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鼐(五十三)

    靖绥侯大寿那天,史鼐是忍到最后,满心怒气地离开靖绥侯府的。

    一等将军石墨追上来说和“鼐兄,鼐兄,登兄也是一片忠心,你不要和他计较。”

    史鼐吸了一口气,停下脚步,对石墨道“我要是和他计较,这顿酒,根本就不会喝到最后。”

    “鼐兄雅量。”

    史鼐被他的谄笑噎了一下,心下颇为无语我本是好心好意地提醒他,言辞也并不激烈。怎么到头来,我还不能计较他的无礼了怎么着

    但他也实在无心和石墨计较,干脆转移了话题,“史某听说,你家哥儿这回也去了北疆”

    “对,跟着神机营去的。”提起自己的儿子,石墨瞬间就把徐登拋到了脑后。本来嘛,他们的关系也不是很好。他之所以来说和,不过是因为他历来是个老好人而已。

    史鼐看了他一眼,心下明了看来,他这个老好人,也只是个人设而已。只是这人设套得久了,再想摘,可就难了。

    石墨还不知道史鼐在心里吐槽他,他想到史鼐如今管着前线的粮草,定然是有前线的消息的,不由小心地询问“史大人可知,前线战况究竟如何”

    石家乃是缮国公之后。缮国公也是世袭的公爵,爵位传到石墨这一代,就只剩下了一等将军。

    石墨自己是被上一代刻意养成纨绔的,没什么本事。但对儿子石光珠,他却是重金聘请了名师,自幼精心教导的。

    只可惜,石光珠在读书上没什么天赋,倒是兵法策略,刀枪剑戟,都颇有造诣。

    石墨那个愁啊。

    他爹为啥把他往纨绔上养

    不就是因为天下太平了,没有战事了,他们这些勋贵也该沉寂一下,让上边放心了吗

    虽然有了他这一代纨绔,石家沉寂了几十年,已经不会被上边忌惮了。

    可是,这太平盛世,学武学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做个武官,然后被文官压制一辈子

    更别说,一旦没仗打,武官升职就慢,军中再没点儿关系,简直永无出头之日。

    但再愁也得让儿子学呀。

    儿子读书不行,再不让学武。难不成,也要像他一样,做个一辈子被人看不上的纨绔

    好在老天有眼,石光珠学成之后,北边的瓦剌就开始不安分了。石墨简直要喜极而泣。

    儿子这么多年的苦,总算是没有白吃。

    但等石光珠真的随大军北上之后,石墨一家子又开始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生怕哪一日就收到了噩耗,儿子马革裹尸了。

    因此,今日有机会,他自然是要询问一番的。

    石墨的心思,史鼐很能理解。就是他自己,明明前世史鼎就立了大功平安归来了,可重来一次,他还是担心。

    因为战场之上,实在是刀剑无眼。

    可面对一脸担忧焦急的石墨,史鼐却不能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因为,以己度人,那也太残忍了。

    “石将军不必担忧,前线战事顺利,也没有勋贵子弟伤亡的消息。”

    石墨长舒了一口气,感激地拱手,“多谢史大人。”

    史鼐勉强笑了笑,“史某家里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史大人慢走。”

    其实,石墨还想再多问一点儿关于前线的事的,但又不敢阻拦史鼐,只得眼巴巴地目送他离去了。

    这时,后面出来的比较晚的人也都追了上来。有人就问“你和史大人说什么呢”

    “也没什么。”石墨有些心不在焉,“就是问一问北疆的事。”

    那人表示理解,并安慰道“你那儿子的本事,我是知道的,准能立了大功回来。”

    “借您吉言。”

    其他人家里有子弟上了战场的,也都跟着担忧,询问石墨,史鼐是怎么说的。那些家里没人去了北边的,则是七嘴八舌地安抚。

    石墨把史鼐的话重复了一遍,那些人都松了一口气。

    凡是有子弟上了战场的,都是勋贵出身。那些普通武官,徐登根本就没有请。

    众人乱糟糟地说了一会儿,不知谁突然问了一句“你们觉得,史大人的话”

    场面立时寂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但这里毕竟是靖绥侯府的大门口儿,这个话题,无论他们心里怎么想,都不好在这里讨论。

    “诸位,不如移步到太白楼,再饮一杯”

    这个提议,有人响应,有人却拱手告辞了。

    只无论如何,却是没有再停留的,人群很快就散去了。

    “人都走干净了”

    徐登端着茶碗,若无其事地问堂下的小厮。若是忽略了他半天都不曾饮一口,那他确乎是真的平心静气,没有半点儿芥蒂。

    那小厮似乎是察觉到了正堂内的紧张气氛,把头埋得低低的,应道“是,客人们都走了。”

    “呵。”徐登轻笑了一声,低低骂了一句,“一群墙头草”

    声音虽低,但坐在他对面的徐二爷却是能清晰地察觉到他极力压抑的怒气。

    徐二爷对那小厮挥了挥手,说“这儿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是。”小厮如蒙大赦,匆匆退了出去。

    徐二爷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父亲靖绥侯,但见靖绥侯正微微瞌着眼,一脸陶醉地把一个打磨出包浆的蛐蛐罐儿放在耳边,蛐蛐“吱吱”的叫声不时传出,在这装帧典雅的正堂里回荡。

    看来,父亲是指望不上了。

    徐二爷暗叹了一声,转过头来,冲徐登喊了一声,“大哥。”

    徐登抬头看向他,眼中的怒意还未来得及收敛,激得徐二爷心头一跳,想要说的话就那么卡在了喉咙里,半晌不敢出声。

    徐登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耿耿的怒火,声音平和地问徐二爷“怎么了”

    徐二爷定了定神儿,才小心地说“大哥,我觉得,史大人也是一片好意”

    “住口”徐登厉喝一声,质问道,“怎么,连你也要背叛殿下”

    “我我”徐二爷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本就是庶出的,从小就不比嫡出的大哥得家里看中。等他长大了,靖绥侯也不曾想过替他谋前程。

    还是到了他快要说亲的时候,嫡母嫌面上不好看,这才让嫡兄替他谋了个銮仪卫的差事。

    说白了,闲职而已,就是给他说亲的时候,两方好看而已。

    因此,他对这个大哥,一向是又敬又怕的。

    而大哥也的确是优秀,年少时就被太子看重,一路平步青云,不过三十余岁,便做到了提刑按察使。

    那可是三品大员。三品大员在京城也是可以横着走的,更何况是在地方上

    如今更是做了大理寺卿,正儿八经的正三品京官儿。

    只是,自太子薨逝之后,自己这个一向有分寸的大哥,行事就有点儿偏驳了。

    就像史大人说的那样,说到底,太孙是主子,是君。而他们再怎么劳苦功高,也还是臣。

    既然是臣,就要明白为臣的本分,不要逾越了才好。

    可这话落在徐登耳朵里,却是史鼐仗着自己更得太孙信任,在警告他,想要自己掌控太子党的势力。

    徐登怒道“如今太孙年幼,我等东宫旧臣不多看顾一点儿,难免让幼主被人糊弄了。”

    徐二爷心想如今太孙才是东宫,您怎么能还把故太子当做东宫呢还有,史大人说了,太孙是咱们的主子,不是幼主。

    但这些话,他可不敢说出口。徐登不敢把史鼐如何,对他这个弟弟却不会客气。

    于是,他只能弱弱地反驳,“史大人不是那等挟持幼主的奸佞之人。”

    “我知道他不是。”徐登道,“但他是个曲中求直的君子,以己度人,就认为人人都会像他一样,尊奉幼主,不生二心。”

    他忽而冷笑了一声,“可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君子”

    “行了,你们两个就别吵了。”安坐上首的靖绥侯终于开口了,带着一脸的厌烦与疲倦,“有什么事,你们书房去说,别吓着了我的蛐蛐。”

    对于父亲的不着调,兄弟二人都已经习惯了。他们默契地起身告退,离开了正堂。

    “你回去吧,”徐登的身形在门口略顿了顿,对徐二爷道,“少起那些不该起的心思。”

    “是,大哥。”徐二爷喏喏地应了,再不敢多言。

    徐登的不识好歹,史鼐是早有预料。

    因而,在最初的愤怒过后,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有那生气的闲工夫,他还不如早早回去,再给太孙多编些教材呢。

    在他看来,如今的形势已经很明朗了,再笼络巩固什么太子党,还不如好好培养太孙。

    只要太孙自己立住了,群臣自然就会依附过来。到时候,党派什么的,反而会成为掣肘。

    想到就做到。

    以太孙目前的进度,学的数学已经够他以后用了。毕竟他日后最主要的是治国,而不是研究微积分,让底下的人糊弄不了就行了,不必学得那么高深。

    “系统仙。”

    “宿主有事请讲。”

    “我能用能量兑换一部心理学概论吗”

    这些年,他忠于职守,为百姓谋福。再加上破坏剧情,零零总总所得的功德也不少了。而这些功德转化为能量,足矣将系统修复大半。

    这个进度,大大超出了系统的预期。

    因此,系统很痛快地就同意了他的请求,还附赠了他一本微表情解读。

    史鼐拿着两部书,满意一笑,决定自己先好好研读一番,再重新编纂,传给太孙。

    可是,等史鼐真的把这两部书通读了一遍之后,却彻底改变了主意。

    他觉得自己身为臣子,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自己擅长的算学教导给太孙就好。至于掌控人心,乃至帝王心术,自有圣人教导,无需他过多费心。

    也是他先前被徐登给带偏了思路,一时竟忽略了帝王的疑心。

    圣人之所以对他放心,便是自己的所作所为,让圣人以为自己是一个景行行止的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若是自己真的不自量力,让太孙从他这里接触到了如何看透并掌控人心

    呵呵。

    恐怕,圣人非但不会再信任他,还会除之而后快。

    幸好,幸好,他这一遍心理学概论没有白读,总算是把发昏的脑子给读清醒了。

    他合上书,准备日后再细细钻研,以后传给子孙。

    至于太孙的课业么

    “系统仙,你有我们这个时代的世界地图吗”

    他特意加了“我们这个时代”。

    毕竟地壳运动什么的,也是后世的常识。

    “有。”

    系统的声音刚刚落下,便将一副地图传输到了他的脑子里。

    “这属于系统自带的任务道具,不需要耗费能量。”

    史鼐大喜。

    日后若是太孙子嗣众多,大可以分派出去开疆拓土嘛。干嘛非得像圣人的皇子一般,在这中原的一亩三分地儿上使尽心机

    “阿嚏”

    正在练字的太孙猛然打了个喷嚏,已经写了大半张的功课立时毁于神来一笔。

    “哎哟”

    一旁伺候的小太监王喜儿可惜地喊出了声。

    太孙疑惑地揉了揉鼻子,嘀咕道“奇怪了,难道是谁在惦记孤”

    正在看书的圣人抬起了头,蹙眉问道“可是着凉了”

    “没有。”太孙立时否认,“定然是有谁在想我了。”

    圣人失笑道“你跟着史鼐学了一年,别的学问不见长,这脸皮倒是越来越厚了。”

    而后,他又不放心地吩咐戴权,“去,叫胡御医来。”

    胡御医是专攻儿科的,平日里多是辗转于各王府,给各府的小主子诊治,在宫中并不怎么受重用。

    但是他在儿科的造诣,却是有目共睹的。

    一听说圣人传唤,要给太孙诊治,胡御医丝毫不敢耽搁,提起药箱,装了几味太孙这个年纪常用的丸药,就跟着来传唤的小太监走了。

    太孙还在据理力争地抗议自己真的没事,胡御医就到了,脸色不禁垮了下来。

    概因这宫中的御医,惯会开太平方。便是没病,只要传唤了御医,就必然是要喝药的。

    太孙再懂事,也不过是个垂髻之年的孩子,不喜欢喝药才是理所当然的。

    胡御医不知给多少小主子看过病,一见太孙的脸色,便明白了他的心思,不由心下一宽。

    无论身份再怎么高贵,太孙也还是一个孩子呀。

    说起来,这还是胡御医头一次给太孙诊治。

    往日里,太孙有个头疼脑热的,用的都是圣人御用的黄御医。

    可是,黄御医年纪大了,前些日子告了老。而为圣人诊治的另外一位何御医,却对儿科并不擅长。

    因此,圣人才点了专精儿科的胡御医。

    “请太孙允臣为太孙请脉。”胡御医拿出了随身的药枕。

    太孙虽不情不愿,但也知道圣人既然发了话,就断没有更改的余地。只得伸出了手,让胡御医给他听脉。

    胡御医诊了两只手,便温和地开口“太孙的身体并无大碍。”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太孙暗暗“咦”了一声,瞬间就觉得这个胡御医和别的御医不一样。用少保的话来说,就是清纯不做作。

    他居然没提开药方的事。

    可是,胡御医不提,却不代表圣人也不提。

    便见圣人微微蹙了蹙眉,不放心地问“是不是该开个方子,调养一下”

    太孙心里刚升起的那点儿喜悦,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一个想法

    果然,该来的总会来

    但下一刻,便听见胡御医道“是药三分毒,太孙身体康健,很是不必吃药。”

    见圣人犹不放心,胡御医便从药箱里拿出一个手掌高的青花瓷瓶,“这里面装的是些增强体质的丸药,太孙留下,想吃了就吃几丸,不想吃也无妨。”

    圣人这才点了点头,说“那就把药留下吧。”

    “那臣就告退了。”

    在太孙的瞪视中,胡御医留下了一领药就走了。

    亏孤还以为你能顶住圣人的压力,免了孤的药呢。

    这药既然已经开了,虽然胡御医说了,可吃可不吃。但依着圣人素日里对太孙的紧张,不必圣人多言,王喜儿就自觉地兑了温水,倒出药丸,请太孙服药。

    太孙不情不愿地拿起一枚褐色的丸药塞进嘴里,下一瞬却忍不住“咦”了一声,惊喜不已,“甜的”

    圣人道“既然是甜的,那你就乖乖的按时服用。”

    “嗯嗯。”太孙连连点头,笑得眉眼弯弯。

    他再次觉得胡御医和别人不一样,清纯不做作。

    见他吃了药,圣人便道“你快去躺一会儿,功课下午再做也是一样的。”

    在这一点儿上,圣人对太孙,可比当年对太子宽和的多了。

    当年太子还小的时候,可是从来没有因病逃过一次功课。圣人对他要求严格,他对自己的要求更加严格。

    但如今面对孙儿的时候,圣人或许是年纪大了,又或许是太子的早逝让他耿耿至今,他的心肠柔软了许多,也矛盾了许多。

    一方面,他知道自己该对太孙更加严格,因为自己或许等不到他成年,便要撒手西去;另一方面,他又不忍心再像对待儿子一样,对待儿子遗留下来的唯一的嫡子。

    今日太孙有恙,那那副柔软心肠就利落地占了上风,松口让他不必紧着功课,先养好身体。,,,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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