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勤勤来这里是有任务的。
沈铎聘请了一位教练, 让任勤勤务必在这个假期里学会滑雪。
只要有事忙,肯定就不会东想西想。于是次日一早,任勤勤精神抖擞, 亲自扛着滑雪板上了车, 来到了滑雪场。
无奈的是,上帝造人是公平的,给了任勤勤一颗聪明的大脑,就没再给她配置擅长运动的肢体。
第一天,任勤勤有一半时间是从坡上滚下来的。
雪地摔不伤人,但是任勤勤却觉得自己滚得脑浆都要顶破天灵盖飞出去, 洒在异国的大地上。
这还不算最糟糕的。
次日起床,任勤勤浑身酸痛如被一群大汉围着殴打了七八遍,每一块肌肉都背叛了主人。
她在机缘巧合会到了小美人鱼踩着钉子和王子跳舞的痛苦。任勤勤连抬手刷个牙都要唉唉地惨叫。
“需要为您请假吗,小姐”管家看着于心不忍。
“不用”任勤勤一口拒绝, 面容坚毅如革命志士, “我们中国人有句话万事开头难。先把开头的难关克服了, 后面的路就好走多了。”
天下没有白吃的饭, 也没有白吃的苦。老天爷可会记账了。拼命才会有丰厚的回报。
只是任勤勤的回报迟迟不来。
她在初学者的短道上连着滚了两天雪球, 才学会了滑降, 勉勉强强能从道上一滑到底。
正得意欢呼, 一不留神,又咕噜噜滚出老远。
连教练都感叹“我教过的学生每个都会跌跤, 但是没有谁像你这样能滚出去那么远的。”
挫败反而激发了任勤勤的好胜心。
“再来”她抱着滑雪板, 大步流星朝缆车奔去。
初学者滑道的不远处, 是常规滑道,一个教练正领着一群儿童学员从高处滑下来。孩子们排成排,动作流畅,就像一群小鸭子,十分可爱。
到了第四日,任勤勤终于告别了初学者的短道,开始在常规道上学转弯滑降。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给的回报终于到货,任勤勤点击领取之后,觉得自己日益精进,功力有飞升之势。
不过两日,她就能跟着那一群小鸭子很顺利地从头滑到坡底了。
“呜呼”任勤勤振臂,忍不住唱了一嗓子沈铎的主打歌,“我想要怒放的生命”
一个人影突然从她身边掠过,掀起一阵风。
任勤勤的生命还没来得及怒放,就被这道风一闪,又跌了个狗啃雪。
转弯滑倒坡度大,任勤勤这次滚得更加顺畅,连滚带滑,一直滚到坡底,停在一双脚前。
罪魁祸首抬起了护目镜,居高临下地俯视而来,满脸讥讽。
“核心控制力太差了。不是说一直在健身吗没有练深蹲和腰腹肌力量”
任勤勤趴在雪地里,吃力地仰起头,望着沈铎背着光的脸。
原来唱主打歌竟然有这样的奇效,一嗓子就把人给召唤出来了。
但是我特么到底戴的是什么型号的滤镜为什么从这个角度看着这个男人的鼻孔,还依旧觉得他帅得直冒烟
这已不是封建迷信可以解释的范畴了。她怕不是长了一颗脑瘤吧
“摔傻了”沈铎俯下身,伸出了手,“摔到哪里了自己起不来了”
任勤勤一把他的手拍开,笨手笨脚地爬了起来。
天寒地冻的,但是她的脸却热得像桑拿房的石头。
沈铎咳了一下,生硬地夸奖“教练说你这两天进步挺快的。就你这样基础,学成这样也不错了。就是要多练习一下”
“哦。”任勤勤依旧没有抬头。
生气了
沈铎的眉头皱出一道细缝,下意识将语气放轻了几分。
“还想滑吗还是想回去了”
“我再练习一会儿吧。”任勤勤依旧低着头,蹲下来解着滑雪板。
她没有摘下手套,半天打不开扣子。
沈铎叹了一口气,摘了手套蹲在她身前。
“我来吧。”
男人无形的磁场将任勤勤笼罩住,古龙水的淡香因冷空气而显得格外清洌。
任勤勤觉得有一只手捏住了后颈的软皮,把她拎了起来。她缩起了手脚,夹紧了尾巴,一动不动不敢动。
呼吸交错,尽是白雾。冰天雪地在这一瞬远去。
任勤勤指天发誓,当时真真切切地有歌声在耳边响起
“ohy ovey darg”
人鬼情未了的旋律,隐隐约约,似幻似真,像个幽灵一样在这片冰天雪地里飘荡。
满地白雪让日光漫射,眼前的一切都朦胧起来。
沈铎面容上的棱角被柔化,神情漠然而又专注,低垂着的长睫沾了一粒碎雪。
任勤勤手痒痒,很想帮他拂去。
歌声唱到“i've hunred for your touch”我渴望着你的触摸
“见鬼了”任勤勤呢喃。
“什么”沈铎掀起眼皮。
任勤勤一个后仰,跌坐在雪地里。
“你是怎么了一脸心虚的样子。”沈铎眯起了眼,语气忽而严厉,“你闯了什么祸”
任勤勤叮叮当当摇头。
“那就是期末考砸了”
“才没有”谁也不许污蔑她的学习能力。
“那你怎么一脸心虚的模样”沈铎盯着她不放,“有人刁难你了还是又遇到了什么难事,又不敢告诉我”
任勤勤都还没搞懂自己心虚个什么劲儿,怎么回答得了沈铎的提问。
“我好得很。”她只好说,“就是进步太慢,又在你面前出了丑,有点不耐烦。”
沈铎神色一轻,“以为自己学东西无往不利,没想提到了铁板,自尊心上过不去”
任勤勤没吭声。
“你这好胜心也太强了点。不久是学滑雪么。”沈铎抱起两人的滑雪具,“来吧,我给你做个示范。”
缆车慢悠悠地朝山顶而去。
沈铎高大的身躯和任勤勤一起挤在缆车里。
照理说两人都穿着厚厚的滑雪服,从物理层面不可能交换体温。可任勤勤愣是有一种热烘烘的感觉从挨着的胳膊传过来。
任勤勤尝试着把上半身挪远了点,找了个话题“那个你怎么来啦”
沈铎看她像个白痴“我就不能来度假吗”
“哦。”任勤勤讪笑,“那你打算在这边留多久。过年怎么办”
“你打算怎么办”沈铎很难得地问任勤勤的意见,“在这里过也行,或者你想去别的地方转转过年哪儿都是中国人。我们去希腊找个清静点的小岛”
“我们”任勤勤问,“我们俩一起过年”
“你妈带着恳恳回了老家,惠姨和林姐她们老姐妹去了苏梅岛,不就只有我们两个了”
“只有我们两个”这句话进了耳朵,神奇地驱散了所有的不自在。
任勤勤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
在这白雪皑皑、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他们两人陪伴着彼此,度过漫长的冬夜,辞旧迎新。
任勤勤突然期待了起来。
等站在滑道顶端,俯瞰下去,只更觉得坡度陡峭。
“抬起头,向远处看”沈铎站在任勤勤身后,双手按着她的肩,“你的注意力要从脚下那块地面转移开,看向前方。”
“可是,如果脚下”
“如果只看到脚下,你就永远掌握不了大方向,永远放不开脚步。你越害怕跌倒,反而越容易跌倒。”
沈铎一手指向前方,嘴唇就在任勤勤的耳边“你的人站在这里,目光至少要看到那根杆子那么远,并且在心里对自己说,我要到达那里”
任勤勤深吸了一口气,摁着不听使唤的心脏。
“你要去幻想。”沈铎说,“幻想自己很轻盈,幻想自己能飞。要忽略滑雪板的重量,挣脱脚下的束缚,让自己腾飞起来。像这样”
沈铎扣上滑雪镜,滑雪杆一撑,向下俯冲而去。
他轻盈利落地滑行、转弯、跳跃,动作如行云,似流水,像一只敛羽的鸟掠过山坡,或者是一个大雪山里的精灵。
这不是滤镜的效果。这个男人确实耀眼夺目,令人心服口服。
这一瞬,任勤勤的心魂先于她的人,飞扬了起来。
“幻想自己能飞”
任勤勤在心中默念着,撑着滑雪杆,追着沈铎的背影而去。
冬日白昼很短。下午四点天色就已暗了下来。
因东家来了,厨子今天开出了一桌大餐。那份樱桃木烤牛里脊,外焦内嫩,鲜美多汁,好吃得让人一不小心就容易咬舌头。
窗外是深蓝色的雪夜,屋里,烛火昏黄,壁炉火光融融。
沈铎开了一瓶赤霞珠,慢条斯理地抿着。朦胧的光影中,穿着黑衣的男人俊美得就像萨金特笔下的肖像画。
红酒产自沈家在阿尔萨斯的酒庄,得过大奖,并不外销。公司每年给重要客户送礼,就包括一箱美酒。
“中国人真是喜欢买法国酒庄。”任勤勤笑,“法国的酒庄都要被中国人买绝种了。”
“顺便教你品酒吧。”沈铎又要开始授课。
“改天再请教吧。”任勤勤有气无力,“现在就让我安心地喝完这杯无糖可乐吧”
沈铎的目光隔着桌子望过来,柔软地几乎像是在怜爱她。
一顿饱餐后,任勤勤浑身酸乏,洗完澡后趴在床上像一个橡皮人。
“任小姐,你要是太累了,可以去蒸个桑拿。”女管家很贴心地建议。
沈家这行宫低调奢华,一应俱全,配置有一个非常拉风的桑拿房。
桑拿房位于后院的山坡上,有一整面玻璃墙,可以眺望到峡谷对面的雪山和松林,是一处黄金观景点。
任勤勤来的第一天就参观过这个桑拿房,却还没有享受过。
于是,她爬了起来,裹着浴巾,乐滋滋地推开了桑拿房的门。
沈铎也只裹着一条浴巾,正坐在桑拿房的落地窗边,闻声转过头来。
任勤勤的脸颊烧得比桑拿房里的石头还烫,忙不迭退出去。
“跑什么”沈铎出声。
任勤勤被定在门口,压根儿不敢把脸转过去。
“我我不知道你在。那你慢慢蒸着,我改天再来。”
“等等。”沈铎起身,“你来吧。我让你。”
“不,不,不”任勤勤连忙摆手,“哪里有把主人家赶走,自己享受的你先蒸吧。等你蒸好了叫我。”
“什么叫我蒸好了叫你”沈铎已经走到了任勤勤的跟前,“我是大闸蟹吗”
这么尴尬的情形,任勤勤却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
“那要不”一个胆大包天的念头跃入脑中,任勤勤斗着胆问,“一起蒸”
沈铎一时没有啃声。
任勤勤小心翼翼打量。他好像并没有很不情愿的样子。
任勤勤的心思像开春的苗,顶破了冻土,在温暖的空气里摇曳起来。
她补充了一句“这屋子这么大,一个人蒸也怪无聊的。两个人一起蒸,也可以省点柴。”
这是真把自己当成一只大闸蟹了。
沈铎一声嗤笑,后退了一步“进来吧。”
水浇在滚烫的石头上,滋一声,腾起一团团白雾。
窗外的天空已黑透,可是雪山折射着微弱的星光,像一群匍匐在大地上的雪白巨兽。
山谷里的灯光星星点点,橙黄和幽蓝交织,映得雪夜晶莹华美。
沈铎和任勤勤各坐在落地窗的一边。
沈铎望着窗外夜色,任勤勤则在偷偷打量他。
这男人的侧面轮廓硬朗,有着一副锋利如刃的感觉。可此时的他,眉头舒展,并不给人攻击感,反而让人想靠近他。
室内的暖气蒸得两人都冒了细密的汗,如涂抹了一层油。
沈铎宽阔的肩背充满了力量,哪怕只是看着,都能感受到一股安全感。
而比起去年这个时候,沈铎的身型更加坚实健美,明显有着重练胸肌。他只是随意坐着,那一股男性的浑厚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一阵阵心悸。
学校里长得不错的男生并不少。任勤勤这样的白富美,怎么可能没有几个追求者。
大学同学们多半青涩细瘦,脸上痘印未消。难得有身上气味清爽的,多半也不是直男。有个研究生学长年纪和沈铎差不多,却已是一脸社会人士的油光。
每遇到一个看得顺眼的男生,任勤勤就忍不住拿他和沈铎比较。
她也知道这么比是不公平的。沈铎的优越是自出生起就用顶级资源培育出来的。可是她总是不受控制。
曾经见过怒海惊涛的人,怎么会将江湖里那点波澜放在眼里呢
沈铎忽然把脸转了过来,对上任勤勤来不及收回去的目光。
任勤勤好似被抽了一鞭子,下意识往旁边缩了缩。
“你今天真的很不对劲。”沈铎蹙眉,“到底怎么了”
任勤勤哪里敢说我突然领悟了你的盛世美颜,正一边舔一边掉哈喇子。
“我哪里有什么不对劲。”她讪笑,“是你多心了”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沈铎起身,走了过来,“有什么事就说。不要等到我自己发现。”
我的天爷
任勤勤的视线水平处就是沈铎的浴巾,一看就松松垮垮、摇摇欲坠。
她赶忙把视线往上移,可跃入眼帘的又是对方的厚实的胸膛和健壮的手臂,更是辣眼睛。
两道目光走投无路,只好垂了下来,盯住沈铎的脚丫子。
一根手指将任勤勤的下巴抬了起来。
任勤勤的头皮唰地炸了。
沈铎吊着眼角“任勤勤,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成熟的雄性对着年轻没经验的异性,有着碾压性的优势。
再给任勤勤几年时间修炼,她肯定能抵御住这个重量级的攻击,可是不是现在。
她被沈铎那双闪着鬼火似的眼睛一瞪,不得不老实交代。
“我期末有两门课没有考好”
沈铎收回了手,坐了下来。
“多不好会挂科”
“那倒不会。”任勤勤劫后余生,汗如雨下。
“没考好就没考好吧。”沈铎无所谓,“大一刚进校,不适应是常事。下学期努力回来就是。你就为这点事心神不宁的”
“我这不是怕让你对我失望嘛。”任勤勤讪笑。
“我会为了这种小事和你计较吗”沈铎有些啼笑皆非。
“你捐了那么贵的仪器,怎么都不先告诉我”任勤勤问,“我都还得从江教授口中才知道的。”
“我又不是头一次做这事。”沈铎淡然道“既能避税,又顺便支持了教育事业,一举两得。”
任勤勤笑“沈铎,我觉得你是在害羞。”
“我还觉得你刚才在偷窥我呢。”沈铎道。
“”
任勤勤把脸埋在了膝头。
“想看就看呗,偷偷摸摸的,小家子气得很。”沈铎冷哼,“你也真该培养一下自己对异性的审美了。我发现你最容易被那种装模作样、一脸书生气的小男生吸引。和你一起主持的那个男生,你和他发展到哪一步了”
“李晧然我才没有被他吸引呢。”任勤勤露出嫌恶之色,“他为人不大正派,我以后应该不会和他有什么来往了。”
沈铎眉头松了下来。
“不要把男人想得那么高尚。男人和女人一个样,也都想着娶个白富美,少奋斗二十年。现在的你,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只肥嘟嘟的肉鸡。”
任勤勤品着这话,笑道“人人都想实现阶层的飞跃,也不是错。”
社会对女人还是更宽容许多,默认以色侍人是她们的正当手段之一。而男人这么做,就要承担社会的蔑视和自尊心的考验。
看得出李皓然已竭尽全力提升自己,尽力洗刷掉出身留下的印记。可是清贫的生活让他从骨子里就养成了为了争夺而不择手段的本性。他的吃相一亮出来,也就暴露了一切。
亏她当初还拿这人和徐明廷比较,真是折辱了徐明廷。
徐明廷哪怕落入困境,也依旧会坚守原则,做个正人君子,更不会把注意打到女人头上。
任勤勤说“都说英雄不问出处。可前提得是个英雄。李浩然他他是个小人。”
女孩吃一堑长一智,越来越机灵。看样子,是不会让居心不良的男人占便宜的了。
沈铎的眉尾扬了起来。
“出身只是个前提。受的教育才决定了一个人的思想层次。再高贵的出身也会有丑陋的思想,再低贱的出身也会有高贵的灵魂。”
任勤勤默念着男人的最后一句话,又舀了一瓢水,浇在滚石上。
白雾蒸腾,女孩的脸被蒸得红扑扑,光洁的肩膀和胳膊上满是细密的水珠。
半年的锻炼成效显著,饱满的肌肤下,肌肉线条流畅优美。女孩儿坐在窗前,双臂轻轻环着膝,那纤瘦灵巧的模样,就像一只憩息在一角的小鹿。
沈铎知道,自己的目光已经越来越不受控制,一次次地拉回来,却又一次次地飞过去。
他好像正站在悬崖边沿,脚下的峡谷里美景绚烂,可是跳下去却是要粉身碎骨。
要是不想纵身一跃,就得早点抽身后退。
沈铎选择了后者。
“你慢慢玩,我先回去了。”男人站了起来。
是巧也是不巧,浴巾偏偏在这时滑落在地板上。
任勤勤反射性地别开脸,捂住了眼睛。
寂静之中,就听沈铎冷笑道“捂什么刚才不是看得可起劲儿了吗现在给你看你还不看了。”
这话说得挑衅意味十足,不看一眼还对不起他了似的。
任勤勤自指缝间望出去,看见一片蓝底大花。
她觉得不对劲。手再张开一点,就见沈铎穿着一条花里胡哨的沙滩裤,大咧咧地站在她对面,一脸讥笑。
任勤勤“”
什么人穿着沙滩裤还会在外面围一条浴巾呀
“你们这些小女生,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沈铎啧啧,一副很为当下青少年心理健康担忧的嘴脸,趿着拖鞋走了。
那一刻,任勤勤很想用毛巾抓起一颗滚石,朝他的后脑勺扔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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