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辛馨说的胸有成竹,宝钗也不多问,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姐姐可见过替我看铺子的掌柜和女师傅了”
辛馨道“方才便是一个女师傅为我引路的。至于那女掌柜,我进来时也与她寒暄了两句,皆落落大方,不似俗流。”
萧灵也道“是啊,你这几个女师傅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我来过几次,打过几回交到,觉得她们比一般男人都强。”
辛馨嗤笑了一声,道“这世上多的是无用的男人,拿这几位和那些男人比,真是辱没了女师傅们了。”
“是是是,我说错话了行不行”萧灵也是一时被世俗的评判标准给遮了眼,被辛馨呛了声,也不生气,而是一脸惊奇地调笑道,“你和从前可真是不一样了。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还想着劝宝钗回归正道,相夫教子呢。”
辛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从前是我想岔了。如今想想,什么是正道什么又是歪路这世间的标准,都是男人们定的,自然时时处处都是给男人们行方便的。难不成,还是老天规定了,咱们女人天生就该逆来顺受吗”
这下,连宝钗都对她刮目相看了,欣慰地说了“看来,姐姐真是想明白了,我也就安心了。”
宝钗先前怕的是什么呢
不就是怕辛馨虽然人自由了,心里却还是觉得自己这样做是忤逆,是不对的。这么大一块儿石头,若是一直压在她心上,好好的人,怕是用不了多少年,就给压垮了。
而宝钗帮她本是好心,若是到了最后,反而害了她,真是一辈子良心都难安。
“多谢妹妹想着我。”辛馨对宝钗感激地笑了笑,说起了自己为什么就想通了,“前几日,我连着拜访了司姑、王姑、林姑和松姑等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她们教了我很多。特别是替我梳头的松姑,她原是大户人家的独女,因着家中没有兄弟,父母死后,宗族便来侵占她家的田产。非但如此,还要将她卖到楼子里去,对外就说她跟人私奔了。”
萧灵脾气最爆,听到这里,已是怒火中烧“真是岂有此理”
但她骂归骂,其实心里也明白,这种宗族间的事,除非是有苦主告发,否则,就是民不告官不究的。像松姑这种,家里男丁死绝了的,就是告了,官府也是多半不肯受理的。
因为那时候松姑父母已逝,她一个未嫁女,按照礼法,就应该听从宗族的安排。若她真豁出去告了官,只需族中老人出面,说一句她忤逆尊长,不肯听从族里的安排嫁人,就能反咬一口,非但光明正大地占了她的家财,顺便还能坏了她的名声。
幸好松姑的父母因着只她一个女儿的缘故,本是有招赘的打算的,自小就将她当成儿子来教养,甚至还要更精心。
松姑一开始表现的十分懦弱畏缩,实则暗中将父母教给她的地契银票都贴身藏着,只留了些浮财给族里人。然后,就趁着族里人为了抢夺财产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松姑趁夜出逃,一路跑到了姑婆聚居的莲花巷,跪在一个明姓姑婆的门前,求她收养。
姑婆这个群体的形成,有两个途径。一种是像辛馨这样,自己婆家而出,自梳为姑的;另一种就是原本就是姑婆的人,年纪大了之后,收养的送终的孤女。
那个时候,明姑三十出头,正是选择继承人的时候。她听了松姑的哭诉,心生恻隐,便收了她做养女。
做姑婆的女子,十有都是有自己的产业的。且她们之间又互为屏障,抱团排外,扭在一起,就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松家不过是一个寒门小族,哪里敢得罪这股势力
这些事情,本来不该是一介闺阁女子该知道的。但是松姑的父母将她当男儿教养,这些世间的隐秘之事,自然也不避讳她。
想来,她的父母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女儿还要靠这些偏门的东西,逃得一条性命。
萧灵与宝钗听得唏嘘不已。
宝钗道“看来,并不是女子天生便不如男子。只是女子一生都被困在后宅,整日所见,不过是抬头的那一方天地,见识浅短罢了。松姑的事,便是换一个同样年岁的少年,也不见得能逃得一条小命,少不得落个病逝的下场。”
萧灵和辛馨想到各自的兄长,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萧灵对辛馨道“能遇见松姑这样的人物,也是你的造化,日后可不许再胡思乱想了。”
辛馨点了点头,感叹道“或许,我便是天生的亲缘浅薄吧。父不慈,母不爱,兄长亦无半点儿友悌之意。不过”她左右看了看两个好姐妹,一手抓住一个,笑容明朗,阴霾尽去,“不过,我只要知道这世间还有你们想着我,盼着我好,就不算白来这一遭。”
宝钗也反手与她交握,一切尽在不言中。但萧灵却是一脸的“你莫挨我”,斜着眼睛说“你可别自作多情,我都是看在宝钗的面子上。要不然,哪个理你”
辛馨与宝钗相视一眼,皆是忍俊不禁。辛馨好声好气地说“那就多谢萧二姑娘大人大量了。”
萧灵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几个笑过之后,宝钗忙把话题拉了回去“世间像松姑这样不幸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但像她一样能柳暗花明的,却是凤毛麟角。我这铺子里的掌柜的和女师傅们,个个都是命苦之人。我纵然有心帮她们,但到底能力有限,能做的也不多。”
这话分明是弦外有音,辛馨不由正了神色,说“妹妹有话,不妨直言。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宝钗四下里看了看,忽然对自己的婢女道“莺儿,雀儿,你们带着青柠和莳花她们去挑些喜欢的水粉吧,算我赏你们的。”
萧灵和辛馨见此,也各自吩咐了婢女跟莺儿她们去。而青柠临走的时候,还给了萧灵一个“我不在,姑娘你要学会自己努力”的眼神。
萧灵嘴角一抽,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待该走的人一走,萧灵就迫不及待地说“行了,你就别卖关子了,有事说事,真是急死个人了”
她隐隐觉得,宝钗这次,肯定是要干票大的,心头不禁涌起隐秘的兴奋。她萧灵,从来都不是一个甘于寂寞的人。
辛馨也殷切地看着宝钗,鼓励她只管说。
宝钗道“这话若是旁人,便是我的父母,我都是不敢说。咱们几个虽无骨肉之亲,但志同道合,却胜似骨肉。所以,我这个想法,才想和两位姐姐说说,成与不成,也好有个参详。”
萧灵急道“你倒是说呀”
辛馨打趣道“是啊,你要是再卖关子,灵儿就要打你了。”
萧灵闻言,示威似地抬了抬手。
“好,我这就说,这就说。”宝钗连忙告饶,“我就是觉得,这世间苦命的女子,未免太多了些。像我们这样,有些钱财势力可供自己支配的,到底是少数。但绵薄之力,也能积少成多。”
她认真地看着辛馨,说出自己的想法“因此,我就想着若是日后姐姐的绣坊有了规模,可否给那些苦命的女子,留一条活路”
辛馨怔了怔,不由感佩道“妹妹当真是有大智慧,大胸怀的人。我还只是想着自己,妹妹却能够推己及人,实在令姐姐羞愧。”
宝钗忙道“姐姐谬赞了,这也只是一个不成熟的想法而已。姐姐若是有为难之处”
“妹妹把我当什么人了”辛馨打断了她,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正色道,“我虽然不是什么圣人,但也不是铁石心肠。反正我如今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什么好顾忌的。妹妹放心,只要我有余力,一定会和妹妹一道的。”
宝钗喜道“姐姐高义。”
萧灵左看看宝钗,右看看辛馨,不满地说“喂,你们两个怎么能把我丢下呢还是不是好姐妹了”
“灵儿姐姐别恼。”宝钗道,“如今辛姐姐是能自己做主了,我手里也有了一些可用的钱财势力。灵儿姐姐有心,我自是欢喜,却也不想令姐姐为难。”
萧家也是大族,情况比薛家更为复杂,萧大夫人纵然是掌家人,也有许多不能自主之处。要不然,当初也不必用继承人的身份,才能给长子萧承运换一个科举进身的机会。
只可惜,萧承运却并不能理解母亲的苦心,一心只觉得母亲给他的不够多。
就算萧大夫人能做主,她也不大可能支持萧灵去帮那些孤女或寡妇。因为这在世人看来,并不是什么好事,反而是多管闲事。
果然,萧灵一下子就泄了气。
她也知道,能让她拖着暂时不谈婚假之事,母亲已经是顶着族里巨大的压力了。她若是再生事端,母亲也保不了她。
见她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精气神一般颓废,辛馨安慰道“你有这份心就好,我和宝钗会把那一份儿一块儿做了的。”
萧灵白了她一眼,道”你们的是你们的,我的是我的,这种事,怎么能替”她想了想,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你们等着,总有一天,我也会自主之力的”
宝钗担忧道“你可别乱来。”
“放心,我心里有数。”
宝钗忍不住吐槽“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更不放心了。”惹得萧灵扑上来打她。
辛馨笑着看二人打闹,心里已经开始默默盘算,是不是要去苏杭一代请几个手艺好的绣娘
转眼之间,新年就到了。薛王氏在准备完了分别给王子腾和荣国府的节礼之后,拿着给金陵王家拟的礼单,犯了愁。
王子腾和继母甄氏的恩怨,薛王氏一清二楚。若是在往年,甄家还没有败落的时候,她只管给两边都备上重礼,王子腾虽然不高兴,但也能体谅她。
可是如今,诺大的甄家烟消云散,继母甄氏和三哥王子胜的依仗就没有了,她若是按照往年的标准准备节礼,肯定会得罪二哥王子腾。如今薛家还要仰仗王子腾,自然是不能得罪的。
可是,若是甄家一败落,他们这边的节礼就跟着削减了,让金陵城的人怎么看他们薛家
薛端回来的时候,薛王氏还在愁眉苦脸,连他回来了都不知道。
他抬手制止了丫鬟的通报,走到妻子身后,勾头一看,便明白了怎么回事,不由出声指点“如今岳母家里的日子定然不比从前,今年的节礼就少送点儿,你暗地里再给她一千两银票就行了。”
这样一折合,和往年的节礼也差不了多少了。
但薛王氏却不大乐意“可是,明面上给的少了,外人要怎么看咱们”
“这还不简单”薛端笑道,“随便安排个丫鬟婆子说漏嘴不就行了”
这样一来,他们家既得个好名声,也不至于传到京城去,给二舅兄王子腾知道了。简直是一举两得。
薛王氏眼睛一亮,崇拜地看着丈夫“还是老爷你想的周到。”
薛端矜持一笑,心里十分受用。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蟠儿两口子和宝钗,都等着咱们用晚膳呢。”
“哎呦,我给忘了晚膳了”薛王氏一惊,“那咱们快去,别让孩子们等急了。”
夫妻二人到了前厅,薛蟠夫妇和宝钗连忙起身恭迎“给老爷太太请安。”
薛端道“别多礼了,都坐吧。”
薛王氏也道“玉瑶也坐,不必立规矩了。”
“多谢太太体恤。”楼玉瑶感激的说。
薛王氏嗔怪道“你这孩子,就是太多礼。我都说过多少次了,咱们家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没那么多规矩。”
楼玉瑶笑道“侍奉公婆,本来就是儿媳的本分。太太疼我,我却不能忘了本分。”
薛王氏顿时就觉得,这个儿媳妇真是贴心。
而楼玉瑶也觉得,这个婆婆,真是和善。
一旁自有丫鬟布菜,薛王氏指挥着丫鬟给在坐的都布上了个人喜欢吃的菜,这才问楼玉瑶“给亲家的节礼,你拟好了吗”
楼玉瑶看着自己碗里的东坡肉,心里划过一股暖流。
她才嫁过来没几个月,婆婆便记住了她的喜好,是真的把她当一家人了。虽然还没让她沾染管家权,但中秋和新年时,送往娘家的节礼,却都让她自己拟单子了。
遍观整个金陵城,这样好的婆婆,也不多了。
而她能做的,也不过是更孝顺一些,待小姑子更好一些罢了。
“已经拟出来了,明天就拿给太太过目。”
“给我过目就不必了,你和蟠儿两个商量就行。”
“是。”因着摸清了婆婆的脾气,楼玉瑶也不矫情,直接应了。
见她们婆媳相处融洽,家里的其他三个人都很高兴。
毕竟,家里人齐心了,才能一致对外嘛
“对了,还有一件事。”薛王氏突然想起来,急忙问薛端,“今年给族人们的分红怎么说”
薛端淡淡道“今年的年景不好,按去年的三成给就行。”
“就听老爷的。对了,二弟一家子,也要回来了吧”
薛王氏说的,是薛端的嫡亲弟弟薛直。
他们一家子都好游历,把分家时分到的产业都托付给了薛端管理,一家人一年到头也难着家。就连薛蟠成婚的时候,他们也只是托薛家铺子里的掌柜,通过薛家的商路,把贺礼捎了回来。
或许是常年不见的缘故,两家的关系很好,薛王氏和妯娌薛周氏相处的也极为融洽,很少红脸。
因此,前段时日,接到薛直的来信,说是今年回家过年,夫妻二人都很是期待。
薛端道“也就这几天了吧。二弟信里说,给宝琴定了一门亲事,是一个梅姓翰林家的公子。宝琴今年也有十岁了,是该回来准备嫁妆了。”
听到“宝琴”的名字,宝钗捏筷子的手一顿,顿觉碗里的饭菜都不香了。
对于这个堂妹,宝钗的感情很复杂。但总体的,还是羡慕和妒忌居多。
她记得,上辈子的时候,贾家老太太在宝玉的婚事上,在姨妈王夫人那里落了下风。而且,从林家得来的钱财,在建了一个大观园以后,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贾家人目光短浅,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见林黛玉一无嫁妆傍身,二无娘家人撑腰,便越发地轻贱她。就连一向疼爱黛玉的老太太,也觉得黛玉已经配不上宝玉了。
那时候,宝钗是松了一口气的。
因为连老太太都不看好林妹妹了,她似乎就是当前最好的选择了。
就在这个时候,宝琴来了。
老太太一眼就看中了宝琴,赐了宝琴一件和宝玉差不多的野鸭子毛织成的裘衣。这就跟贵妃娘娘赐给宝玉和宝钗一样的红麝香串一般,意思太明显了
当时宝钗也分不清楚,老太太究竟是真的看好宝琴,还是要借此羞辱于她,让她知道,宝玉就算娶谁,也不会娶她薛宝钗
当时宝钗心中的屈辱,只有她一个人明白。就连薛王氏,也因着早已知晓宝琴和梅翰林家的公子有婚约,而对此不以为意。
若说在这之前,宝钗想要嫁给宝玉,只是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宝玉是最好的选择的话。那在这之后,宝钗就多了赌一口气的成分。
你不是觉得我配不上宝玉吗我就偏要嫁给他
如今再回想,当时的自己,殊为可笑。
但对宝琴这个堂妹,她也实在是亲近不起来了。
令宝钗想不到的是,宝琴还没到,另一个人却先来了金陵。
这日,她正在铺子里盘帐,薛王氏身边的鸽子奉命来叫她回家。
“太太叫姑娘回去招待客人。”
“谁呀”宝钗秀眉微蹙,“可是二叔一家子回来了”
鸽子道“不是,是姑娘的表姐,荣国府的大姑娘。”
“荣国府元春表姐”
鸽子道“正是元大姑娘。”
这可真是出乎意料。
宝钗一边收拾账册,一边问“这眼见着就要过年了,她怎么来了”
鸽子道“奴婢也不知道,姑娘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元春在宝钗的记忆力,一直是那个雍容华贵的贵妃娘娘。因而,看着眼前这个恬淡简朴的姑娘,她险些没认出来。还是元春先和她打招呼“这就是宝钗妹妹吧真是个水灵灵的美人坯子。”
薛王氏笑得合不拢嘴“她小孩子家家的,不经夸,你快别夸她了。”
元春道“这哪里是夸她宝钗妹妹的确是生得好。也是姨妈会调理人,无论是宝钗妹妹,还是潘哥儿媳妇儿,一个两个的,都比旁人强出一大截去。”
薛王氏被她奉承的通体舒泰,陪着说话楼玉瑶也举得这个表姐人不错。
薛王氏招呼宝钗上前叫人,“我儿快来,这是你大表姐元春。”
宝钗连忙见礼“见过元春姐姐。”又和楼玉瑶相互见了礼,心里却想着果然不愧是能做贵妃的人,实在是不简单呐
宝钗可是知道的,因着姨妈王夫人的缘故,薛王氏连带的对王夫人的几个孩子也没什么好印象。就元春出宫的时候,薛王氏还嘲讽地说了一句“没那个命,就别生那个病。怎么着,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但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就按元春来了之后,鸽子才去找她回来算,前前后后,也就一刻钟吧,两个已经是有说有笑了。
她妈虽然心软,但那是对自己人。王夫人坑她之后,薛端和宝钗可是持续不断地对她洗脑,她早就不把王夫人当成是自己人了。元春的本事,可见一般。
这么多的念头,其实也就是一瞬间而已。宝钗在元春对面坐下,关切地问“表姐是何时到金陵的怎么不提前来信,家里也好安排人去接你。”
薛王氏也道“就是。你一个姑娘家,家里怎么放心你一个人来”
元春苦笑了一声,道“我也不瞒姨妈和表妹,我这次来金陵,是避祸来了。”
薛王氏一下子就警惕了起来“这是怎么话说的”
她心里想着别是要祸水东引吧早知道,就不该放她进门。
方才升起的亲近之意,一下子就去了一半。
宝钗和楼玉瑶对视一眼,也都有类似的想法。
别怪她们娘们儿小人之心,实在是王夫人做事,太让人防不胜防了。她们对元春都不了解,最深的印象,就是王夫人的女儿。万一有其母必有其女呢
对二人骤然而起的防备,元春仿佛一无所知,对自己的遭遇娓娓道来。
这事儿,还要从冬月十六,邢夫人带着贾家女眷到皇觉寺进香说起。
一行女眷们一路从韦陀殿拜到大雄宝殿之后,邢夫人便让姑娘奶奶们各自散开,去拜自己想拜的神佛。元春便和几个妹妹一起,去求了个签。
因着知晓家里会尽快把她嫁出去,元春求的是姻缘签。
是个上签,不算顶好,但也不坏了。元春要求不高,自然心满意足。
等她从解签的殿里出来的时候,和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走了个对脸。元春急忙低头行了个万福礼,带着抱琴迅速避走了。却不知,那男子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
“去查一查,方才那个,是哪家的”那男子吩咐身边的随从。
其实很好查。因为那一天,到皇觉寺进香的大户人家就只有荣国府的女眷。而看起来年纪已经这么大了,却还梳着姑娘头的,除了二房的大姑娘,还有哪个
“原来是她。”那人玩味儿一笑,“如此说来,爷与她还真是有缘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甄太妃的长子,也就是老圣人的第九子忠敏王。
第二天,忠敏王妃便遣了府里的嬷嬷到了荣国府,说是要替他们王爷聘了府里大姑娘做侧妃。
仿佛一滴水滴进了滚油里,荣国府一下子炸开了锅。
现下里谁不知道,甄太妃一系已然是废了。莫说贾赦绝对不会让荣国府和他们扯上半点儿关系,便是一意攀龙附凤的王夫人,也是哭天抹泪的,绝不同意把元春送到忠敏王府。
因为,这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说起来,这件事也是讽刺的很。以前,王夫人千盼万盼的,就是想让甄太妃把元春赐给忠敏王做侧妃,但人家真甄太妃母子看不上他们贾家。可这回,忠敏王自己对元春一见倾心了,王夫人却又忙不迭的送她回金陵老家避祸了。
薛王氏和宝钗都松了口气。
若是忠敏王的话,他如今自身都难保,手更伸不到江南来。
元春微微一笑,只做未觉,笑着说“我是前日到金陵的,在老宅里休息了一日,便来给姨妈请安了。”
薛王氏拍了拍她的手,怜惜道“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
元春笑道“在家时有老太太疼我,到了金陵又有姨妈疼我,哪里会苦”
绝口不提王夫人。
她不提,薛王氏和宝钗自然更不会提。娘几个说说笑笑,倒也快活。薛王氏更是要留元春住两天,元春也是欣然应允。一时宾主尽欢。
待到晚间,元春拜见过外出归来的薛端,便由薛家的丫鬟引着,到客房歇下了。
洗漱过后,客房里就只剩下了元春与抱琴二人。抱琴欢喜地问道“姑娘,这一回,族里那些人,可不敢再倚老卖老了吧”
元春笑道“薛家毕竟是四大家族之一,见我和薛家关系这么好,他们肯定是要有所顾忌的。”
“哼”抱琴忍不住愤愤道,“他们算什么东西不过旁系而已,竟也敢来惦记姑娘的东西”
元春淡淡道“贾家的族人一向大胆,这点儿只看京中八房就知晓了。金陵天高皇帝远,他们只有变本加厉的。”
她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他们贾家,竟已是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但与此同时,她也觉得,这未尝不是自己的一个机会。若是她将金陵这边的族人的现状摸清楚了,一封书信送入京中,并帮大伯父整顿这些族人,或许可以得到伯父和敬大伯父的赏识,给自己增加筹码。
毕竟,父母那边,她是指望不上了,弟弟宝玉也不是个靠谱的,她总得为自己打算。
见她又发起呆来,抱琴劝道“姑娘,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
“大爷,那人又来了。”
门房赵四颠颠地来找薛蟠邀功“小的已经让人把他押在门房处了,大爷什么时候见他”
“来了好,我这就去。”薛蟠猛然起身,带着赵四到门房处去见那个鬼鬼祟祟在他家门口晃悠的人了。
见到那人的一瞬间,薛蟠脸都绿了“是你”
原来,这人不是别人,竟是楼玉瑶的表兄纪和。薛蟠可还记得,这纪和觊觎他的妻子楼玉瑶的事呢。
纪和一脸的清高,矜持地冲他点了点头,喊了一声“表妹夫。”
“呵”薛蟠神色一冷,质问道,“你整日里在我们家门口转悠什么”
纪和被他这么一问,竟是扭捏了起来,脸颊上晕出一抹薄红,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他这般情态,由不得薛蟠不多想,警告道“玉瑶她已经嫁人了,不是你能够肖想的”
纪和一怔,脱口而出“什么玉瑶我是相见薛大姑娘。”
薛蟠恨不得吃了他。
可纪和却是半点儿自觉都没有,还在自以为是地表深情“虽然你们家败落了,但我不会介意的。待我他日高中,一定会看在薛大姑娘的面上提携你们家的。”
“那可真是要谢谢你了”薛蟠咬牙切齿,拳头握得“嘣嘣”响。
纪和很是大度地摆了摆手“都是一家人,何必言谢。”
“一家人,就凭你”
“你什么啊”
纪和一声惨叫,捂住了剧痛的左眼。
薛蟠一声令下“给我打照脸打”
原本围着纪和的四个小厮得令,立刻扑了上来,把纪和按倒在地。四双八只拳头此起彼伏,拳拳到肉地招呼在纪和那张已经被薛家的家丁打歪了鼻子的脸上,毫不留情。
“啊”
“嗷”
“住手,住手。我可是有功名在身的,你们快住手”
可无论他怎么嚷嚷,那些家丁都像没听见一样,打的一下比一下狠。薛蟠目光冰冷地看着这一切,招来赵四,低声对他吩咐了一番。
“大爷,小的明白了。”赵四也低低应了一声,怜悯地看了纪和一眼,也加入了殴打的行列。
没过多久,他又长又硬的指甲便在纪和脸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纪和是已经痛得麻木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破相了。但那四个家丁却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家大爷的意思,再出手的时候,都有意无意地用到了指甲。
直到将纪和打的奄奄一息,薛蟠才吩咐道“行了,把他扔出去。扔远点儿。”
“是,大爷。”
直到被扔出去了,纪和犹自哼哼唧唧的,一会儿威胁人,一会儿又服软求饶。
纪和在地上瘫了半天,才有相识的人路过,把他送回了家。
只不过,那送他的人本是一片好心,却在秦氏那里受到了一顿精神摧残,不由暗暗后悔自己多管闲事。
我只是恰巧路过而已,我哪知道是谁把他打成这样的你们不道谢也就罢了,怎么,听那意思,还怪我到的不够及时呵呵哒,我是你家祖宗吗一求就能显灵这一家子,往后还是远着点儿吧。
他也不等人道谢了,觑了个纪家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悄悄溜走了。
他是走了,秦氏却不肯善罢甘休,一边扯着纪老爷x的耳朵,嚷嚷着让他请大夫,一边又催他去楼家,让他妹妹楼太太帮内侄儿报仇,嘴里还不住咒骂哭诉“这是哪个杀千刀的,好狠的心肠我的和儿呀,你怎么就这么倒霉杀千刀的”
纪如听不下去了,劝道“妈,还是先给哥哥处理一下伤口吧。”
“哦,哦,对,对。”秦氏急忙去了水,湿了布巾之后,却觉得无从下手。原因无他,实在是纪和那张脸,被打得太惨了,血呼啦丝的,秦氏觉得自己稍稍碰一下,就把儿子的脸给碰烂了。
“这还是等大夫来了再说吧。”她又把布巾给放下了。
“也好。”纪如点了点头,心想只要你不在哪儿乱骂就行了。
看见母亲跳脚骂,纪如就觉得一阵烦躁。
她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寻常女子这个年岁,都已经嫁人了,可她却还是小姑独处,连个来说亲的都没有。究其原因,就是秦氏眼光太高,把来说亲的冰人骂得抬不起头来。
人家冰人是受人之托,来做媒的,又没欠你什么,凭什么要忍受你的咒骂
但秦氏是她母亲,再怎么着,她也只能忍了。
看了眼躺在榻上,生死不知的哥哥,纪如叹了一声,直觉这一回,还是他自己弄出来的事。
母亲总说哥哥出息,将来一定会高中,而母亲眼光高的底气也是这个。但这样的哥哥,将来真的能高中吗
纪如表示,很是怀疑。
每逢年节,就是各家走动频繁,太太们各自替儿女相看终身大事的热闹时节。而今年已经十三岁的宝钗,终于面临了萧灵曾经面对过的局面。
被相看。
不知从何时起,薛王氏开始频繁地带着宝钗出入各家的宴会,许多太太都会问起她,而薛王氏也挑着觉得合适的和人家交流。
然后,过不了两天,她就会拿着几个公子哥儿的资料,让宝钗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宝钗苦不堪言。
在宝钗第三次拒绝了薛王氏看好的人选之后,薛王氏终于露出了怀疑之色“钗儿,你不会是想要学辛家那个姑婆吧”
对于常人来说,“姑婆”可不是什么好话,可见薛王氏心里对辛馨的不喜与不屑。
宝钗心头一跳,面露不满“妈,您说什么呢”
薛王氏紧紧地盯着她瞧,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口中问道“我为你挑的这些,都是顶好的人选。你却推三阻四的,这个也不满意,那个也看不上。全金陵城最好的哥儿都被你给否定了个遍。拟且告诉我,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
“我”在母亲少有的凌厉目光的注视下,宝钗难得心虚地低下了头。
见她如此,薛王氏心里“咯噔”一声,忍不住拔高了声音“难不成,你真有那样的心思”
“妈,我没有。”宝钗强自镇定地反驳。
但今日薛王氏似乎特别敏锐,一下子便察觉出了她的言不由衷。
“钗儿,我跟你说,你可不能学她,那不是好女人该走到路。咱们薛家,也丢不起那个人”
“妈”宝钗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
不平、不满、不忿
种种往日里掩藏的很好的情绪一下子就爆发了出来“辛姐姐靠自己的本事过活,既没偷,也没抢。怎么到了你这里,她就是见不得人了”
薛王氏冷笑了一声“她好好一个姑娘家,不老老实实地遵从父母之命,相夫教子,却要去自梳做姑婆。你出去打听打听,金陵城到处都有笑话辛家的,说他们家教女无方”
宝钗“呵”的一声,被气笑了“那怎样才算教女有方呢听她父母的话,嫁到刘家去那嫁过去的辛二姑娘,月前已经捎信回来,说是病危了吧她嫁过去才多久一年也不到,好好一个人,就被磋磨成了那样。”
提起这个,薛王氏有些气短,但还是强撑着说“这门婚事她不满意,辛家老爷不是也没逼她嫁嘛她完全可以挑个好的嘛。”
她也不等宝钗再说什么,迅速把话题扯回了宝钗身上“我给你挑的这些,都是仔细打听过的,个个都是品貌俱全。而且,这都是金陵城的,离咱们家进,谅他们也不敢对你不好。”
她说的这些,宝钗完全无法反驳。但她也实在是不愿意嫁人,一声被困在后宅。
“可是可是”宝钗急中生智,爆出了一个惊雷,“可是女儿根本就不喜欢男人”
“什什么”
薛王氏惊呆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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