想指点任勤勤一下,自己还有题要做的。没想讲上了瘾,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到这时,徐明廷忽然生出一点良师遇到聪慧学生的感慨。
任勤勤这女孩真是生了个七窍玲珑的脑袋,一点就通透。徐明廷教得颇有成就感,一路讲了下去,竟然没有停住。
“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任勤勤怪不好意思的,“一不小心就耽搁了你一个下午的时间。那个……”
任勤勤心想,于情于理都该请人家吃顿晚饭的,可是又怕这殷情献得有点太明显了。
不料徐明廷先开了口,说:“那就一起去吃饭吧?”
*
任勤勤好似一口佳酿上了头,晕乎乎地跟着徐明廷去了食堂。
宋宝成已打好了饭,在老位置上等徐明廷。正玩着手机,就见徐明廷带着一个女孩走了进来。
宋宝成的好记性总用在偏门左道上。他的大脑里储存有海量的美少女资料,自动辨识了一下任勤勤的脸,立刻将相关信息资料调了出来。
“任勤勤?我认识你,你是赵书雅的室友,对不对?”
赵书雅是杏外的女神,艳名远播,不奇怪宋宝成会这么问。
任勤勤点了头。
宋宝成啧啧:“你们寝室风水真好,尽出美女。赵书雅一个,你一个,还有个萝莉妹子。”
“冯燕妮?她是对门寝室的。我说你倒是挺有研究的嘛。”
“这就是他的专长。”徐明廷慢悠悠道,“别的记不住,漂亮女孩倒是过目不忘。”
“别把我描绘得和西门庆似的。”宋宝成抱怨,“我只是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罢了。美人生在这世间,要是不被人看到、欣赏、赞美,那不是白长那么好看了?我的使命,就是寻找这些美呀!”
“明白了。”任勤勤总结,“阁下就是杏外的‘寻芳使’,宋大人。”
徐明廷噗一声笑出来。
宋宝成莫名其妙就领了个官职,更是被徐明廷的笑吓得把手机都跌进汤碗里了。
徐明廷并非从来不笑的高冷酷哥,但是他的笑容分好几种,大多数展现出来的都是一种客气、疏离地社交式微笑。
而这一声噗哧,笑得非常真心,透着一股子亲切。
宋宝成顿时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任勤勤产生了无限好奇,整个吃饭的过程都盯着人家瞧。
有意中人在旁,任勤勤比往日要收敛许多。不论吃饭还是说话,都尽量往斯文那一挂靠。明明很想吃火锅牛肉粉的,但是怕糊一嘴红油像挂俩香肠,便点了碗海鲜粉,小口小口地吃着。
宋宝成觉得这女孩举止上拘束了些,但是谈吐还真诙谐风趣。
不论什么话题,任勤勤都能接上,顺着聊几句。她说话又俏皮,思维又灵活,三言两语就能把人逗笑。
别以为这本事常见。说笑中分寸的拿捏其实最为讲究。尤其对着不熟的人,稍不合适说过了头,不是冒犯了对方,就是引发尴尬症。
任勤勤这个社交技能可谓天授。
一顿饭吃完,宋宝成觉得这女孩不简单。
嘴甜、活泼,又会投其所好。难怪徐明廷在杏外上了两年学,这是破天荒头一次把女孩带到自己的朋友圈里。
后来听说徐明廷把小教室都分给了任勤勤,还主动给她补课,宋宝成就更觉得事态微妙了。
徐明廷倒一如既往的懵懂,饭后还叮嘱任勤勤说:“你晚上就好好休息一下,把下午给你讲的消化了就行。一口气吃不成胖子,你也别太急了。有什么不懂的,明天早上我再和你说。”
任勤勤也有点傻眼了:“明天早上……小教室见?”
“明天见。”徐明廷还没明白任勤勤的意思,客客气气地道别,走了。
宋宝成走出老远,回头见那女孩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由得对徐明廷笑道:“老徐,你这是动了凡心啦?”
“别想多了。”徐明廷似乎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神色很平淡,“一起复习到这个点,吃个饭也是客套。”
“你什么时候这么乐于助人,还主动帮人补课?”宋宝成不信,“这女孩挺会讨好人的,别说你不喜欢。”
“她挺聪明的。”徐明廷认真地说,“做题的时候,她有许多很独特的想法,我都没想到过。说是帮她补课,其实我自己也受益。”
“说了半天,还是只想到学习?”宋宝成捶了一拳。“你可真是没情调!”
徐明廷又笑了笑。
*
直到很多年后,任勤勤都还清晰地记得那个夏天。
南国的盛夏,烈日和暴雨交替,世界宛如进入末日,那间小小的教室则是一方世外之地。
徐明廷轻言细语地讲着题,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写出一串串俊逸的字体。这少年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须后水的清香,让任勤勤忍不住会多看两眼他唇角和下巴上的青色。
对于少女来说,少年人身上还不太浓郁的荷尔蒙,才是最吸引人。
确切算起来,补课时光其实只有短短两周还不到。徐明廷也并不是每天都来。可光是见见他,听他说说话,任勤勤便觉得离他又近了很多。
这一段短暂的时光在任勤勤的回忆里不断发酵,膨胀,将那个夏天满满占据。
任勤勤唯一过意不去的,是还没将这个事告诉冯燕妮。
徐明廷明显不乐意让别人知道,任勤勤便不好对外讲。可是想到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将来冯燕妮从别的地方知道了,她们俩的友情怕是要受影响。
转眼,高考冲刺班结束了。
学校很仁慈地没把暑假全用完,剩了两个礼拜,让学生们回家喘口气。等到秋季开学,再继续虐。
整个寝室热闹得像过年,大伙儿都在收拾行李,迫不及待飞出这牢笼。
任勤勤选在这个时候去找冯燕妮摊牌。她计算好了,要是冯燕妮生气了,她也还有时间好好赔罪哄她,又不耽搁学习。
“燕妮呀,我和你说个事儿。”
“说呗。”冯燕妮正把衣服稀里哗啦地往行李箱里塞,叠都不叠一下。
任勤勤看不过去,帮她叠衣服,一边说:“我先要声明,这事我之前没有告诉你,并不是我特意隐瞒。是因为对方不乐意我往外说。”
“什么事呀,神秘兮兮的。”冯燕妮哗啦一声拉开抽屉,将不知道堆积了多久的零食垃圾倒进垃圾桶里。小虫子嗡嗡地飞。
“……”任勤勤赶着虫子,说,“是这样的,我不是每天早上都……”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来电提示上写着“妈”。
任勤勤顺手把电话摁了。王英估计是已经到了校门口来接她了。
“那个,我每天早上都去自习。其实我……”
手机又响了,还是王英打来的。
“先接吧。”冯燕妮笑,“讲不定有什么要紧的事呢。”
任勤勤耐着性子接通了电话,刚喂了一声,就听王英低沉喑哑的声音传来。
“勤勤,沈老先生过世了。我这里需要你尽快回来。小赵已经在校门口等你了。”
任勤勤唰地站了起来,脸色血色尽褪。
*
就在任勤勤拖着拉杆箱,飞奔向小赵身后那辆大奔的时候,徐明廷正把一本旧练习册从书柜里拿出来。
只听叮的一声,一支笔从本子里掉出来,落在地上。
那是一支蒂凡尼蓝色银笔。
徐明廷将笔随手捡起来,往文具袋里丢,却发现文具袋里已有一支同款了。
蒂凡尼这笔,虽然是用银子打造的,但是用起来还不如五块钱一支的晨光笔好使。徐明廷随身只带了一支,还是管家给他收拾行李的时候塞进来的,他平时甚至很少用。
不是他的,是谁的?
他接触过的人里,谁丢了一支蒂凡尼银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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