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绥侯大寿那天,史鼐是忍到最后,满心怒气地离开靖绥侯府的。
一等将军石墨追上来说和“鼐兄,鼐兄,登兄也是一片忠心,你不要和他计较。”
史鼐吸了一口气,停下脚步,对石墨道“我要是和他计较,这顿酒,根本就不会喝到最后。”
“鼐兄雅量。”
史鼐被他的谄笑噎了一下,心下颇为无语我本是好心好意地提醒他,言辞也并不激烈。怎么到头来,我还不能计较他的无礼了怎么着
但他也实在无心和石墨计较,干脆转移了话题,“史某听说,你家哥儿这回也去了北疆”
“对,跟着神机营去的。”提起自己的儿子,石墨瞬间就把徐登拋到了脑后。本来嘛,他们的关系也不是很好。他之所以来说和,不过是因为他历来是个老好人而已。
史鼐看了他一眼,心下明了看来,他这个老好人,也只是个人设而已。只是这人设套得久了,再想摘,可就难了。
石墨还不知道史鼐在心里吐槽他,他想到史鼐如今管着前线的粮草,定然是有前线的消息的,不由小心地询问“史大人可知,前线战况究竟如何”
石家乃是缮国公之后。缮国公也是世袭的公爵,爵位传到石墨这一代,就只剩下了一等将军。
石墨自己是被上一代刻意养成纨绔的,没什么本事。但对儿子石光珠,他却是重金聘请了名师,自幼精心教导的。
只可惜,石光珠在读书上没什么天赋,倒是兵法策略,刀枪剑戟,都颇有造诣。
石墨那个愁啊。
他爹为啥把他往纨绔上养
不就是因为天下太平了,没有战事了,他们这些勋贵也该沉寂一下,让上边放心了吗
虽然有了他这一代纨绔,石家沉寂了几十年,已经不会被上边忌惮了。
可是,这太平盛世,学武学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做个武官,然后被文官压制一辈子
更别说,一旦没仗打,武官升职就慢,军中再没点儿关系,简直永无出头之日。
但再愁也得让儿子学呀。
儿子读书不行,再不让学武。难不成,也要像他一样,做个一辈子被人看不上的纨绔
好在老天有眼,石光珠学成之后,北边的瓦剌就开始不安分了。石墨简直要喜极而泣。
儿子这么多年的苦,总算是没有白吃。
但等石光珠真的随大军北上之后,石墨一家子又开始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生怕哪一日就收到了噩耗,儿子马革裹尸了。
因此,今日有机会,他自然是要询问一番的。
石墨的心思,史鼐很能理解。就是他自己,明明前世史鼎就立了大功平安归来了,可重来一次,他还是担心。
因为战场之上,实在是刀剑无眼。
可面对一脸担忧焦急的石墨,史鼐却不能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因为,以己度人,那也太残忍了。
“石将军不必担忧,前线战事顺利,也没有勋贵子弟伤亡的消息。”
石墨长舒了一口气,感激地拱手,“多谢史大人。”
史鼐勉强笑了笑,“史某家里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史大人慢走。”
其实,石墨还想再多问一点儿关于前线的事的,但又不敢阻拦史鼐,只得眼巴巴地目送他离去了。
这时,后面出来的比较晚的人也都追了上来。有人就问“你和史大人说什么呢”
“也没什么。”石墨有些心不在焉,“就是问一问北疆的事。”
那人表示理解,并安慰道“你那儿子的本事,我是知道的,准能立了大功回来。”
“借您吉言。”
其他人家里有子弟上了战场的,也都跟着担忧,询问石墨,史鼐是怎么说的。那些家里没人去了北边的,则是七嘴八舌地安抚。
石墨把史鼐的话重复了一遍,那些人都松了一口气。
凡是有子弟上了战场的,都是勋贵出身。那些普通武官,徐登根本就没有请。
众人乱糟糟地说了一会儿,不知谁突然问了一句“你们觉得,史大人的话”
场面立时寂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但这里毕竟是靖绥侯府的大门口儿,这个话题,无论他们心里怎么想,都不好在这里讨论。
“诸位,不如移步到太白楼,再饮一杯”
这个提议,有人响应,有人却拱手告辞了。
只无论如何,却是没有再停留的,人群很快就散去了。
“人都走干净了”
徐登端着茶碗,若无其事地问堂下的小厮。若是忽略了他半天都不曾饮一口,那他确乎是真的平心静气,没有半点儿芥蒂。
那小厮似乎是察觉到了正堂内的紧张气氛,把头埋得低低的,应道“是,客人们都走了。”
“呵。”徐登轻笑了一声,低低骂了一句,“一群墙头草”
声音虽低,但坐在他对面的徐二爷却是能清晰地察觉到他极力压抑的怒气。
徐二爷对那小厮挥了挥手,说“这儿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是。”小厮如蒙大赦,匆匆退了出去。
徐二爷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父亲靖绥侯,但见靖绥侯正微微瞌着眼,一脸陶醉地把一个打磨出包浆的蛐蛐罐儿放在耳边,蛐蛐“吱吱”的叫声不时传出,在这装帧典雅的正堂里回荡。
看来,父亲是指望不上了。
徐二爷暗叹了一声,转过头来,冲徐登喊了一声,“大哥。”
徐登抬头看向他,眼中的怒意还未来得及收敛,激得徐二爷心头一跳,想要说的话就那么卡在了喉咙里,半晌不敢出声。
徐登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耿耿的怒火,声音平和地问徐二爷“怎么了”
徐二爷定了定神儿,才小心地说“大哥,我觉得,史大人也是一片好意”
“住口”徐登厉喝一声,质问道,“怎么,连你也要背叛殿下”
“我我”徐二爷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本就是庶出的,从小就不比嫡出的大哥得家里看中。等他长大了,靖绥侯也不曾想过替他谋前程。
还是到了他快要说亲的时候,嫡母嫌面上不好看,这才让嫡兄替他谋了个銮仪卫的差事。
说白了,闲职而已,就是给他说亲的时候,两方好看而已。
因此,他对这个大哥,一向是又敬又怕的。
而大哥也的确是优秀,年少时就被太子看重,一路平步青云,不过三十余岁,便做到了提刑按察使。
那可是三品大员。三品大员在京城也是可以横着走的,更何况是在地方上
如今更是做了大理寺卿,正儿八经的正三品京官儿。
只是,自太子薨逝之后,自己这个一向有分寸的大哥,行事就有点儿偏驳了。
就像史大人说的那样,说到底,太孙是主子,是君。而他们再怎么劳苦功高,也还是臣。
既然是臣,就要明白为臣的本分,不要逾越了才好。
可这话落在徐登耳朵里,却是史鼐仗着自己更得太孙信任,在警告他,想要自己掌控太子党的势力。
徐登怒道“如今太孙年幼,我等东宫旧臣不多看顾一点儿,难免让幼主被人糊弄了。”
徐二爷心想如今太孙才是东宫,您怎么能还把故太子当做东宫呢还有,史大人说了,太孙是咱们的主子,不是幼主。
但这些话,他可不敢说出口。徐登不敢把史鼐如何,对他这个弟弟却不会客气。
于是,他只能弱弱地反驳,“史大人不是那等挟持幼主的奸佞之人。”
“我知道他不是。”徐登道,“但他是个曲中求直的君子,以己度人,就认为人人都会像他一样,尊奉幼主,不生二心。”
他忽而冷笑了一声,“可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君子”
“行了,你们两个就别吵了。”安坐上首的靖绥侯终于开口了,带着一脸的厌烦与疲倦,“有什么事,你们书房去说,别吓着了我的蛐蛐。”
对于父亲的不着调,兄弟二人都已经习惯了。他们默契地起身告退,离开了正堂。
“你回去吧,”徐登的身形在门口略顿了顿,对徐二爷道,“少起那些不该起的心思。”
“是,大哥。”徐二爷喏喏地应了,再不敢多言。
徐登的不识好歹,史鼐是早有预料。
因而,在最初的愤怒过后,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有那生气的闲工夫,他还不如早早回去,再给太孙多编些教材呢。
在他看来,如今的形势已经很明朗了,再笼络巩固什么太子党,还不如好好培养太孙。
只要太孙自己立住了,群臣自然就会依附过来。到时候,党派什么的,反而会成为掣肘。
想到就做到。
以太孙目前的进度,学的数学已经够他以后用了。毕竟他日后最主要的是治国,而不是研究微积分,让底下的人糊弄不了就行了,不必学得那么高深。
“系统仙。”
“宿主有事请讲。”
“我能用能量兑换一部心理学概论吗”
这些年,他忠于职守,为百姓谋福。再加上破坏剧情,零零总总所得的功德也不少了。而这些功德转化为能量,足矣将系统修复大半。
这个进度,大大超出了系统的预期。
因此,系统很痛快地就同意了他的请求,还附赠了他一本微表情解读。
史鼐拿着两部书,满意一笑,决定自己先好好研读一番,再重新编纂,传给太孙。
可是,等史鼐真的把这两部书通读了一遍之后,却彻底改变了主意。
他觉得自己身为臣子,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自己擅长的算学教导给太孙就好。至于掌控人心,乃至帝王心术,自有圣人教导,无需他过多费心。
也是他先前被徐登给带偏了思路,一时竟忽略了帝王的疑心。
圣人之所以对他放心,便是自己的所作所为,让圣人以为自己是一个景行行止的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若是自己真的不自量力,让太孙从他这里接触到了如何看透并掌控人心
呵呵。
恐怕,圣人非但不会再信任他,还会除之而后快。
幸好,幸好,他这一遍心理学概论没有白读,总算是把发昏的脑子给读清醒了。
他合上书,准备日后再细细钻研,以后传给子孙。
至于太孙的课业么
“系统仙,你有我们这个时代的世界地图吗”
他特意加了“我们这个时代”。
毕竟地壳运动什么的,也是后世的常识。
“有。”
系统的声音刚刚落下,便将一副地图传输到了他的脑子里。
“这属于系统自带的任务道具,不需要耗费能量。”
史鼐大喜。
日后若是太孙子嗣众多,大可以分派出去开疆拓土嘛。干嘛非得像圣人的皇子一般,在这中原的一亩三分地儿上使尽心机
“阿嚏”
正在练字的太孙猛然打了个喷嚏,已经写了大半张的功课立时毁于神来一笔。
“哎哟”
一旁伺候的小太监王喜儿可惜地喊出了声。
太孙疑惑地揉了揉鼻子,嘀咕道“奇怪了,难道是谁在惦记孤”
正在看书的圣人抬起了头,蹙眉问道“可是着凉了”
“没有。”太孙立时否认,“定然是有谁在想我了。”
圣人失笑道“你跟着史鼐学了一年,别的学问不见长,这脸皮倒是越来越厚了。”
而后,他又不放心地吩咐戴权,“去,叫胡御医来。”
胡御医是专攻儿科的,平日里多是辗转于各王府,给各府的小主子诊治,在宫中并不怎么受重用。
但是他在儿科的造诣,却是有目共睹的。
一听说圣人传唤,要给太孙诊治,胡御医丝毫不敢耽搁,提起药箱,装了几味太孙这个年纪常用的丸药,就跟着来传唤的小太监走了。
太孙还在据理力争地抗议自己真的没事,胡御医就到了,脸色不禁垮了下来。
概因这宫中的御医,惯会开太平方。便是没病,只要传唤了御医,就必然是要喝药的。
太孙再懂事,也不过是个垂髻之年的孩子,不喜欢喝药才是理所当然的。
胡御医不知给多少小主子看过病,一见太孙的脸色,便明白了他的心思,不由心下一宽。
无论身份再怎么高贵,太孙也还是一个孩子呀。
说起来,这还是胡御医头一次给太孙诊治。
往日里,太孙有个头疼脑热的,用的都是圣人御用的黄御医。
可是,黄御医年纪大了,前些日子告了老。而为圣人诊治的另外一位何御医,却对儿科并不擅长。
因此,圣人才点了专精儿科的胡御医。
“请太孙允臣为太孙请脉。”胡御医拿出了随身的药枕。
太孙虽不情不愿,但也知道圣人既然发了话,就断没有更改的余地。只得伸出了手,让胡御医给他听脉。
胡御医诊了两只手,便温和地开口“太孙的身体并无大碍。”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太孙暗暗“咦”了一声,瞬间就觉得这个胡御医和别的御医不一样。用少保的话来说,就是清纯不做作。
他居然没提开药方的事。
可是,胡御医不提,却不代表圣人也不提。
便见圣人微微蹙了蹙眉,不放心地问“是不是该开个方子,调养一下”
太孙心里刚升起的那点儿喜悦,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一个想法
果然,该来的总会来
但下一刻,便听见胡御医道“是药三分毒,太孙身体康健,很是不必吃药。”
见圣人犹不放心,胡御医便从药箱里拿出一个手掌高的青花瓷瓶,“这里面装的是些增强体质的丸药,太孙留下,想吃了就吃几丸,不想吃也无妨。”
圣人这才点了点头,说“那就把药留下吧。”
“那臣就告退了。”
在太孙的瞪视中,胡御医留下了一领药就走了。
亏孤还以为你能顶住圣人的压力,免了孤的药呢。
这药既然已经开了,虽然胡御医说了,可吃可不吃。但依着圣人素日里对太孙的紧张,不必圣人多言,王喜儿就自觉地兑了温水,倒出药丸,请太孙服药。
太孙不情不愿地拿起一枚褐色的丸药塞进嘴里,下一瞬却忍不住“咦”了一声,惊喜不已,“甜的”
圣人道“既然是甜的,那你就乖乖的按时服用。”
“嗯嗯。”太孙连连点头,笑得眉眼弯弯。
他再次觉得胡御医和别人不一样,清纯不做作。
见他吃了药,圣人便道“你快去躺一会儿,功课下午再做也是一样的。”
在这一点儿上,圣人对太孙,可比当年对太子宽和的多了。
当年太子还小的时候,可是从来没有因病逃过一次功课。圣人对他要求严格,他对自己的要求更加严格。
但如今面对孙儿的时候,圣人或许是年纪大了,又或许是太子的早逝让他耿耿至今,他的心肠柔软了许多,也矛盾了许多。
一方面,他知道自己该对太孙更加严格,因为自己或许等不到他成年,便要撒手西去;另一方面,他又不忍心再像对待儿子一样,对待儿子遗留下来的唯一的嫡子。
今日太孙有恙,那那副柔软心肠就利落地占了上风,松口让他不必紧着功课,先养好身体。,,,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