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舞辻无惨近来在“家”中耗费了太多的心思,但当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唯一的孩子已经和他亲近了许多。
在商店的橱窗里倒映出他和伊之助的身影,小小的男孩牵着他的手掌,在他们的身边则是站着面带微笑、正在和路上偶遇的旧识打着招呼的八百比丘尼。
鬼舞辻无惨瞥了一眼站在八百比丘尼面前的、他早已没有任何印象的女人,心底里只觉无趣。
但表面上他仍给足了面子,一派正在等待妻子的好丈夫模样。
“说起来……”在路上叫住了八百比丘尼的女人露出了几分艳羡的神色:“都已经五六年没有见面了,八百夫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年轻漂亮啊。”
八百比丘尼客套地笑了起来,哪怕并不留恋人世,也不留恋与他人的往来,但基于活了这么长久的前提,客套话什么的还是能够手到擒来。
“石田夫人才是越来越年轻了,您若是没有主动开口叫我,我都要认不出来了。”
被称之为石田夫人的女人捂着嘴笑了笑,视线落在了伊之助的身上,想要伸手摸摸这孩子的脑袋。
“这是伊之助吧,几年没见也长大了呢……”
但手掌还未碰到,便被八百比丘尼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她点了点头,“烦劳您一直记得。”
说话间她也将往鬼舞辻无惨的方向瞥了几眼,虽然他一副伪装极佳的模样,但若要论起最了解鬼舞辻无惨的人,恐怕也只有八百比丘尼了。
和站在一旁都觉得无聊的鬼舞辻无惨相比,应付这种早就应该不会再有往来的“旧识”才更觉麻烦。
也还好只是五六年而已,他们的容貌没有改变,也可以用保养得当来进行解释。
只是……
将注意力放在伊之助身上的时候,石田夫人忽然感慨起了当初他们搬离住处的原因。
“当初富冈家的那个男孩,也是这么大的年纪吧……”
她口中的“富冈家”,是离鬼舞辻无惨和八百比丘尼的上一个居所不远的一户人家。
当时那户人家有两个孩子,年纪较大的姐姐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小些的弟弟则还只是十岁出头的样子。
“只可惜……”
“已经过去的事情,石田夫人还是不要再想太多了。”
意识到她要说什么的时候,八百比丘尼打断了她的声音。
那种事情,不该让伊之助知道的。
在富冈家的长女富冈茑子结婚的前一天,他们的住所遭遇了“鬼”的袭击。
八百比丘尼从鬼舞辻无惨的口中听到了结果——除了最小的孩子富冈义勇,富冈家的其他人都被鬼杀死了。
那时还只有四五岁的伊之助恰好跑出去给母亲拿蛋糕,鬼舞辻无惨则是坐在沙发上平淡地提起了这件事。
回来的伊之助站在门口看到了自己的父亲正在和母亲说些什么,也正想来凑凑热闹,却不料母亲竟动作迅速地捂住了父亲的嘴,将他按在了沙发上。
小小的伊之助顿时愣在了原地,歪了歪脑袋不明白母亲突如其来的举动。
“妈妈?”
八百比丘尼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伊之助的视线,没让他看到鬼舞辻无惨那副惊诧又随时都要发怒的表情。
“爸爸和妈妈有点事情要说,”八百比丘尼无视鬼舞辻无惨难看的脸色,语气温柔地回过头对伊之助说:“伊之助先回房间去可以吗?”
虽然本就生活在“鬼”的身侧,但八百比丘尼却在伊之助面前刻意隐瞒了“鬼”的存在,她的理由同样简单——
只是想让他作为人类生活。仅此而已。
听到这种理由的鬼舞辻无惨嗤笑了一声,他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少女,说出来的话尖酸刻薄:“他总有一天会发现的。”
鬼舞辻无惨用她当初对他说过的话回敬了她:“人类都会死。但你和我都不会。”
或许鬼舞辻无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竟下意识将八百比丘尼划分在了与自己同一归属的地位。
若是平时,她也一定会笑着回答:“那我看到明天的太阳挺漂亮的,不如我们一起出去逛逛?”之类的话。
虽然免不了又要被怒气值冲顶的无惨发脾气。
但那一次,八百比丘尼罕见的没有反驳他。
人类的生命很短暂。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只是……
作为人类之外的生物生活了太久,总会不自觉地向往着人类的生活。
“等到那一天来临的时候,”八百比丘尼轻声开口:“你才更应该担心起来。”
因为她看到了鬼舞辻无惨的未来。她只是没有告诉他。
——发丝惨白,身上覆盖着黑色毛发的怪物,正在被鬼杀队的剑士包围。
而眼前的鬼舞辻无惨则是黑发红眼,穿着衬衫马甲一派意气风发的模样。
多么悲惨啊。
八百比丘尼心想,不想死的人,迎来了他最抗拒的死亡。
而真正渴望着死去的自己,却只能等待着那日的到来。
等到鬼舞辻无惨也死了,那在以后的漫长无望的岁月里,便再也不会有人和她互相嘲讽了。
她罕见地生出了几分包容与爱护的心情,于是趴在鬼舞辻无惨身上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面颊,白皙柔软的手指摩挲着他的轮廓,令那双本就暗沉的眸子愈发深邃。
鬼舞辻无惨误会了她的意思,然后跟她躺进了一个被窝。
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在更早之前的时候,他们也曾有过这样的亲密。
鬼舞辻无惨过分自我,从不在意别人的感受,哪怕是在床上也一样。
而能够忍受他这些坏脾气,又能够在漫长的岁月中与他同存的,也只有八百比丘尼了。
——*——
好不容易打发走石田太太之后,街边的灯火变得更明亮了,现如今早已没有宵禁,在东京这种大城市里,更不会有入夜后的荒凉寂寥。
他们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时,它的名字还是江户,鬼舞辻无惨为了制造更加强大的鬼四处奔走寻找合适的人类,八百比丘尼也跟着他走了很多地方。
那时一到入夜,四处便安静得只剩下鸟兽虫鸣和风吹过树林的呼呼声。
这样安静的夜很适合用来怀念什么——前提是身边没有其他人。
站在灯火通明的东京街头,八百比丘尼倏忽间察觉,原来在久远的过去的时光里,他们也一直都站在彼此的身边。
这样的认知令她恍惚了一瞬,却被街上拥挤的人群转移了注意。
伊之助到底还是小孩子,哪怕牵着“父亲”的手掌,也有极大的可能被人群挤走。
——而更大的可能是被忽然心生恶念的无惨故意放手。
正当八百比丘尼想要让伊之助来自己身边的时候,鬼舞辻无惨却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这个平日里就算再怎么装模作样也从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男人,竟然将伊之助抱了起来,让他呆在了自己的怀里。
就连八百比丘尼也没料想到他竟然会来这么一手。
“街上的人很多,”鬼舞辻无惨用一贯虚伪的温柔声线说道:“亲爱的要是不挽着我的话,可能会走散啊。”
八百比丘尼:“……”
究竟是你坏掉了还是我坏掉了???
她精神恍惚地挽上了鬼舞辻无惨的手臂,跟着抱着孩子的他进了剧院又进了咖啡厅,在连逛了好几家服装店又逛了好几家首饰店之后,八百比丘尼先顶不住了。
看着她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鬼舞辻无惨竟罕见地体会到了她平时里嘲讽完自己之后的心情。
——也还算是有点意思。
心情与八百比丘尼处于截然不同的点上,以至于鬼舞辻无惨在回去之后也没有立马放弃自己“好爸爸”的人设,而是饶有兴致地继续演了下去。
就像是也陷在了这场过家家的游戏里一样,在伊之助到了要上床睡觉的时候,他也搬着椅子坐到了伊之助的床边。
八百比丘尼当时就很想直接把他赶出去。
对于自己唯一的孩子,她一直都在给予他最好的东西,无论是物质上还是感情上,八百比丘尼都不会吝啬分毫。
所以每天晚上,进入梦乡之前的伊之助都能得到她的一个故事。
为此八百比丘尼还特意亲自去书店选购了大量的书籍。
躺进了软软呼呼的床铺里的伊之助头一次看到了父亲和母亲同时坐在他床边的景象,面对着这样的情况,他提出了一个请求。
“我想让爸爸来讲睡前故事,可以吗?”
满脸稚气还没有褪去婴儿肥的小男孩,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八百比丘尼又沉默了。
果然一切都是鬼舞辻无惨的错啊。
他要是不坐到这里来,伊之助又怎么会提出这种要求呢?
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故事书,又看了看嘴角挂着笑意的鬼舞辻无惨,八百比丘尼正想以“爸爸不知道怎么讲故事”为理由打消伊之助的念头,却不料鬼舞辻无惨今晚竟像是真的吃错药一样,从她手里拿过了故事书。
鬼舞辻无惨会讲出什么故事呢?
八百比丘尼忽然想起了在很久之前的时候,他曾给自己讲过的一个故事——
那是一个,生来便没有感情的、悲惨而不自知的孩子的故事。
现如今他要给伊之助讲的,则是一个不老不死的巫女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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