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贾敬

    对于孙氏与史氏这对婆媳之间的斗法,贾敬是不感兴趣的。他现在满脑子都在烦恼宁国府的日后,哪有闲工夫理会差了七岁,不是很熟的贾赦呢?

    再者说了,上辈子贾赦跟着孙氏长大,虽然因着老太太溺爱,没学到多少本事,但至少心性纯良。若是让他跟着史氏长大了,能长成什么样,谁能保证?

    只消看看上辈子的贾政,贾敬就觉得,还是让贾赦他继续母子不和吧!他可不想再添一个像贾政一样的糟心亲戚!

    参加过了贾赦的洗三宴,重新见了这个上辈子比自己还倒霉的人,贾敬也就收心了,专心在家学文习武。

    但他毕竟已经七岁了,世家的公子,七岁已经算是半个大人了,许多世交之间的应酬他都是要跟着去的。

    毕竟,人脉这种东西,都是要从小积累,一代一代维护的。若是到了用的着别人的时候才去抱佛脚,那也未免显得吃相也太难看了!

    因此,虽然贾敬内心深处挺烦这些应酬,为了家族,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

    习惯是很可怕的,它会从潜意识里模糊一个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一晃十年过去了,在日复一日的自我压制又自我疏解中,连贾敬自己都渐渐地以为,他已经慢慢又适应了这种世家公子的生活,再出去与世交应酬,也是乐在其中了。

    这一天,贾代化从宫里回来,说是圣人准备到西山围猎。按照惯例,随行官员都能带着后辈子侄一块儿去。

    这是勋贵与武将们最喜欢的活动,因为这种人家的子嗣大多自幼习武,借此机会,正好可以在圣人面前展示一番。哪怕不能得个一官半职,留个印象也是好的。

    “你好好准备一下,到了西山,可莫要丢了为父的脸面!”贾代化对儿子的关心还是一如既往的口是心非。

    也幸好,重活一世,有子有孙的贾敬非常能理解自己亲爹的想法。因此,他非但不怕,反而露出了些许堪称是纵容的笑意:“老爷放心,儿子定然不会堕了祖宗的威名。”

    贾代化因儿子的那点儿笑颇为不自在,想要呵斥吧,面对这样的儿子,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无理取闹的嫌疑。

    于是,心里纠结了片刻,贾代化值得一脸嫌弃地挥了挥手:“还不快滚!”

    “那儿子就先去给母亲请安了,老爷别忙的太晚,早些休息才是。”贾敬叮嘱了几句,这才带着张桂离去了。

    儿子孝顺,贾代化还是很受用的。知道,那臭小子那一副“我什么都了解、都明白”的样子,还是让他觉得不爽,认为自己作为父亲的威严被挑衅了。

    “这臭小子!”贾代化笑骂了一句。

    而一旁的小厮柳二,却露出了看透一切的笑容。

    ——我说老爷,也不知道是谁,整天在同僚面前变着法地秀自己儿子,人家不跟跟着夸,还跟人急的?

    天子出行,需要准备的事项特别多,多到普通人根本想象不到。反正从贾敬接到老爹通知,说圣人要到西山围猎,等了半个月,才真正等到了出发的时候。

    毕竟是武勋世家,随驾狩猎这种事情还是很有经验的。许夫人早早便为父子二人打点好了行囊,并一遍又一遍地检查过了。又把二人的贴身小厮柳儿和张桂叫到跟前,耳提面命地交代,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了,务必保证丈夫和儿子路上过的舒适。

    到了出发这一天,贾敬淹没在随驾的人群里,远远地向圣人行了个礼,便骑马跟在车驾后面,老老实实地赶路。

    至于保护圣人和跟着出来的皇子、娘娘们的事,自有御前侍卫操心,还轮不到他们这些水平参差不齐的纨绔们。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爹圣眷太高的缘故,到了第五日,贾敬竟然措不及防地被圣人给召见了。

    他愕然了一瞬,便老老实实地跟着传旨的小太监到了御驾旁,隔着车门向圣人行礼:“小臣贾敬,恭请圣安!”

    片刻后,车驾内传出一个威严又慈祥的声音:“进来吧。”

    小太监掀开了车帘,贾敬踩着脚踏登了车,并不敢抬头,再一次行了大礼。

    “行了,别多礼了。”圣人的声音里带了笑,“快抬起头来叫朕瞧瞧,被代化给吹上天的儿子是个什么模样?”

    听见这话,贾敬是一头黑线。

    虽然贾代化瞒的挺紧,但作为别人家的孩子,贾敬可没少被自己爹在世交或同僚面前炫耀。而贾敬的交际圈约等于他老爹的交际圈。

    也就是说,他的那些朋友们,都间接从自己的父辈那里,接受过来自贾敬的摧残。

    大家都还年少,也都有些傲气,怎么可能不在贾敬面前吐槽抱怨?

    于是,贾敬也知道了自己老子在外面干的事儿。

    却不想,如今连圣人都有所耳闻了!

    贾敬哭笑不得,此时却也只得绷住了表情,稍稍抬起了头,目光着落于圣人的鼻子。这样即能让圣人看清他,却又避免了“直视天颜”的罪过。

    圣人见他少年俊秀,与年轻时的贾代化颇为相似,心里就先添了几分好感。再见他如此知礼,就更喜欢他了。

    于是,便赐了坐,与他闲话些家常。

    这时候,圣人就又发现了贾敬的一个优点,那就是:虽然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在礼节之内的,但却绝不刻板,与圣人说话也比较随性,全然没有旁人头一次面圣那样的战战兢兢。

    比如,圣人问他:“听你爹说,你骑射功夫挺不错的?”

    若是常人,定然是明着谦虚,暗里炫耀,说什么“臣愚笨的很,只是勤能补拙罢了。”

    但贾敬他就很直白很干脆:“说出来不怕圣人笑话,小臣自幼不喜欢读书,要是学武再不用心点儿,这文不成武不就的,将来怕是老婆孩子都养活不起!”

    圣人听得一乐,笑道:“诺大个宁国府,还缺你老婆孩子的吃喝?”

    贾敬笑的有些腼腆:“这吃喝与吃喝也是不一样的。再者说,这自己挣的,花的时候,到底硬气不是。”

    圣人打趣道:“本朝崇尚节俭,你倒是胆子大,在朕面前就敢说什么‘吃喝与吃喝不一样’了,也不怕朕治你的罪?”

    贾敬眨了眨眼,“嘿嘿”一笑,道,“圣人乃是明君,怎么会因着小臣一句大实话就随便治罪?”

    接着,他装模作样地把车帘子掀开了一条缝,往外觑了觑,这才放心大胆地说:“这民间有句俗话,说是‘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又有‘民以食为天’。这全天下的百姓,谁不想吃好喝好?小臣这志向是没出息,但它实在呀!”

    圣人乐得哈哈大笑:“有理,有理。不过,你往外瞅什么呢?”

    贾敬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很是不好意思:“不敢欺瞒圣人,小臣是瞅小臣的父亲,看他有没有跟上来。”

    听他这样说,圣人已经猜出了些许,但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哦?你瞅他做甚?”

    贾敬叹了一声,无比诚恳地说:“圣人能否答应小臣一个小小的请求?”

    圣人笑道:“说来听听。”

    贾敬破罐子破摔:“方才那些话,请圣人千万别叫家严知晓了。要让家严知晓小臣这么没出息,少不得赏一顿竹笋炒肉!”他说着,一脸的心有余悸,显然是往事不堪回首。

    圣人假意沉吟了片刻,眼见贾敬眼巴巴,终于松了口:“也不是不行。不过,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贾敬立时面露喜色:“还请圣人吩咐。”

    圣人笑道:“吩咐倒是谈不上,若是此次狩猎,你能得前三甲,朕便答应,不告诉你爹。”

    十七岁的少年,最该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尽管贾敬内心里早没有了胜负之念,此时却也不得不做出一副胸有成竹,并跃跃欲试的模样:“圣人就瞧好吧!”

    圣人如今四十多岁,正是一个男人的黄金期,自己胸中豪情不灭,也最是喜欢这些少年人朝气蓬勃的模样。

    眼见贾敬努力想要做出一副谦虚的模样,眼中却是遮掩不住的自信与得意,圣人心情大好。

    这时,有个小太监掀开了车帘,端着一碗甜羹进来了,低眉顺眼地行了礼,说道:“太子殿下用了一碗羹,觉得极好,便想着让圣人也尝尝。”

    太子乃是圣人嫡妻原配所出,因着自幼丧母,圣人不放心嫔妃养育,便从小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感情深厚绝对不同于别的皇子。

    看着圣人欢喜无限地夸赞太子孝顺,贾敬心里无不叹息。

    他知道,这个时候,圣人与太子的关系还是很亲密的。太子才二十多岁,虽然有雄心壮志,但也青涩,许多事情都需要圣人提点,却又一点就透,甚至举一反三,令圣人很有为人父的骄傲。

    但是,二十年后,当太子逐渐强壮,而圣人圣人逐渐衰弱之时,今时今日的种种好处,将都会变成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拔除,寝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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