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蒋宜,任勤勤是知道她的。
外强中干,自我专横。从蒋宜早年听信蒋家人随口一说,就把小女儿的死怪罪在儿子头上能看得出,她也不过是个人云亦云,缺乏判断力的人。
用俗话说,蒋宜她脑子不好使。
碰到一个脑子不好使的,但是又是医疗监护人的妈,沈铎这条已去了一半的小命就像挂在钢丝上,悬在万丈高空之中。
蒋家妯娌的劝话越来越露骨“小铎是不是之前就有预感会出事除了公司的事,他就没有安排其他事了”
“你是说什么”蒋宜心慌意乱,一时没能理解妯娌的暗示。
门被猛地掀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任勤勤一手挡住弹回来的门,大步走了进来。
“她是想问,沈铎有没有立遗嘱。他要死了,遗产该怎么分”
年轻女子面色铁青,朝着那个蒋家妯娌阴恻恻地一笑“我说的对吧,这位太太”
等候室里的人都被任勤勤吓了一大跳。几个妯娌心虚得不敢朝任勤勤看。
任勤勤此刻的气势同她在会议室里怼高层差不多,锋利的视线全场一扫,扎得那几个蒋家人不住瑟缩。
“沈铎还没咽气呢,现在就跳出来吃他的人血馒头,是不是太心急了点不过我也理解你们。三十多年前就被沈含章先生砍了爪子,没能继续巴着沈家吸血,你们一个二个现饿得饥肠辘辘,等不及了。”
蒋家人经怒交加,脸皮又因被戳穿了心事而泛着红。
沈媛作为蒋宜的代言人,尽职尽责地站出来大喝道“任勤勤,你是什么人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我是沈铎指定的总经理代理人。”任勤勤理直气壮,“我的责任之一就是要替沈铎守住他的家业,防止有居心叵测的小人乘人之危,行不轨之举。防止有些人在关键时刻犯糊涂,作出了错误的决定,害了我们董事长,给公司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她冰冷的目光如刀刃再度朝那几个妯娌扫去。
“你们蒋家人就死了心吧”任勤勤干脆将话说开了,“就算沈铎留了遗产给他母亲,也会有严格的附加条款,一分钱都不会落进蒋家的帐户里倒是你们,好端端的一家人,还书香门第呢,男人女人都有手有脚的,不吸姻亲的血就过活不下去了要点脸吧”
蒋家妯娌被这一顿劈头盖脸的耳光打得睁不开眼,一个个被烙了脚似的跳起来。
任勤勤不等她们反击,就又追加了一波攻击“你们最好使劲儿诅咒沈铎熬不过这一关,痛快的死了。不然,他要是醒过来,知道了你们做的事,你猜猜他会怎么报答外家的这一番心意”
沈铎当年被自家人暗算后的那一系列报复,蒋家也因为帮助沈家大伯煽风点火而挨了不少拳脚。被任勤勤一提醒,妯娌们心有余悸,一个个又怂了。
“哎呀,沈家的事,哪里需要我们蒋家多管哟。再好心人家也当你耍奸呢。”
蒋家人给自己搬来一张板凳,下了台阶,一溜烟地告辞而去。
蒋宜宛如一位圣母皇太后,等娘家人走了,这才开了口。
她依旧端着架子不和任勤勤对话,只对惠姨说“惠姐,以后不要再和外人说我们家的事。”
不料惠姨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不再顾及蒋宜的面子,直着脖子呛了回去。
“蒋女士,很抱歉了,我是沈铎先生聘用的管家,从他那里领工资。小铎早就和我说过,勤勤和他是一样的。家里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勤勤。我这是在履行职责。”
这话等于说你已不是沈家女主人,不是我的老板了。我自有东家,不必听你的吩咐。
“惠姨”沈媛吃惊,“你怎么这么说话呢”
惠姨连沈媛一起呛“小媛,当初你小姑子指使你家的厨子,你可是一气之下把厨子给开了的。我虽然是个退休的老管家,但是也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小铎正处在危难当众,不能主事,我们这些人就更该意志坚定,替他把这个家守住。”
沈媛也被怼得张口结舌。
任勤勤看着蒋宜。蒋宜的状态比前几天见着,差了不少。
脸上的粉浮在干燥的皮肤上,且抹得并不均匀,鬓角露出来一点点斑白发根。眼袋、嘴角,统统松弛了下来,将法令纹拉扯得更深。
看蒋宜这个憔悴的模样,任勤勤心里对她的怨又淡薄了不少。
蒋宜终究还是关爱沈铎的。关键时刻,母亲的本能还是占据了上风,将过去的芥蒂和偏见踩在了脚下。
可理解归理解,任勤勤还是得狠狠刺激一下蒋宜,免得她再犯什么糊涂。
“今天既然已经把话说开了,那我就一口气把想说的就说完吧。”任勤勤道,“蒋女士,我是能理解你在想什么的。您害怕手术失败,害怕沈铎死。哪怕他成为植物人,只要还喘气,就都是活着。”
蒋宜勃然大怒,终于不再端架子。
“你懂什么为人父母的心沈铎是我的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想要我儿子健健康康地活着,能跑能跳,而不是躺在床上做个活死人你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有什么胆子对我指手画脚”
蒋宜到底是大家闺秀,骂起人来也文辞优雅,不带脏话。
任勤勤平静地听完,说“我不会干涉要的决定。但是我要提醒您。这次车祸,是一场专门针对沈铎的阴谋。是的,有人要害他如今他们已经成功了一大半。要是沈铎死了,对方就赢了。哪怕将来抓住了真凶,死人却是不会复活的。”
蒋宜和沈媛都一脸骇然和愤怒。
“你知道手术风险有多大吗”蒋宜悲愤,“要是沈铎死在手术台上,就是因为我签了字”
“我能理解您不想再失去一个孩子。”任勤勤说,“可是请您从沈铎的角度去思考,蒋女士。在躺在床上做个活死人,以及拼死一搏,他会选择哪一个”
蒋宜的眼里盈满悲怆,紧咬着牙关。
任勤勤深吸了一口气。
“沈铎热爱生活,喜欢鲜活的一切,阳光、劲风、巨浪。他是我所见过的,最勇敢的人。年纪轻轻就接管家业的时候,他没有畏惧过;面对强权欺凌时,他没有退缩过;商场拼杀时,他也没有手软过。他勇敢地恨,也勇敢地爱。他从不轻言放弃,从不空喊口号,一直身体力行地在拼搏。”
任勤勤望进了蒋宜含着泪的眼里“这样的男人,他怎么会甘于躺在床上,仅仅只通过呼吸证明自己活着呢”
“你懂什么”蒋宜嘴唇哆嗦,泪水滚落,“他是我儿子他真的会死在手术里”
任勤勤说“您知道吗沈铎之前未雨绸缪,准备委托书的时候,将公司托付给了我,将其他杂事托给了郭孝文。其实他完全也可以让我做他的监护人,在他的治疗书上签字的。可是他却把这个权力留给了您。你知道为什么吗”
蒋宜理直气壮“因为我是他妈”
“是的。”任勤勤说,“您是他妈妈。哪怕他过去对您再失望,抱怨再多,你始终是他母亲,是那个给了他生命的人”
蒋宜愣住。
“沈铎的内心深处,并没有放弃和您的母子情分。所以他将自己的生命交给了您,让您来做决定。”
蒋宜浑身颤抖,由沈媛扶着,说不出话来。
任勤勤说“不论你们母子俩过去有什么不开心,在生死面前都不是大事。沈铎选择再信您一回,也请您这一次不要再辜负了他。”
任勤勤离去后,蒋宜独自走进了沈铎的病房。
她坐在病床前,握着沈铎的手,好半晌没有说话。
这三十年里,蒋宜和儿子见面的机会都不多,更别说握手了。
很多年前,这孩子的手,曾无助的向她伸过来,却被失去理智的她无情拍开。从那以后,沈铎就在他们母子之间划下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他不肯过来,而她又傲慢地不肯主动跨过去。
都说沈铎和沈含章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是蒋宜知道,这孩子的倔强和狂放,却是遗传自自己。
只是他长得很好,成为了一个优秀又成功的人,缺点在他身上也成为了优点。
这么顽强、张狂的人,怎么甘心就这样躺在床上,要么慢慢死去,要么永远昏睡呢
“小铎呀”
蒋宜低头哭了起来。
任勤勤坐在沈铎的办公桌前,处理着这几天堆积下来的日常文件时,接到了惠姨发来的短信。
“蒋宜女士已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手术明天早上九点进行。”
任勤勤放下手机,有好一会没有动。
唐璇进来汇报工作的时候,任勤勤才匆匆从情绪里抽身,恢复了镇定。
唐璇也不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就这么直接开了口。
“任总,董事会有关召开会议选举新代理人的决议已经下来了。既然你和k国商议的期限是公示期结束前,那么董事会将会在二十三号进行投票。董事们会推举出候选人,到时候会把名单给你一份。”
也许是因为有气,唐璇的嗓音比往日要大不少。办公室外的员工虽然都缩在格子间里,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想,候选人之一是你吧,唐特助。”任勤勤冷淡道。
“我确实是其中之一。”唐璇道,“可惜了,没有人推举任总你。就连沈总的几个董事,都没有提名你。”
“有没有我,有什么要紧的”任勤勤的嗓门也不低,“沈铎连人都是我的,我还稀罕这一个代理人的位置”
门外响起一阵压抑的嗡嗡声。
“对了。”任勤勤又说,“你提交的这个策划书,我驳回了。”
“为什么”唐璇惊怒,“这个报告是沈总在的时候就通过了的,我只不过新加了一点内容,修订过一遍而已。”
“预算超了。”任勤勤明显随便找了个理由,“现在公司正处在非常时刻,这种没必要的钱,就用不着花”
“项目都已经启动了,你因为花钱多就叫停,那之前的钱不就砸水里了”
两位女士又因为项目上的事火力全开,吵得不可开交。
两人都口齿伶俐,讥讽起来,刁钻尖酸,花样百出,简直比听相声还精彩。
外面大办公室里的员工大都憋着笑,甚至还有人用手机偷偷录音。
唐璇的助理小刘站在办公室外,苦笑着听着。
任勤勤从k国回来才一天半,就已经和唐璇吵了三次。每次都闹得整个总裁办听大戏。大伙儿都猜唐璇是不是也喜欢沈总,和任勤勤在争风吃醋。
“任勤勤,你少小人得志”今天的争吵再度以唐璇夺门而出告终。
小刘跟着唐璇回到办公室,又拾起了唐璇发怒扫落的文件,低声安慰“唐姐,你何必和那个女人一般计较。沈总这决策做得有失水准,董事们都对他不满意。我看,就算他将来康复了,总经理这个位置,还未必会还给他。以后他也不过做个大股东,每年拿分红而已。”
唐璇把腿搁在沙发上,靠着枕头泄气,“回头任勤勤做了总裁夫人,可有得是机会给我小鞋穿呢。”
“沈总不是那么公私不分的人。”小刘说,“分明是任勤勤乱办事,有意刁难您”
唐璇摆手,把他打发了出去。
小刘回到了工位上,左右看了看,掏出手机,开始发短信。
唐璇推掉了两个会议,一整个下午都闷在办公室里没出去。
手下员工去茶水间里八卦,也都说唐特助今天被气得有些过头了,又说好像听到她在办公室里哭
唐璇是流血不流泪的铁娘子,当然不会哭。
她靠在窗下的沙发里,吃着巧克力豆,拿着平板电脑看电视剧。
手机铃声响起。
“赵姐,”唐璇砸吧着嘴,“我就猜着你要给我打电话了。你们做猎头的,都是属秃鹫的,隔着八百里就能闻到哪儿有新鲜尸体。”
赵姐笑呵呵“听说你们公司老总出事,空降了一个霸总的小娇妻到你头上,对你颐指气使,尽出一些馊主意。”
“倒也不全是馊主意。”唐璇说了句公道话,“那女人能力还是有的。就是因为受排挤,我又是个刺头,就拿我来立威罢了。”
“你又何必和那种关系户争锋芒呢”赵姐说,“你的罪了老板的女人,将来老板回公司了,你可不好做。你别仗着自己劳苦功高,什么都不怕。你也知道,有个词叫功高震主。”
“我就是个在私企里给人打工的,连股份都没有,我能震什么主”
“是啊,给鲲鹏卖命这么多年,说是总经理特助,可总经理的女人随便就可以给你脸色看。唐璇,你不觉得憋屈得慌”
“赵姐,你有话直说吧。这次是谁托你做说客”
“还是你耿直。”赵姐笑,“这次对方来头很大,也特别有诚意,给的也绝对比鲲鹏给你的要高。不过人家想亲自和你谈。你看”
“就今天吧,给个时间和地点。”唐璇往嘴里丢了一颗巧克力豆,“再磨蹭下去,没准沈铎就醒了。”
晚上七点半,著名的福庆茶楼。
唐璇到得略早,报上了名,被引到最里面的一间包厢。
碧螺春送了上来。
唐璇刚喝完一杯茶,包厢的门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唐璇抬眼看到对方,立刻站了起来,抓起包就朝外面走。
“哎,别别别”邓祖光忙把门给拦着,“我不是跟着你来的,我就是那个来和你谈事的。”
“你”唐璇后退一步,瞪着他,“想挖我的是航世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哟,沈铎又不姓赵,他的人有什么挖不得的”邓祖光笑嘻嘻,一脸油光,“吊了我们这么久,做不成亲家,挖他一两个人算什么”
唐璇满脸狐疑,抄着手冷眼看着邓祖光。
“真的是和你来谈正事的。”邓祖光把人拉回了座位上。
“赵姐在搞什么”唐璇抱怨着,拨打手机。
“哎,瞧你这急性子。”邓祖光给唐璇倒茶,“反正人来都来了,听我把话说完不行吗”
唐璇迟疑了片刻,把手机扣在了桌子上。
“说吧。沈铎的事故,是你们干的吗”
“天地良心呀”邓祖光的表演风格永远这么浮夸。
“我们害沈铎,有什么好处要说生意吧。竞标上,我们是第三名。鲲鹏不行,还有启东呢。也轮不到我们呀。要说私下吧,我妹妹又不愁嫁。要不是她自己喜欢沈铎,我们也犯不着和沈家磨那么多年。”
邓祖光一口气说完,把杯中茶一口闷,给烫得直吐舌头。
“再说了,害人是想害就能害得着的吗车上动手脚是很麻烦的”
“哪家集团还没一个保安部呀。”唐璇冷笑。
“真不是我们”邓祖光居然拍着桌子就给唐璇下跪,指天发誓,“我邓祖光要是敢在这事上撒谎,我生儿子没屁眼。”
“你儿子都九岁了,我看他身体健康着呢。”唐璇冷笑,“诅咒你自己肠穿肚烂更实际点。”
“哎呀真不是我们”
邓祖光和唐璇磨叽了好一会儿,才把话扯回到了重点上。
“唐璇,沈铎任人唯亲,我替你不值。你为他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关键时刻却被他的女人压制一头。他将私人感情置于公司利益至上,不顾你们这些老将的感受。”
“废话少说。”唐璇不为所动,“董事会已经决定选新的代理人,我是众望所归的人选。而且沈铎回来后,我会调去鲲鹏服装任分公司总经理。那可是个大肥差。你们要想挖我,可得拿出点硬货来。”
“挖你”邓祖光笑嘻嘻,“不不,我们不挖你。也不对,是要挖你,但是不是现在。”
唐璇的长眉用力一挑,“说人话,少故弄玄虚”
邓祖光终于正经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唐璇的眼睛“请你来航世做总公司的总经理,还给你分股份。”
唐璇仔细盯着邓祖光,一声嗤笑“天还没凉,你们航世就要破产了吗”
邓祖光把玩着茶杯,说“我们家那点破事就不瞒你了。我爸在公司里就是个摆设。可是公司在我妈手里,也是一年不如一年。董事们都觉得,换个靠谱的职业经理人,大家都省心。我们不像沈铎那么抠门,我们让马儿跑,会给马儿吃草。”
他伸出两根手指头“总经理加这个数,够硬了吧”
唐璇抄着手,眯起了眼,“得了吧,邓祖光。我又不是什么稀世奇才,犯得着你们开这么大口从别的公司挖过来把话吐干净,别遮遮掩掩的,学你妹妹呢。”
邓祖光笑“就知道不那么容易糊弄你。是,这个待遇,是有个条件的。”
他说“你要放弃参加总经理代理人的竞选。”
唐璇歪着头看着邓祖光,盯得邓祖光讪笑。
唐璇说“我确实是所有候选人里认可度最高的。可别的候选人也未必不能让董事会达成共识。”
邓祖光坦诚道“别的候选人都各有点见不得光的丑事,很好搞下来,就你最无懈可击。攻击不倒你,就开高价收买咯。”
“你们可想得真美。”唐璇摇头笑,“这样一来,公司光是为了这个选举就会乱作一团,也会因此错过k国那个项目可你们不是排名第三吗就算鲲鹏失败了,也轮不到你们呀”
“不用担心那个小白脸。”邓祖光摆手,“瞧,沈铎要一开始就指派了你,我们也没有这个空子可以钻”
唐璇摆手让他闭嘴“我跟了沈铎快八年,是他心腹亲信,你也知道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我要背叛了他”
“他醒不醒得来还不一定。”邓祖光道,“他妈都已经在找他的律师打听他遗嘱啦再说你怎么是背叛他任勤勤是他自己指定的代理人,你退出选举,才是站他那一边呀。他就算醒过来,也没理由怪你。”
“光是趁他昏迷跳槽,就够我吃一壶的了。”唐璇哼道。
“你签的是劳务合同,又不是卖身契。反正你现在和他也离了心”
“够了。”唐璇说,“才2的股份,还远不够我冒这个险。”
“你嫌少”
唐璇挑眉一笑“你们要买的不是我的人,是k国那个项目,要的是那个深水港口。g国内战和谈已经看到了曙光,近海航线恢复指日可待。那个深水港将来就是个下金鸡蛋的母鸡。划算不划算,你们自己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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