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您是说元春表姐,要嫁给杨知府的幕僚齐先生”
纵然这辈子的事情已经改变了这么多,可是元春居然要嫁人,还是嫁给一个不入流的幕僚,仍是让宝钗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难以置信。
倒不是她看不上幕僚的出身,只是在她的脑子里,元春可是贤德妃呀当年贵妃省亲,多么的煊煊赫赫,让衰败的贾家再次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虽然很快,就又败落了。
但记忆力嫁给了天子的女人,突然要嫁给一个小吏,宝钗一时之间,实在有点儿接受不能。
薛王氏不知道她的心思,笑眯眯地说“齐先生虽然已经娶过一个了,但前面那个也没留下儿子,只有两个女儿。等元春进了门,生了儿子,里里外外的,还不是她说了算”
她见宝钗的脸色有些怪异,以为她是再为元春不平,解释道“不是妈不想给元春找个没成过亲的,但元春都那个岁数了,除了家里穷的揭不开锅的泥腿子,上哪儿去找年岁匹配的难不成,还要让元春拿嫁妆去填补夫家”
“妈误会了,女儿只是没想到,表姐突然就要嫁人了。”见母亲想岔了,宝钗急忙解释。
而且这会儿,她也转过弯儿来了。上辈子元春虽然做了贵妃,却年纪轻轻就去了,据说还是小产之后病故的,死后连个谥号都没捞着,可见圣人对她的凉薄。
而这位齐先生,听母亲说,对元春表姐可谓是一见倾心。相信以元春表姐的手段,会把这最初的惊艳慢慢变成深情的。
这样一想,似乎给天子做妃嫔,还不如给个小吏做大妇。
只不过,怕她那好姨妈不这样想。
“妈,这门亲事,姨妈同意吗”
婚姻之事,自古以来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父母不同意,他们这些亲戚有再好的人选,也都白搭。
薛王氏用汤匙撇了些红枣乌鸡汤送入口中,这才冷笑了一声,道“她同不同意,又有什么要紧只要政二老爷同意了,便是父母之命。”
“那他会同意”宝钗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薛王氏笑了,她放下汤碗,示意鸽子收走,一边拿布巾擦手,一边对女儿道“傻孩子,荣国府如今哪里轮得到政二老爷做主赦大老爷有的是法子让他同意。”
宝钗一怔,也笑了。
她是受前世记忆影响太深了,忘了如今的荣国府,可是大房的天下。
眼见这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宝钗抛下担忧,就只剩下替元春高兴了。她拉着母亲,兴致勃勃地问“婚期可定下了表姐是回京城出备嫁,还是就在金陵出门子贾家那边怎么说谁来送嫁”
见她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却跟个大人似的,问这问那,薛王氏觉得颇为好笑,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啐道“你这丫头,竟是瞎操心”
见只是点了一下,宝钗的额头上便留了一个红印,薛王氏急忙心疼地揉了揉,给宝钗吃了颗定心丸“钗儿放心,待这场婚事完了,有齐先生从中周旋,给你立女户的事,就稳了。”
朝廷对立女户卡的极严,像薛家这种有儿子顶门立户的,想给女儿立女户,更是不易。
不过,若是官府有人,礼又送到了,也不是不能通融。
宝钗没想到,母亲撮合齐先生与元春表姐,还有这层原因,顿时眼眶一热,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孝了,总是让父母操心。
“好了。”薛王氏笑着把女儿搂进怀里,一边轻轻地拍抚女儿的背,一边说,“元春和你姨妈不一样,她是个好姑娘。就算没有齐先生,我也一直想着要给她找个好归宿。这一回,也不过恰逢其会而已。”
宝钗撒娇道“我知道是妈疼我。”
薛王氏被女儿哄得通体舒泰。
再说薛端一封书信送到了京城,贾赦看过之后,也觉得元春能遇见这么个人,也是造化。至少,比起那贼心不死的忠敏王,和老二媳妇儿这段时日给元春相看的那些,强出几条街去。
那都是些什么人呐不是西宁王世子要纳侧妃,就是缮国公的弟弟要续娶填房。
西宁王与南安王,是四个异性王中唯二剩下的有兵权的,无论是圣人,还是老圣人,都将之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一日不除,便一日不能痛快。
他好不容易在圣人那里露了个脸,勉强让圣人记住,他是个能办事的人。老二媳妇儿倒好,人家不过是许了一张空头的票子,她就把持不住,要把女儿往火坑里推了。
她也不想想,若不是如今荣宁二府又有了起色,西宁王府会看上他家的姑娘真以为元春是个天仙呐
还有缮国公的弟弟石墨。
虽说填方也是正室,但石墨多多大岁数了比贾政也小不了几岁。他最大的儿子比元春还大两岁,小儿子也有五六岁了。元春便是耽搁了花期,今年也才二十三。把女儿嫁给一个小老头儿,亏那王氏干得出来
还有老二那个假正经,平日里装的道貌岸然的,一口一个圣人之言,话里话外都是说他有辱斯文。这会儿怎么对王氏干的这攀龙附凤的事儿视而不见了
贾赦虽然不待见贾政两口子,但对几个孩子却都是真心喜爱的,自然是不愿意元春被王夫人给毁了一辈子的。可以说,薛端替元春看的这门亲事,可谓及时雨,来得正好
只是,这件事若是要成,少不得得使点儿手段。
“铜钱儿,铜钱儿。”
“诶,老爷,小的在呢。”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闻声掀帘子进来了。
贾赦问道“老二那些清客,如今还剩几个”
作为贾赦的贴身小厮,铜钱儿深谙自家老爷的心思,对于贾政院子里的事,自然是盯得紧紧的,半点儿风吹草动都不放过。
听见老爷问贾政,铜钱儿精神一振,觉得自己盯梢那么多天,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了。
“自从老爷拨乱反正之后,二老爷那里的清客就散了大半。如今剩了有三个,一个叫詹光,一个叫单聘人,还有一个武墉。”
铜钱儿笑嘻嘻地问“老爷有何吩咐,可是要小的”他做了个套麻袋的动作,眉毛一挑,笑得猥琐又意味深长。
“去你的,你老爷我是那样的人吗”贾赦照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没使多大力。铜钱儿笑嘻嘻地拍了拍屁股,狗腿地说“老爷您吩咐小的一定给您办得妥妥的。”
“行了,别贫了,老爷有正事吩咐你。”
铜钱儿瞬间正了神色,绝对和主子同步“老爷您说,小的听着呢。”
贾赦问“这几个清客,可能为老爷所用”
铜钱儿一怔,随即就笑了起来,直接就问“老爷想让他们干什么”
该说不愧是有什么样的东翁,就有什么样的门客。二老爷那几个清客,糊弄人的本事一流,做学问的本事么呵呵,只能说,每每都能让贾政成就感满满。
说白了,他们就是来混吃混喝的。如今贾赦才是当家人,他们怕是早就想找机会巴结上贾赦了。只是贾赦平日里不好附庸风雅,他们一直没有机会。至于贾赦的爱好,他们倒是想投其所好啊,但古董是谁都能玩儿的起的吗
贾赦的眼力,是荣国府鼎盛时期,无数的珍宝堆出来的。他们这些还要靠巴结贾政过日子的清客,怎么能比得过贾赦若想以给古董长眼晋身,在贾赦面前,只能是班门弄斧。
所以说,铜钱一听贾赦要用那几个清客,不用多想他就知道,那是想怎么用都成。那几个人巴不得呢。
贾赦一听,便道“那行,你随便找哪一个,让他告诉二老爷一件事。”
这一日,贾政到工部点了卯之后,便出了衙门,直接回家了。
他没有看见,或者是刻意忽略了,工部同僚们目送他离去时,那种妒忌又不屑的目光。
“有些人,真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诶,张兄何出此粗鄙之言”另一个人笑着调侃了一句,却又话锋一转,“不过,用在某人身上,却是十分贴切呀”
那张兄冷笑了一声,不忿道“白占着员外郎的位置这么多年,该他干的事却半点儿没干过。圣上怎么会容忍这样尸位素餐的人占据高位”
“咳,张兄慎言”
一个正在整理卷宗的工部官员警告地喝了一声,朝乾清宫的方向拱了拱手,满脸崇敬地说“圣人自有考量,你我身为臣子,只管为圣人尽忠便是,岂可口出怨望之言”
这官员穿着青袍,胸前绣着白鹤。这是五品官的常服,显然这位也是个员外郎。那位张兄虽也着青袍,但胸前绣的却是鸶鹭,这是六品的规制。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都是一个部里的,那张姓主事自然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因而讪讪笑道“多谢何大人教诲,下官定当谨记。”
“唔。”那员外郎矜持地点了点头,淡淡道,“贾大人乃是先荣国公之子,他的兄长贾将军如今也颇得圣人看重,岂是你我能随意编排的”
这话看似是向着贾政,但稍微一品就明白了,几乎就是明着说贾政自己没本事,从前靠父亲余荫,如今靠兄长提携。
张主事一脸的受教“下官知道了。”脸上却是露出了会心一笑。
最先搭话的那个官员“啧”了一声,道“要说这贾将军也真是大度,这贾存周干出了那样的事,他竟也不计前嫌,还愿意帮他。”
张主事道“若不是贾将军仁厚,又岂能容忍他借着母亲的势,鸠占鹊巢那么多年”
幸亏贾政走的快,听不见同僚们的议论。要不然,非得气得吐血不可。
就贾赦还仁厚也不看看他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他都快连清客都养不起了。
直到回到书房,让小厮把三个清客都请了过了,听他们争先恐后的奉承了一番之后,贾政才总算找回了一点儿从前当家做主的感觉。
但这还不够。
贾政取出了一篇他自己写的文章,递给离的最近的单聘人,眼带得意,嘴里却无比谦虚地说“这是拙作,还请三位先生斧正。”
“哦东翁又有大作那门下可要好好欣赏一番。”单聘人哈哈大笑着接了过来,先打眼浏览了一番,绕是早有准备,还是觉得牙都要酸倒了。
他们这位东翁做的文章,向来都是空洞无物,无病呻吟,满纸的酸言酸语。单聘人很有自知之明,知晓以自己的学问,考科举是不可能有前途的,所以才找了这么个活儿混口饭吃。
可是这年头,饭也不是那么好混的。
在没有遇见贾政之前,单聘人从来不知道,这世上竟还有学问比他差,自信心却爆棚的人。
他忍着牙酸又看了一遍,总算是挑出了几处还算是能看的地方,照着早就已经轻驾就熟的套路大大吹捧了一番。见贾政面露得色之后,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那篇文章递给了武墉“武兄,你看,东翁这篇文章,当真是字字珠玑呀”
“哦快让学生看看。”武墉暗暗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准备好了,就从单聘人手中接过了文章,迅速看了一遍,赞叹道“果然是字字珠玑,让学生有胜读十年书之感呐”
武墉吹捧完了之后,就轮到了詹光。
贾政被他们吹捧得通体舒泰,飘飘欲仙,只觉得贾赦算什么不过是沾了东府敬大哥哥的光而已。只可恨敬大哥哥有眼无珠,竟然看不见他这样的人才,去提拔贾赦那个草包
就在这时,詹光脸上突然露出了为难又不忿的神色。贾政一眼看见,不禁询问道“詹先生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啊”詹光似乎惊了一惊,干笑道,“没没什么。呵呵,没什么。”
可看他的神色,却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
单聘人与武墉对视一眼,彼此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他们这样忽悠贾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彼此之间早就有了默契。见詹光露出了这副神色,两人便知晓需要他们配合的时候到了。
于是,单聘人义正言辞地说“詹兄,东翁对我们恩重如山,在东翁面前,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詹光有些动容,张了张嘴,似乎是要说什么,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顾忌,重重地叹了一声“没什么,真没什么,单兄就不要再问了。”
武墉一脸担忧又大义凛然地说“詹兄莫不是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大家参详参详。以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东翁和我们二人,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单聘人也道“是啊,詹兄,就算我和武兄解决不了,不是还有东翁吗”
所谓话赶话,赶到这里了。贾政心里明白,如今的荣国府,已经不是他能做主的时代了。可是在这几个幕僚面前,他的形象一向高大,又如何肯让他们看扁了自己
因而,哪怕他满嘴的苦涩,说出口的,也只能是慷慨之言“两位先生说的不错,政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单聘人与武墉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在贾政看不见的角度里,冲詹光眨了眨眼,那意思是差不多了啊,你有什么事这会儿就可以说了。
他们几个合力坑贾政多年,彼此间早已默契非凡,往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让对方明白,下一步该如何配合。他们以往的许多难处,都是这样被贾政主动帮忙解决的。
单聘人和武墉原本以为这一次也一样,他们还替詹光担忧也不知如今的政二老爷,还有没有能力帮他们解决麻烦了
他们两个这次帮忙,也有试探的意思。
可他们却想不到,詹光这回不是来找贾政帮忙的,而是收了贾赦的好处,专门来给贾政挖坑的。
“唉”詹光重重地叹了一声,脸上又露出了不忿的神色,起身对贾政拱了拱手,一副本不想说,却又不想隐瞒的样子开口了,”门下跟随东翁多年,东翁对门下恩重如山。门下本不想让这些俗事打扰东翁的,可又实在不忍东翁蒙在鼓里,被个妇人牵连,毁了一世英名东翁,今日门下是忍不住要说了。”
这话信息量太大了,不但单聘人和武墉觉得出乎意料,贾政也是目瞪口呆“先生何出此言”
詹光嘴唇蠕动了片刻,似乎是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贾政意识到,他要说的事不但与自己有关,而且绝对不是小事。他有些着急,不禁催促道“詹先生有话,但讲无妨,政受的住。”
单聘人两个也是催促道“是啊,詹兄你就说吧。”
其实,他们两个更好奇的,是詹光此次的目的。似乎不知不觉间,詹光已经比他们多了一条路子了。
“嗨”詹光跺了跺脚,满脸气愤地说,“东翁不爱出门,因此不知,坊间都是怎么编排你的”
贾政眼皮子一跳,急忙问道“怎么说”
他瞬间就怀疑是贾赦让人专门说他的坏话,坏他的名声。因为当年,他就是这么干的。贾赦贪花好色的名声能传成那样,其中至少有他六成的功劳。其余四成,才是贾母与王夫人的贡献。
詹光似乎是豁出去了,大声道“他们说东翁卖女求荣,攀龙附凤,枉为读书人”
这一句,可谓是晴天霹雳,把贾政三人都给劈懵了。
单聘人和武墉是觉得愕然,贾政则是觉得气愤。
贾政最看重的是什么不就是那个会读书的名声吗
在过去的许多年,他靠着这个名声,从贾赦那里抢走了多少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就算是如今,他抢走的都不得不尽数还了回去的今天,这个名声,也是他的一块儿遮羞布,让他能苟在自己的天地里,继续做梦。
如今,竟然有人来败坏他的这个名声,贾政如何能忍
“一定是大哥,一定是大哥”贾政喃喃了两句,很快就说服了自己,语气也变成了笃定,“他从小就妒忌我会读书,得老太爷和老太太的喜爱。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单聘人和武墉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该不该附和。他们俩都是聪明人,知道谁能得罪,谁不能编排。
他们可不敢肯定,今日自他们口中说出的话,会不会转眼间就传到了大老爷的耳朵里,从而丢了饭碗。
唯有詹光毫无顾忌,同仇敌忾地说“流言这种东西,一般都是从自家开始传的。而且,这件事的传播速度,明显太快了点儿。”
武墉弱弱道“詹兄,这也不一定就是从家里开始传的吧”
他也是看在同僚多年的份上,提醒一下詹光,当心祸从口出。这意思詹光听出来了,单聘人也明白。
可是贾政却是丝毫体会不到其中的深意,冷笑着接口道“武兄是个正人君子,自来光风霁月,不明白有些人的心思可以龌龊到什么地步。我这个兄长啊呵”
一个欲言又止,一声意味不明的“呵”,给人留下无数的联想空间。单聘人甚至开了个小叉,暗暗吐槽道二老爷要是做文章有这个水平,早就金榜高中了。
“东翁说的有理。”詹光附和地点了点头,却又话锋一转,迟疑道,“只是,俗话说的好,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非是东翁身边出了叉子,大老爷也抓不住东翁的把柄啊。”
“詹先生这是什么意思”贾政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看向詹光的目光也变得极为不善。
武墉二人暗暗心惊这政二老爷的心胸也未免太过狭隘,詹兄好歹尽心奉承了他那么多年,如今不过是一句话说的不打妥帖,他便要翻脸。
“东翁息怒,詹兄不是这个意思。”武墉连忙出来打圆场。
单聘人也道“是啊东翁,詹兄对东翁一向忠心耿耿,东翁也是知道的。”
贾政的脸色仍是不好看“那他是什么意思”
“詹兄。”武墉朝詹光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叫他赶紧说两句好听的,把这关过了才是正经。
詹光起身,朝贾政拱了拱手,一副忠心耿耿的姿态“虽则忠言逆耳,但门下为了东翁的清誉,却还是要说。哪怕东翁听过之后,要裁了门下,门下也无怨无悔。”
该说真不愧是靠忽悠贾政混饭吃的,把贾政的七寸拿捏得稳稳的。此言一出口,单聘人和武墉二人着实替他松了口气,贾政的脸色也一下子就变得和煦了起来。
“先生何出此言”贾政连忙扶住詹光,和颜悦色地说,“政知晓,先生是为了政好。政身边,就却先生这样的人,又怎么舍得让先生走呢”
詹光顺势起身,一脸大义凛然地说“既然如此,门下有几句不吐不快之言,就直说了。”
贾政道“先生但讲无妨。”
詹光深吸了一口气,才说“此时原是因尊夫人为大姑娘择婿而起。这样为女择婿原是母亲的本分,东翁对此一无所知也情有可原。只是尊夫人挑选的人,实在不是什么良配,这可不就给了大老爷编排东翁的把柄了吗”
听他说起为元春择婿一事,贾政有一瞬间的尴尬。
这件事,贾政其实是知道的,他只是装聋作哑而已。
而他之所以装聋作哑,任由王夫人裁夺,全因王夫人找的人家,给他的好处都很诱人。
但是,对贾政来说,这些好处,却远远不能和他的名声相比。
他假做极其败坏地问“那个蠢妇,她都选了哪一家”
詹光心中一定这事儿成了。
王夫人用了午膳,正志得意满地和周瑞家的一道盘算,到底哪一家给的好处更多,就听见门口小丫头的请安声“给老爷请安。”
最近因着元春的婚事,贾政几乎日日都会来她的房里,听她说各家的情况。只是这么早就过来的,还是头一次。
王夫人笑意盈盈地起身去迎接丈夫,但今日接到的,却不是温言细语,而是迎面而来的一巴掌“你这毒妇”
王夫人一下子就懵了“老爷”
贾政怒气冲冲地说“元春是咱们的长女,你竟然这样对她”
“老爷这是什么意思”王夫人满脸的委屈。
“你还有脸问”
王夫人道“就算是官府审案,还要让犯人知晓自己犯了那一条呢。老爷就算要打我,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贾政冷笑道“你自己说,你给元春选的夫家,都是些什么人家”
那神态,那语气,就仿佛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王夫人心头一寒,知晓贾政这是要故技重施了。
曾经有多少次,都是贾得了好处的时候不言不语,一但事发,就都推到她的身上,全成了她的错误。他对她喊打喊杀,到最后,自己反而要感激他宽宏大量,没有真的将她休回娘家去。
明知结果会如何,王夫人还是垂死挣扎“那些人家,老爷不是都参详过吗都是顶好的。”
“顶好”贾政怒瞪着她,“若不是詹先生提醒,我还不知道,市井之中已经把我传成什么样了若不是你对我说,那些人家都是顶好的,我又怎会任你做主,坑害我的女儿”
詹先生
王夫人目光一寒,在心里狠狠给詹光记了一比,嘴上则是慌忙为自己辩解“老爷,妾身也不想啊。可是元春都那么大年纪了,像她那个岁数的公子哥儿,早都已经成婚了。咱们元儿千娇百宠地长大,老爷忍心她嫁给一个泥腿子吗”
贾政的神色缓和了些,但还是斥道“那你也应该选一个好的。”
“怎么就不是好的”王夫人暗暗松了口气,委屈道,“元儿是我的亲生女儿,我这个当娘的,还会害她不成”
她又说了许多,总算是把贾政的怒气给消了下去。只是,贾政也说了“你先前找的那些,都推了吧。外面传的,实在不好听。”
“是。”王夫人万分不甘地应了,话锋一转,就问道,“也不知是谁见不得咱们好,去传这种流言”
“哼”贾政冷笑了一声,反问道,“还有谁”
王夫人瞪大了眼睛,尖叫道“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偏老太太如今也偏着他,事事都顺着他”
贾政也十分气恼“他从小就妒忌我,如今抓住了机会,可不就可劲儿地摸黑我”
王夫人不甘心地说“老爷,难道咱们就这么算了”
贾政叹了口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耽误之急,还是先把元春嫁出去。她都那么大了,再留着她,也不好。”
家里留着这么一个老姑娘,外人可是要说闲话的。
王夫人也发愁“老爷放心,我再找找,总有合适的。”
“那好,我还有事,先回书房了。”贾政说完,转身就走了,半丝留恋也无。
王夫人暗暗咬牙转头对周瑞家的道“我乏了。去,叫赵氏过来,给我捶捶腿。”
赵姨娘正给贾环做衣裳呢,就被周瑞家的叫到了正房,给王夫人锤了两个时辰的腿,累得腰酸背痛。偏晚上贾政又去了她房里,她还得打叠起精神,来伺候贾政。
“老爷,成了。”
铜钱儿得了詹光传过来的消息,喜滋滋地找贾赦报信邀功。
贾赦微微一笑,道“干得不错,老爷先给你急着,等这事办成了,一块儿赏你。”
铜钱儿嬉皮笑脸地说“能替老爷办事,是小的的荣幸,那里还敢讨赏啊”
贾赦一扇子敲在他的头顶上,笑骂道“就你小子皮老爷我自来赏罚分明,该你的,你就拿着。”
“那小的就先谢谢老爷了。”
“唔。”贾赦点了点头,吩咐道,“你去找几个舌头长的丫鬟婆子,让她们在老二的必经之路上,传点儿话。务必要让老二每天都能听见。”
“是,老爷,小的这就去。”
于是,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贾政几乎每天都能听见下人议论,说是元春老大不小了,婚事却还没个着落。定然是二老爷和二太太,见大姑娘没在宫里挣出个前程,所以就不管她了。
贾政气得七窍生烟,心里恨元春没本事,那么多年都没入了贵人的眼;恨王氏磨磨蹭蹭,这么久了还没找着合适的人家。
这一日,金陵薛家大张旗鼓地派人上京,给荣国府送来了元宵节的节礼,一道送来的,还有一封给贾政的书信。
贾政展开一看,真是瞌睡了送枕头。他正愁元春的婚事呢,薛妹夫就给了个人选。
是个读书人,还有举人功名
这真是太好了
只是,给人做幕僚的,身份到底是低了些。
他带着心事,自然心不在焉。赵姨娘又惯会察言观色,很快就哄着他把事情说了。
赵姨娘听了,暗暗冷笑王氏呀王氏,你不是一心盼着你女儿能攀高门吗我就偏不让你如愿。
“老爷,”赵姨娘柔声道,“依妾身看来,这倒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哦此话怎讲”
赵姨娘道”这位齐先生的身份是低了些,可也是正经的读书人,必定懂规矩守礼。大姑娘嫁过去就是正室,必定不会受委屈的。再则,老爷若则了齐先生为婿,外人定然会赞扬老爷不攀附富贵,提携晚辈的。”
前面的倒也罢了,最后一句,简直就是挠在了贾政的痒处。
赵姨娘一看,有门儿,就再接再厉,处处都是在为贾政考虑。
反正,等王夫人知道的时候,贾政的回信已经寄出去了。并且,他还在赵姨娘的撺掇下,禀报了老太太,询问该如何发嫁元春。
王夫人气得七窍生烟,但贾政和老太太对她来说,就是两座五指山,她一个也翻不了。
贾赦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很是满意,好好赏赐了铜钱儿之后,就静等着老太太叫他过去了。
而老太太也没让他等很久,贾政禀报了之后,她便让鸳鸯把贾赦请到了春熙堂。
“给老太太请安。不知老太太;今日叫儿子来,有何吩咐”
贾母不满道“怎么,我没事就不能叫你过来了”
贾赦淡淡道“老太太言重了,儿子不敢。”
那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气得贾母心口疼。
但元春的事,还需要贾琏跑一趟,她不得不忍着怒气,和颜悦色地和贾赦说话“今日叫你过来,是为了元春的事。”
“元春”贾赦疑惑地蹙眉,“元春能有什么事”
贾母道“元春也老大不小了,政儿给元春找了个婆家。”然后,她就把齐先生的事给贾赦说了一遍。然后,图穷匕见,“我准备让琏儿到金陵走一趟,把嫁妆给元春送过去。还有琏儿媳妇儿,也跟着去替元春操持婚事。”
贾赦的眉毛一下子就拧成了结“琏儿还有别的事呢。还有琏儿媳妇儿,家里里里外外的,哪里离得了她”
这就是不乐意了。
贾政道“大哥,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但请别迁怒小辈。这可是元春一辈子的事儿。”
贾母原本就心里有气,被贾政这么一挑拨,脸色就更不好了。
贾赦似笑非笑地看着贾政,口中对贾母道“老太太你看,这贾存周到了这个时候,还有功夫挑拨离间,分明是不稀罕我儿子帮忙。这件事,恕琏儿无能为力了。”
贾政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
在过去的许多年,他都是用这个方法,打击贾赦在贾母心中的地位,逼贾赦不得不妥协。今日他之所以说的那么顺嘴,一是习惯了,二就是潜意识就以为,只要母亲坚持,贾赦就一定会妥协。
可谁曾想,贾赦会这么明白的把他的心思给挑明了
“大哥,你胡说什么呢”贾政急忙反驳。
而贾母则是有些尴尬,心里也觉得贾政有些分不清状况,不识好歹了。
但整个荣国府,会办事,能办事的,都在大房,这件事,还非得让贾琏夫妇出面才妥当。
因为贾琏不但是元春的堂弟,更是荣国府的继承人,不但给元春长脸,也是给她撑腰,让她那夫家有所顾忌,不敢苛待她。
当然了,如果贾赦愿意跑一趟,那就更好了。
可现实是贾赦在圣人面前正得脸,根本就脱不开身。而且贾母再不愿意承认,心里也明白,荣国府之所以能起死回生,都是因着贾赦的缘故。她心里也不太想贾赦这个时候出远门,以免回来之后,圣人就忘了他是谁了。
所以,她难得软下了声音,对贾赦道“老大,元春不容易,你就别跟老二一般见识了,他一向就是个五不找六的。”
“母亲”贾政难以置信,有朝一日,母亲的这些话,会反过来用在他的身上。
贾母却是斥责道“老二,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你大哥赔礼”
这与往常完全颠倒的境遇,让贾赦幸灾乐祸,贾政憋屈非常。他希望贾赦能见好就收,可是贾赦却是昂着头,踮着脚,腿肚子轻轻晃着,一副等着他大礼赔罪的模样。
贾政无法,只得深深地作了个揖,咬牙道“都是小弟的不是,大哥大人大量,别和小弟一般见识。”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
贾赦耻笑了一声,对贾政这种又当又立的态度嗤之以鼻。
自古成大事者,哪一个不是能屈能伸就贾存周这样的,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转身吩咐鸳鸯“去,把琏儿夫妇找来。”
鸳鸯悄悄看了贾母一眼,见贾母轻轻点了点头,这才低低应了一声“是。”低头走了出去。
看来,这个府里,往后做主的,就真是大老爷了。那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还是早早认清了风向的好。要不然,一着不慎,一家子都得吃挂落。,,,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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