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在里面吗”
宝钗带着莺儿和雀儿, 低声询问门口守着的小厮。她的身后, 莺儿和雀儿手里各端着一个红漆托盘, 莺儿手里的是一盅补汤, 雀儿手里的是四样点心。
屋里正握着书打瞌睡的薛蟠听见动静, 条件反射地坐直了身子, 迅速揉了揉眼,嘴里嘟嘟囔囔地念起了书上的字。
“虚无无形谓之道。化育万物谓之德。君臣父子人间之世谓之义。登降揖让,贵贱有等, 亲流之体, 谓之礼”
门外的宝钗笑着摇了摇头, 装作什么动静都没有听见,对小厮道“太太让我给哥哥送点儿补汤。”
那小厮不敢怠慢, 急忙给她开了门“姑娘里边请, 大爷正用功呢。”
宝钗知道他身上担着薛端给的任务, 也不准备让他为难“放心,不会耽误太久的。”
那小厮讪讪一笑, 嬉皮笑脸地说“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姑娘, 您请。”
宝钗冲他点了点头, 便领着莺儿和雀儿进去了。她假装没有看见薛蟠那书挡着脸偷偷瞄她, 笑吟吟地喊了一声“哥哥。”
薛蟠又装模作样地读了两句,才放下书册,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问“妹妹来寻我, 可是有事”
宝钗俏生生地笑道“我知道哥哥读书辛苦,特意求了太太,给哥哥送些点心汤水。读书虽要紧,哥哥也得注意身体才是。”
她说着,示意莺儿和雀儿把东西放到桌上,亲自给薛蟠盛了一碗汤“这是老鸭汤,又滋补又不上火的,哥哥且用上两碗。”
薛蟠心里登时就升起一股又骄傲又心虚的复杂情绪。
骄傲的是从小到大,妹妹第一次这样带着隐隐的崇拜肯定他;心虚的是他这几天根本就没有老老实实的读书,倒是打瞌睡的比较多。
但他也没办法呀
那么厚的一本书,书上面那么多字。一开始他与那些字儿是互不相识,后来是字认识了他,他还不大认识字。
这两天,终于在先生的帮助下,把字给认全了,那胡子花白的老先生也被他的不看造就给气走了。
薛端一怒之下,再次禁了他的足,还特意吩咐了厨房,一日三餐,只许给他一个荤菜,其他的全是素的。
更别说点心、宵夜什么的,那更是想都别想
薛蟠本来就长得白白胖胖的,根本不禁恶,更是只能用茶水和睡眠来哄骗糊弄自己的肚子,好让它别老是抗议了。
在薛蟠想来,妹妹能来看他,还是带着吃食来看他,必定是在老爷面前求了许久的,又拉了太太帮腔,这才成的。
想着想着,薛蟠就被自己给感动了,一边往嘴里塞点心,一边把胸脯拍得山响“妹妹放心,待哥哥解了禁,妹妹想要什么,哥哥都替你寻来”
“那我就先谢过哥哥了。”宝钗露出感动之色。但还不等薛蟠得意,宝钗的眉头便皱了起来,为难道,“可是哥哥,我是在老爷面前保证了,会劝您好好读书,老爷才松口的。”
薛蟠“咳咳咳咳”
他呛住了。
好妹妹,不带这么坑哥的。你明知道你哥哥天生就不是那读书的料哇
宝钗连忙给他顺气,又把汤碗端过来“哥哥快喝点儿汤顺顺。”
薛蟠接过来,“咕嘟咕嘟”一口气下来,一碗老鸭汤就见了底儿。
喝完了,他砸吧了砸吧嘴,说了一句“没鸡汤好喝。”
他这绝对是这几天油水见得少了,才会说出这种话。就在半个月前,他还嫌弃过鸡汤鲜的腻得慌。
宝钗也不拆穿他,只带着点儿忐忑地问“我是不是给哥哥添麻烦了对不起,哥哥,我只是好几天都没见你了,想哥哥了。”
见妹妹怯生生地看着自己,眼中满是焦急和自责,薛蟠立马就心疼了,又听说妹妹是几天没见想自己了,一颗心更是酸软成了一团,急忙道“哪有什么麻烦你哥哥虽然不聪明,读一本书还是读得下来的”
宝钗这才又笑了起来“我就知道,哥哥是最厉害的,比灵儿姐姐的哥哥还厉害”
薛蟠的连一下子就红了,讪讪道“哪里,哪里,妹妹就别寒碜我了。”
宝钗口中的灵儿姐姐,薛蟠也知道,那是萧家长房的次女。
萧家历代都是女人当家,娶的媳妇儿一个比一个强势。相对来说的,男人有大出息的就不多了。只是因着女子不好抛头露面,帮着外出谈生意而已。
而萧灵的同胞兄长萧庭,却是周围同等人家眼中的的别人家的孩子。
他十二岁就考中了童生,十五岁就中了秀才,十八岁中举,二十岁时因圣人过寿加了恩科,他就一举考中了进士。
他有这样的本事,自然是不愿意再回到家中,受家规辖制的。当家的萧家大夫人虽是他亲娘,却也不能再继续拿捏这个有了功名的儿子,只得召集族人,将他分了出去。
不过,双方也有协议萧家在钱财上支持萧庭,萧庭则是要在官场上替萧家周旋。
也是因着有这层好处,萧家的其他族人,才没有多说什么。
这样的人物,薛蟠就是再自大,也不敢说自己比人家还强。
宝钗却是正色道“在我心里,哥哥就是最好的”
薛蟠听了受用无比,心里想着便是为着妹妹这一份心思,也要把这管子给背熟了
且不说他这决心能坚持几天,单是他现在能有这份心,宝钗就已经很欣慰了。
薛蟠不是读书的料,这点儿无论是薛端还是宝钗,都心知肚明。
可是,薛家将来终究是要他来继承的,就算他没本事把家业扩大,但至少得能守成。要不然,不用别人动手,薛家旁枝的几房族人,就能把长房给分吃了。
薛端让薛蟠背管子,也指望他能学到什么大道理,只是想着能磨磨他的性子,以后好带着他学谈生意而已。
待薛蟠的点心和汤水都喝完了,宝钗又转述了母亲对他的担忧,便带着莺儿和雀儿告辞了。
出了薛蟠的院子,宝钗让人把碗碟送回厨房,便带着莺儿、雀儿往薛王氏那里去了。
薛王氏正在看京城的来信,宝钗上前行了礼,便问道“妈,是谁的信”
薛王氏招手道“我的儿,你也来看看,这是你姨妈寄来的信。”
听见“姨妈”二字,宝钗微不可查地顿了顿,便若无其事地笑道“原来是姨妈。”
她走上前去,就着薛王氏的手大略瞅了瞅。
不出所料的,信里一部分是炫耀荣国府在京中的势力,一部分又说家里人多,家业难免艰难,暗示薛王氏再送节礼的时候,给她这个姐姐长长脸。
宝钗看得好笑不已这一面高高在上地炫耀自己家位高权重,一面却又理直气壮地朝他们家要钱。她姨妈别的不说,这脸皮的厚度,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封信的结尾,贾王氏向薛王氏抱怨,她小姑子贾敏去世,老太太做主把那外甥女林氏接到了京城,整日里疼的跟眼珠子似的。
心里张口闭口的病秧子,充分表达了贾王氏对贾敏的不喜,和对黛玉的厌恶及乌。
林妹妹呀。
宝钗有些恍惚。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想起林妹妹了。算算时日,这个时候,的确是林妹妹已经进了京,住到了贾府了。
说实话,宝钗对林妹妹的感情挺复杂的,就像对姨妈贾王氏的感情一样复杂。
一方面,她羡慕黛玉官家之女的出身,哪怕没有宝玉,只要贾家肯出几分心力帮她相看,也能找到一个门当户对的官家子弟做夫婿;
另一方面,她又怜悯黛玉父母双亡,又没有兄弟依靠。就算到了外祖母家,一家子也没几个是真的疼爱她的。连最疼她的老太太,但凡遇见了宝玉的事,林妹妹也永远要靠后。
所以,她有时候忍不住提点她,有时候又忍不住要寻事刺一刺她。
只是,再怎么着,宝钗也没想到,就因着一个除了温柔小意一无是处的宝玉,林妹妹竟是失去了全部的生机。
然后,她对林妹妹所有复杂的感情都化作了愧疚。就算她后半辈子最落魄的时候,她也不忘在清明时分给林妹妹焚一把纸钱,就怕她在阳世无亲人惦记,在阴间为恶鬼所欺。
然后就是她的姨妈贾王氏。
对于贾王氏,宝钗一方面怨她巧言起哄,借着她与宝玉的亲事一而再再而三的朝母亲索要钱财;另一方面,她也感念姨妈在宝玉出家之后,面对赵氏母子欺辱的庇佑。
虽然嫁给宝玉是她主动的,但宝钗心里还是不能不对宝玉出家一事心生怨念。
盖因这天下的女子,无论是美是丑,是高贵是平凡,是懦弱是坚强,都是希望自己的丈夫能成为自己的依靠的。
宝玉成了她的丈夫,却没有让她依靠过一天。
可以说,宝玉的这种甩手行为,成功地让宝钗对这世间的男子失去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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