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的成绩下来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数字,却在小县城小农村里掀起了一阵大波澜。
昌羽县是个小县,翻开县志往上数五百年也没出过什么大官,时家堡就更不用说了,几百口的全是贫民,他们这里连个像样的大地主也没有。
“尉尉,我刚刚、我刚刚在路上听到什么状元什么高考……”董许愿今天在镇上终于找到了一家愿意租房子价格又低的人家,谈好了价格正往家走呢,就听到路上的议论声不断,更有有拿着梯子和红幅在各大路口开始忙活了起来。
董许愿不认识字,但是“时尉”这两个字她开始能看懂的,她不会写,但却知道这个是他儿子的名字。
董许愿听着那些人的议论声,恍恍惚惚地往家走,走到一半才想起来,时尉不在家,正在医院陪着时纺呢!
医院是个大家都喜欢的地方,但又是人这一辈子不得不去的地方,往日这里都有些空挡,因为县城小,不管有病没病都不太愿意到这里来花钱,除非是不得不来。
但今天不一样了,这里人来人往,董许愿一时间都挤不进去。
当董许愿终于挤到时纺住的那间病房时,她顿时被惊了一惊。
二十多个穿着“高级”一看就是干部的人齐齐转头,董许愿顿时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老旧的大门发出咯咯吱吱的声响,董许愿红着脸尴尬地将门又轻又慢地合上,但因为太慢,这门发出的声响就更持久了。
“妈。”时尉过来为她解围,“这些都是学校、医院和镇里的领导,知道纺纺生病了,特意赶过来的。”
董许愿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学校、医院和镇里的领导和时纺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过来?
“这是我妈妈。”时尉面色如常地为领导们介绍董许愿,态度不亢不卑。
董许愿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的领导,第一次一下见了这么多,手脚都有些放不开了,拘谨地鞠躬问好:“领、领导们好。”
“您好您好。”领导们一个个笑容满面,亲和得不行,一个女领导过来亲切地拉住了董许愿的手,“时尉妈妈您好,感谢您为国家培育出一个好儿子啊!”
董许愿受宠若惊,怯怯地看着时尉。
时尉看得心酸,伸着手抱了抱董许愿,骄傲地跟她说:“妈,你儿子高考成绩不错,市里第一省里第七。”
董许愿愣了,脑子就跟被□□炸了个粉碎似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我儿子什么?”
“第一第一,我儿子第一!”时长财大声地冲董许愿喊。
“什么你儿子,明明是我儿子!”董许愿大怒,对这个抢自己第一儿子的人怒目而视,但是瞪了不到两秒,她就反应过来了,什么你儿子我儿子,通通是他们的儿子。
董许愿羞得连脖子都红了,但顾不上尴尬,心里是止不住的高兴,“儿子,我儿子是第一,我儿子出息了出息了!”
董许愿的眼泪跟不要命似的往下挂,抱着时尉大哭。
刚才时长财也来过这么一阵,时尉已经见怪不怪了,抱着这个瘦小的女人,轻轻拍着她的背。
时尉上辈子作为一个成功的企业家,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识过了,不会因为这样的小场面露怯,更何况这样的场景以及是第二次经历了。
时尉的冷静落在领导们的眼里,就成了惊喜惶恐,被吓傻了的表现。
领导们心里暗暗得意,但面上却是亲和的笑容。
“见笑了见笑了,领导们,你们坐你们坐!”董许愿哭了一阵,将这些年苦闷和心酸发.泄了一通后才擦着眼泪,尴尬地开始招待着领导们。
领导们已经来了挺久的了,他们一个个是圆滑得跟只泥鳅似的,即便没什么话也能找出话来拉近拉近关系。
“放心吧放心吧,时尉是个好孩子,成绩政审都没有问题,燕大肯定能把他录取上的。”时尉的校长乐呵呵地给时长财夫妇吃定心丸。
“燕大?”时尉却突然惊讶地问,“不是三水师范吗?”
“三水师范?”校长的笑容僵硬了一下,有些不解地问,“怎么?是想去三水师范上学吗?”
其他的领导也或多或少地将注意力转到了时尉身上。
三水师范虽然是他们本市的最好的大学之一,但和燕大比起来还是差得远了。燕大不光是名声好,而且人脉、分配什么都好,是十个三水师范也比不上的。
对领导们来说,改一下“志愿”也不是多困难的事情,三水师范更会敲锣打鼓地欢迎时尉去那里上学,但这并不是领导们愿意看到的情况。
将时尉留在本市虽然好,但弊大于利。时尉要是去燕大上学,他们不光在宣传的时候有面子,而且政绩上也能好看上许多。政绩是什么?政绩就是未来,就是钱,他们舍得将时尉这个大好的政绩给放掉吗?不可能的。
镇长正准备好好地劝导时尉一番,但时尉却先他一步开口。
“我的第一志愿填的是三水师范,没有填过燕大,燕大是哪个大学?”时尉面上露出强撑的坚强,“我这么高的分数也不能去三水师范吗?”
所有人都察觉出了不对,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
校长说:“燕大就是燕京大学,是华国最好的学府之一。”
没有人怀疑时尉“不知道”燕大是什么大学有什么不对。现在的消息还是比较滞后的,很多学生连哪个大学是本科哪个大学是中专都不一定清楚,填饱志愿的时候跟是没有参考,随便你填。
时尉的眼睛亮了亮:“哦,这样呀!那我没有填报燕大的志愿也可以吗?”时尉继续重复。
现在的志愿都是在考完试之后填报的,早早就已经全部移交到上面了。
“可以的。”校长笑容也些勉强了,傻子都知道现在情况有些不对。
在来之前,校长特意查过的,时尉的第一志愿就是燕大,现在时尉反复说着自己未填饱燕大的志愿,傻子都听出来不对了。
“国家政策是很好的,绝对不会让高分的同志委屈到的。”
领导们又安慰了时尉几句,然后就起身告辞了。
现在还没有以后的“xx市状元”、“xx省状元”的宣传名头,但在昌羽县这个小地方,一年也不过出现七八个本科,十一二个专科罢了,能考上燕大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所以镇上的领导们重视极了,尤其是今年的台风给镇上带来的损失太厉害了,他们得要有更多的名头去上面要求拨款。
现在还有比一个“三水市第一名”、“燕京大学学生”来得更直接更顺利的名目吗?
领导们重视这个名头,所以对时尉说的“未填报”就十分重视了。
现在的高考是国家统一的考试,学校的分配也是统一的,各个院校会有协调,但志愿的分量也同样小不了。协调不协调,还是得看上头有没有注意到,大学想不想要。
万一真把时尉分到三水师范,那他们真的是连哭的地方都没有了。
人都是贪心的,放在往年,出了一个三水师范的学生,他们都能乐得找不着北,但和燕大一比,那就什么也算不了了。
燕大啊,那可是燕大,出来就能直接分配当干部了!
领导们心里为自己领导下出了一个燕大学生而高兴,同时有升起了许多的嫉妒。
燕大毕业才多大?二十二顶天了!但二十二岁出来之后,就比他们这些四五十岁的老干部还要厉害官威还大了!
“常校长,时尉同学应该不是那种爱撒谎的人,志愿的事情,还要麻烦你多调查一下,也给我们安安心。”镇长客气地说。
“一定一定。”常校长心里已经猜到了什么,心里将那些老师骂了个半死,但面上还是得保持好笑容。
老师改学生的志愿不是什么新鲜事,这是所有老师都知道的连潜规则都算不上的事情。
他们的本意是为了学生好,想让学生别那么冲动。
即便之前出过老师的“经验”而将志愿更改得面目全非,最后让本来能上本科的学生只能上大专的例子,但老师和校长们都不在意。
现在的大专可比普通的本科要之前,出来就能多一门技术,学历又比中专好,分配的工作也好,有什么不满意的!
可这更改志愿的事情放到时尉身上就麻烦了。
时纺的分数太高了,高得让市里的领导也不得不重视一下。
往年的“三水市第一名”都出在市区里,像他们这样不起眼的小县城还是第一次。
虽然这样的事情可以解释为“好心办了好事”,但校长并不是傻子,他一开始咬死了时尉的志愿,且不断地在领导们面前夸着时尉,就是为了将“时尉有能力有信心能考这么高的分数”的印象跟扎在领导们的脑中,而不是去计较“他为什么会填一个这样遥不可及的志愿”。
虽然领导们也不会去计较这些。
常校长一开始确实是成功了,但时尉的两句话却让校长的期望变成了泡影。
领导们可以装聋作哑,但那是时尉不提这茬的情况下,时尉一说,领导们就顺势而下将问题全部推给了常校长。
潜规则之所以是潜规则,那就是不能让这些规则出现在大众的面前,志愿的内容连学生之间都不知道,那可真是太可笑了。
考大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学校里甚至有复读三四年的“新四军”,要是被人挑拨成“我们没能收到录取通知书是因为老师将我们的志愿改糟了”,那他们就完蛋了。
这些人一旦闹起来,编制也保不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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