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胤没说他要去哪,也没说要去干什么,骑着匹骏马披星戴月地走了。
苏如和其他人,还留在万象山庄。
山庄屋内,秦粹拿着那张花笺信纸看了半天,揣测道:“这烫金的笺纸,不是很常见。”
看是否能从花笺下手,查出写信之人是谁。
妙目看了眼那纸,“这纸叫描金粉蜡笺,上面的图案是用真金勾勒而成,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
“哦?妙目姑娘学识渊博,懂得可真多,是否知道这笺纸在淳水镇中哪里可以寻到?”秦粹连忙追问道。
妙目笑着,“公子见笑了,在淳水镇只有一家铺子有这种笺纸,限量供应给熟客。”
“好,我明日就去那家店铺去询问一番。”
在一旁未发一言的苏如,此时也凑过来看,纳闷道:“师兄,为何用得起如此名贵笺纸的人,写得这手字,怎么这么差。”
笺纸上的八个字,乍看下确实龙飞凤舞,力道雄浑很有气势。
可再细看,又好像是在刻意如此,下笔收笔都太过浮于表面,一味地为了强装有力。
一个惯用描金粉蜡笺,还敢放下豪言壮语,要抢夺天下第一花魁如此狂妄自大的人,怎么可能在写挑衅信里,还强装气势。
秦粹将信将疑,用狐疑的眼光看着苏如,“是吗,小师弟心可真细。那明日我也从字的方向,着手调查一下吧。”
“师兄何必舍近求远,在淳水镇地界,又有谁比万象山庄的侯少庄主更熟知呢?”苏如笑眯眯的建议。
她还把脸转向妙目,跟着问道:“你说是吗,妙目姑娘。”
妙目不知苏如为何会突然问自己,但也十分得体的答道:“自然是的……公子将此事交与侯少庄主。少庄主定会查出个水落石出。”
苏如嘴角一勾,“妙目姑娘,对侯少庄主真是自信的很呢。”
话里有些阴阳怪气。
妙目一怔,转瞬又道:“妙目也相信三位公子,定能一举擒获贼人。”话里话外滴水不漏。
秦粹察觉出有点不对劲,连忙招呼苏如出去,“好了,好了。时候也不早了,要查事情明天再查吧,先休息。小师弟,师兄走时可把你交托给我,叫我照顾好你。你赶紧去休息吧。”
秦粹说的师兄,就是龙胤。龙胤是金翎卫魁首,宫中首席,神道宫所有弟子为了表示尊崇,都喊他一声师兄。
苏如懒洋洋起身,“是啊,睡觉去,有事明天再说。”她还特地回头也关心了一下妙目,“妙目姑娘也早点休息吧……”
苏如也不等妙目回话,就像那句关心不过是她随口说来,她紧接着又找秦粹,“师兄,你说龙师兄这一走,要是一去不回,把这任务丢给我俩。这可叫小师弟我,怎么办哦。”
秦粹见苏如正朝他挤眉弄眼,哪会不明白她在打什么鬼主意,“别瞎操心,你师兄说了会回就一定会回。他肯定会寻到解决办法,不会让妙目姑娘失望。”
两人一块出门。
苏如跟在秦粹身后,“唉,秦少宗主你随口就把我们的首席大人给卖了。”
“诶,你别冤枉我,我是全心全意在配合小师弟演戏。”秦粹回身笑道。
苏如狐疑道:“师兄是何时觉察到这信有问题?”
“我在师弟眼里就如此蠢笨?”秦粹笑着反问,“引蛇出洞都不懂吗?”
苏如摇了摇头,“师兄真是蠢笨,这不是引蛇出洞,这叫引蛇回洞!”
“那今晚等蛇回了洞,我们明日再分头行动吧。”秦粹说罢就要回到他房里休息去。
苏如忽然喊住了他,“秦粹师兄,你知道龙胤师兄今晚着急赶路是要去哪吗?”
龙胤所说的办法,又是什么?
苏如说不清心里是担心还是好奇,就是很想知道。
秦粹房门推到一半,漫不经心地说着,“他呀,他要找古昌湖主,去借湖主的托月莲台一用,来充当跳舞的高台。”
苏如知道此物,托月莲台是古昌湖族人至宝。虽是方巴掌大的莲台,将它放在水中却可以见月光而长,吸收月华之力长成三丈来高的高台。
古昌湖族人视此物为神物,仅在向天祭祀时拿出来用。
现如今龙胤要借神物来给别人跳舞,古昌湖主听了,只怕嘴巴都要气歪。
呵,龙傲天对女人真没话说。女配就这样了,女主要不得宠上天?
苏如试着问,“那师兄能成吗?”
“这问题问得好,可谁知道呢。”
是啊,谁知道呢。那是神物,而他是龙胤。
龙傲天总有无限的可能,拥有谁也不知道的结果。
都不是该她一个炮灰男配,去瞎操心的。
*
第二日,秦粹一大早就不见人影。
只剩苏如陪在妙目身边,随她回到昙花楼。
楼里拿出最好的舞衣在给妙目试穿,准备晚上的登台献艺。
苏如坐在一旁的小圆凳上,好奇问道:“妙目姑娘,前日那个在你身边随身伺候的侍女呢,今天怎么没见到。”
妙目正在试穿纱衣,和苏如隔了一架屏风。
她笑着打趣道:“小公子是看上我那个侍女了吗,这么关心她?”
换来换去就那几件衣服,硬是选了快一个时辰。
苏如坐久了,伸了伸腿,“不是,就是前日我见她找过我师兄。我想打听下,是什么事。”
妙目不动声色,“是吗,有这件事吗。可不巧,她家中有事我准了她几天假。她回家去了。”
“那就算了。”苏如也不甚在意,当作无聊和妙目有一搭没一搭聊天,“水榭歌台已毁,妙目姑娘还这么精心准备晚上的登台。看来是坚信师兄能赶回来,还能带回解决之法。”
“公子不信任你的师兄吗?”妙目反问。
“我信任归信任,他回不回我也不太在意。”苏如语气很是无所谓。
妙目穿衣的手明显一顿,没有回苏如的话。
*
申时快过,秦粹没回来,夜里离去的龙胤倒先一步回到昙花楼。
他穿着去时的那件玄青色衣衫,手里拿着他的佩剑,沉着一双冷漠的眼眸,看不出一点风尘仆仆。
妙目欢喜地迎了上去,就像是要扑身上去一般。
可龙胤的眼神止住了她。
妙目只能似小女儿娇羞般停下来,生怯怯道:“公子,我就知道你会回来……妙目一直在等您……公子您看这身舞衣好看吗……”
妙目说了很多很多,龙胤没有回一句。
苏如慢悠悠地走过来,随口说着心知肚明的假话,“师兄究竟一声不响的去了哪儿,搞得师弟昨夜连觉都没睡好,担心了一晚上”
虽然明知是假话,龙胤还是没忍住蹙着眉头。
下意识地就想问她,怎么个没睡好觉,怎能不好好睡觉。
龙胤眉头没松,“停下,别过来。”
苏如本就打算不继续往前走,再走上去就等同是要贴在龙胤身上,抱着他了。
难道他以为自己是要抱他,才出声制止?
龙傲天未免太自作多情了吧,想抱他的女人是妙目,她苏如半点没这份心思。
苏如狐疑看去,神色起了变化,“师兄……你袖口上?”
妙目随之看去,只见红褐色干涸的血迹,在龙胤的袖口上印了一大片,“呀!公子!你受伤了吗!”
妙目很想扒开苏如,去到龙胤身边。
龙胤语气冷淡道:“无碍,不是我的血……”
转而,他又把眼眸柔了下来,向着苏如,“师兄身上有血腥味,你别靠的太近。”
苏如努努嘴,给了龙傲天面子,“师弟不嫌弃。”
她身后的那个妙目可是真不嫌弃,只怕还想抱住一身血迹的龙胤。
就是不知道她和妙目,此时同时抱上去后,龙胤会一剑先砍了谁。
龙胤嘴角有丝笑意,“知道你不嫌弃,师兄先沐浴更衣后再来见你……等着师兄,嗯?”
龙胤叫她等着他,难道说他真拿到了托月莲台,要给自己看吗。
传说中的宝贝,哪会有人不想见识一下。
苏如被龙胤吊起了好奇心,用力点着头,“嗯嗯!”
龙胤没让苏如多等,他打开房门让苏如进来。
苏如一进门连房门都来不及关,就兴冲冲道:“师兄,你真把托月莲台给借来吗?”
“听秦粹说的?”龙胤也不意外。
“唉哟师兄还管是谁说的,快把宝贝拿出来给我瞧瞧吧。”
“回来路上,我碰见秦粹。托月莲台我给他了。”
“啊!”
苏如失望透顶,说罢就要和龙胤告辞,她想出去找秦粹。
龙胤无奈笑了笑,“师兄这还有更好的留给你,师弟就不想看一眼吗?”
更好的?
能在龙胤眼里比托月莲台更好的宝物,苏如当然更兴致勃勃。
苏如等着龙胤拿出宝物。
龙胤一步步走近苏如,走到了她身后,猛地一用力把她抱在了怀里。
苏如腰上一桎梏,刚想挣脱。
他凑了她耳边,哑着嗓子说:“别动……”
他说不动她就不动?
苏如偏要动!
“真别动了,师兄帮你系东西在,乖一点都不会吗?”
“系东西?师兄在系什么?”
苏如低头一看,果真见着自己腰间,多了条泥金色的轻纱带。
纱带又轻又柔,就算是在白日也泛着闪闪银光,苏如忍不住摸了上去,竟然是温热的。
龙胤系好了腰带,并未就此松开苏如。他变化出一幕水镜,清楚照出镜中二人亲昵依偎的模样。
他定睛看着水幕里苏如,看着自己拥着她那盈盈不及一握的细腰。
只有这样纤细的腰身,才称得上她。
而也只有无价之宝的腰带,才配系在上面。
龙胤轻声道:“旁人不是笑话师弟不会骑马么。此物是腾蛇之皮,系在身上可以使人飞在空中。师弟学什么骑马,你飞给那些笑话你的人看看。”
据说螣蛇无足而能飞,千年以前从古昌湖中窜出过一条,似乎正要飞天。古昌湖族人集齐全族之力,将其斩杀,这张蛇皮已传了世世代代。这代的古昌湖主取下一星半点,将它磨粉当成灵药,又一直珍藏舍不得吃。
“真有这样的好事?师兄哪来的?”
“真有。师兄顺便找古昌湖主讨来的。”
苏如何等聪明,她调笑道:“只怕不是讨来的,是用师兄袖子上的红点子给换来的吧。”
龙胤必定是经历了万般凶险之事,办成了谁也办不到的事情,古昌湖主才会把此物当作馈赠赠予他。
又或许是龙胤自个儿,在事成之后,厚着脸皮去找古昌湖主强要到手上。
此时苏如脸上挂着笑。
龙胤听着她用又软又轻的声音,把他身上血污说成了红点,竟觉她有着旁人都无法比拟的俏皮可爱。
心便柔了又软,起了爱怜。
真想借着这条腰带,把她嵌到他血肉里,融为一体才好。
不自觉中,那条宝贝腾蛇纱带被龙胤勒地一紧。
“诶诶!师兄!松手松手,我疼咧!”
“好,师兄松手……师兄这就松手……”
门一直没关上。
妙目看着那两人,手里拧着她身上那袭华贵的舞裙,嫉妒到快要疯了。
*
直到黄昏时分,秦粹才赶着回来嚷嚷着要见那条神奇的腾蛇纱带。
苏如带秦粹去看。
秦粹一眼见到传说中的宝物,被苏如就当作一条普通衣带般,随意挂在了张椅子上,不由心疼不已,“就没见过你这样暴殄天物的!”
想到平日里被人说他秦粹放纵奢侈至极,此刻秦粹真想拉那群人过来好好看看,什么叫放纵奢侈至极,眼前苏如这等行径才是没了天理。
他刚想伸手去摸,又被苏如打住了。
“回来晚了,这东西秦粹师兄可就摸不得了。事情办妥了吗?”
秦粹一咧嘴,“就是为了办事才回来晚了。妙目的侍女都招了,是她主子妙目托她找人放的火,托她找人写的信,送的信。”
苏如和秦粹料到,接连有人送信放火,此事必有古怪,便在妙目面前合演一出戏。
秦粹又道,“那描金粉蜡笺就是她事先准备好,用来误导我们。真正的破绽就在这执笔写信人之上。那侍女找了镇子上帮人代写信的书生,要求他写的如何如何有气势。那书生哪有那魄力,描金粉蜡笺精贵只有一张,他就只能硬撑着去仿写。”
“你昨夜特意提及破绽,妙目连夜找侯夏英商议。我跟着一路顺藤摸瓜,倒也不难。只不过,那女人和侯夏英忒狠了些。侍女和书生连同纵火之人,全都要灭口。我当场救下侍女,侍女便什么都和我说了。”
秦粹事情完了,都觉得不可置信,“师弟,你说一个女人就为了能跟我们走,竟会做到如此地步?”
苏如不以为然,“不奇怪,谁叫她爱上的人是龙胤。”
秦粹耸耸肩,又问道:“妙目呢?托月莲台都给弄来了,就等她晚上登台。”
“我隔着瞧过,妙目一直在屋里。听昙花楼里的人说一直在化妆。”
秦粹想不过又问,“师弟,你说妙目要是想不过,最后一刻不跳这个舞了呢?”
苏如笑了起来,就像是在笑秦粹在说多么可笑的事情一样。
苏如说:“师兄,你以为妙目这舞是为跳给我看,你看?淳水镇的人?还是那窃贼看的?”
“你错了,在妙目心里那舞,她只可能是跳给我们的龙胤师兄看。”
“所以只要龙胤师兄在,她一定会登台献艺。”
因为她知道,那将是她此生最耀眼的时刻。
而龙胤会一直紧盯着她,守着贼人前来。
她自信她的舞姿,可以打动任何人。既然可以打动偷盗神道宫的贼人,理所当然也能打动冠绝当世的龙胤。
*
江月与天上月共明,无论是打渔还是来往送货送人,亦或仅是路过这里的船只,都停留了下来。
还有人划着船,来到江心。
那些没有船赶不上的人群,都紧围在江岸边,人潮涌动。
淳水镇还未曾出现过这么多人,急着赶着要看什么。
他们只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等震惊世俗的事,江面上瞬间拨起了座几丈高的莲花高台,听闻昙花楼的花魁妙目姑娘,今晚就要在那上面跳舞。
没有人愿意离去,呼喊着妙目的名字,都在等她出来。
众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而妙目迟迟没有出现。
昙花楼里的人都快要急坏了,妙目却仍旧坐在自己的闺房内,动也未动。
妙目说:“要请我,就叫苏小公子来。”
苏如纳闷极了,你要请也该请龙胤来啊,请她来有何用?
和那天首次见妙目时极像,妙目还是坐在那张桌上,用那双需要花千金得见,这世上最温婉勾人的双眸看着苏如。
只不过——
“你的脸……”
妙目的脸上爬满了无数或大或小的红斑,就像是胎记似的长在了妙目的脸上。
“你听听这声音,都在喊我的名字。王孙公子们都在等着见我一面,他也在等我跳舞。”妙目自顾自说着,她的声音宛转像黄鹂鸟。
瞬间她猛然站起来,拔高了声音,朝着苏如呵斥道:“可是都因为你!都是你害得我!害我变成了这样!”
这不是苏如印象中的花魁妙目,这就是个路边的泼妇。
此时苏如才注意到,妙目的手上亦有着同样的红斑,只怕全身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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