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贾代善的孝期过了之后,就拜别了金陵的一众族人,乘船归京。
在守孝期间,他顺便处理了一下金陵的族务。
他发现,他们贾家自开国时候才算是起来,这才多少年,族里就有了好些仗势欺人之辈。
更有甚者,竟是敢打着京城两府的招牌,给人了官司。
这还了得
贾代善震怒。
他们这些正儿八经的国公侯爷在京城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金陵这些跟着沾光的亲戚倒是抖起威风来了。
宁荣二府花那么多银子置祭田,每年都白给他们发银子度日,他们还不知足呢
贾代善的性格,远不如贾代化圆滑,处理事情也是简单粗暴的很。
他直接就教人查了,哪一个帮人做了违法犯忌的事,都拉出来照着族规处置了。
然后,又拿了自己荣国公的明贴,递到了金陵知府那里,把那些逃脱法网的人尽数报了过去,让金陵知府务必按例处置。
并且让送帖子的下人说明了,此事他已经写了折子,向圣人请罪了,让金陵知府不必担忧会牵连到自己。
接到帖子之后,金陵知府只想骂一句。
那些找了贾家人做担保了官司的人,当然不可能只给贾家人送了银子,金陵知府这里,甚至是下面的师爷、胥吏,都得了孝敬。
如果当真把那些人都按律处置了,那些人怎么可能不闹起来
要知道,这能消官司的,都是当地的富贾豪绅,也就是地头蛇。
金陵知府任期是三年,要是没有这些人支持,这三年的时日,还不够知府站稳脚跟的。
可是,如今宁荣二府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他也不敢得罪呀。
金陵知府拿着帖子,朝着师爷和幕僚们犯愁。
“这位荣国公,刚出了热孝,圣人便破例让他提早袭了爵,还是原爵承袭,足见他圣眷之隆。若是让他不高兴了,本官这金陵知府,怕也要做不下去了。”
师爷却没他这么悲观,“大人别急,这大户人家,都好脸面,说不定这荣国公就是做个样子,让金陵的人知道,他们家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人家。”
师爷说的,也有一定道理。
可他话音刚落,一位李姓的幕僚便反驳道“那可不一定。”
知府刚放下一点儿的心再次提了起来,“李先生,怎么说”
李先生道“这位荣国公先前就是国公世子,如今还没出孝就成了国公爷。门下还听说,他舞勺之年就被圣人点了御前侍卫,后来几经辗转,都是升迁,没守孝之前,已经是九门提督了。”
这样漂亮的履历,在场的人就没有不羡慕妒忌恨的。
但人家家世好,这是没法改变的事。
他们只能努力让自己爬得更高,将来让自己的儿女也能有个好家世。
李先生暗暗羡慕了一番之后,说出了自己的结论“这一位,说白了就是不识民间疾苦。要不然,也不会特意强调什么按律处置,还要上书禀报圣人。”
师爷是一直在金陵府扎根的,李先生却是知府自己花钱聘请的,常年跟着知府在各处辗转。
这两个人的话,知府更听得进谁的,根本不用多说。
对此,师爷也不在意。
在他选择做一个铁打的师爷,迎接流水的知府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日后的尴尬。
但他是个喜欢安定的人,不喜欢奔波辗转。他就守着金陵,也方便看护家小族人。
他在金陵府经营多年,根基深厚。不管来往的知府有没有自己的幕僚,都不敢怠慢他。
因此,李先生虽然反驳了他,且知府明显更相信李先生,他却只是笑笑,并没有在意。
知府蹙眉沉思了片刻,扭头去问自己的另一个幕僚,“王先生以为如何”
王先生放下茶碗,不慌不忙地捋了捋胡须,慢悠悠地说“正如李兄所说,这位荣国公,是个阳春白雪的性子。这样的人,最见不得这些肮脏事,尤其见不得自己的族人犯纪。”
他安抚地冲知府笑了笑,“可大人也不用担心,依门下看来,荣国公没有针对大人的意思。他只是在整顿族务而已。”
知府若有所思,“也就是说,此事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王先生笑得胸有成竹,“就算荣国公这里不食人间烟火,京中不是还有一位宁国候吗那位可是个成了精的老狐狸,不会让荣国公乱来的。”
那位王先生猜得一点儿不错,贾代化的确是不会让贾代善得罪金陵的本土势力。
却说贾代善的奏本并没有送到驿站去,走朝廷的程序,而是通过薛家的商队,连同一封书信,直接送到了贾代化手上,让贾代化代为呈奏。
这就是朝里有人好办事了。
贾代化看了书信之后,对金陵这些族人们仗势欺人的事也很是气愤。
他还决定,趁着这个档口,把京城这八房也查一查,看看有没有胆大包天,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的。
但是,对于贾代善的处理方式,贾代化是看得只想捂脸。
太简单粗暴了,太不圆滑事故了,太阳春白雪了,太
咳,总而言之,这样做是行不通的。
他们贾家虽然祖籍是金陵,但他们的先祖只不过是地理刨食的庄稼汉,他们实际上在金陵是没有多少根基的。
后来,他们家虽然出了两个国公,但几代都是在京城经营的。金陵这些族人,其实都是远亲。
他们依附宁荣二府,多半就是为了借两府的势,让乡绅官吏不敢欺负他们。
甚至于,有的人还让自己也成了乡绅。
但若说他们有多服两府的管,那就真没多少了。
对于这类亲戚,有一句话可以精准地形容他们。
端碗吃饭,放完骂娘。
所以,对于这些人,还真不能太过约束。
因为绳子拉得紧了,会适得其反。
但也不能不约束,让他们犯了大错,牵连到两府。
所以,正确的做法,是打点好官府那里,让官府那边明白,如果这些人真的犯了大夏律,宁荣二府一定会弃车保帅的。
这样一来,他们在官府那边的价值无限降低,自然也就少了犯禁的资本。
于是,贾代化先给贾代善回了封信,教他如何行事,又把那封奏折修改誊抄了一番,让厉先生帮忙润了色,才替他递了上去。
在新上的这封奏折里,把贾代善塑造成了一个因路途遥远而被蒙蔽了的“保护伞”,无论是愤怒还是忏悔,都特别真诚。
因着这奏折是贾代化私底下递给圣人的,圣人当场打开了,看完就笑了。
“这折子,是有人代笔吧”
圣人和贾代善是一块儿长起来的,贾代善有几斤几两,他清楚的很。就这折子上的修辞,再多让贾代善读两年书,他也不能运营自如。
“圣人英明。”
贾代化很光棍的承认了,“这不是怕污了您的眼,让我家那个教书先生给润了润色。您也知道,我们兄弟,都是大老粗,对这些之乎者也的,看见就头疼。”
圣人好笑地摇了摇头,吐槽道”当年皇考专门安排了先生教我们读书,代善坐上一会儿,就跟椅子上扎了钉子似的,可没少捱奶妈的鞋底子。”
贾代化道“圣人您也别埋汰他了,善弟的确是没这个天赋。不但他自己没,他那两个儿子,也不怎能样。”
贾代化也是趁机在圣人这里报备一下,别哪天老太太在圣人面前吹嘘夸口,真让圣人以为,他们家出了个甘罗、骆宾王似的神童。
到时候,这欺君之罪就算圣人不计较,也难逃被人诟病。
“呕哦”圣人道,“不是说你家敬儿中了秀才了“
“是呀。”贾代化点了点头,半点儿没有自吹自擂的心虚,“但那是臣的儿子,不是善弟的儿子。”
圣人看他的眼神登时就有些一言难尽,“怪不得代善总说你不老实呢,还说朕埋汰他,你才是趁着他不在,可劲儿地埋汰他呢。”
贾代化觉得,他很冤枉。
“圣人,臣是实话实说。善弟那俩儿子加起来,也比不上臣的一个。”
“真的”圣人不大相信,“中人之姿总是有的吧”
贾代化沉吟了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唔一个比中人之姿要强一点儿,但另一个是块儿朽木。”
圣人眉毛一动,心道那朽木那个是得多朽啊连比中人之姿强的那个都拉不回来。
“罢了,”圣人对贾家的孩子也不是很关注,问了两句之后,就把话题转到了贾代善身上,“你回去给代善回信,让他不必忧心。你们兄弟的为人,朕心里清楚,不会无故迁怒的。至于那些犯了事儿的族人”
贾代化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索性,圣人也不是那种一切唯法的严君,沉吟了片刻之后,就说“警告惩戒一番,让他们日后不要再犯也就是了。”
贾代化暗暗松了口气,忙道“善弟已经把人都打了一顿了,还给金陵知府去了信儿,说明不会包庇他们。想来,他们没了仪仗,日后也不敢乱来了。”
圣人点了点头,“这就很好。”
这样的处置,很合圣人的意。
圣人以仁君自律,希望成为像宋仁宗那样,让敌国君主都佩服的皇帝。
自坐稳了皇位之后,就从不主张斩尽杀绝。
若是贾代化一定要把那些族人送官法办,圣人在称赞他秉公守法的同时,也会在心里觉得他冷酷、不近人情。
贾代化在圣人手底下干了这么多年,这点儿心思还是摸得清楚的。
再说贾代善得了贾代化的指点,第二日就再次给金陵知府递了帖子,照着贾代化的吩咐一说,金陵知府松了口气。
果然,还是王先生最靠谱。
处理完了族中的事,贾代善就闭门谢客,安安稳稳地守完了孝。
等孝期一过,他乘船归京之后,接风宴刚过,贾代化就没忍住说他“善弟,你实在是糊涂”
贾代善茫然脸“哥哥何出此言呢”
贾代化一脸“你就别再蒙我了”的神色,语重心长地劝道“咱们家到了这个地步,是该由武转文了。但你也不能造假呀”
贾代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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