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回过神来, 才发现站在她面前的高柳时春正低着脑袋红着脸。
八百比丘尼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抱歉,我刚才有些头晕, 所以没能听清楚你说了什么能再说一遍吗”
闻言他身后的其他男孩子露出了极为可惜的表情, 而高柳时春也是抬起脸看了她一眼, 对她低声地道了歉之后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是在身旁同伴们的鼓励之下, 高柳时春才鼓起勇气询问了她的目的地是哪里。却不料得到对方没能听清的回答。
明明离得这么近,也没有什么噪音干扰, 却还用这种说辞,很明显是婉拒了。
虽然有些失落,但也不是什么过于伤心的事情,没一会儿高柳时春便又在身旁同伴有意安慰的前提下和他们小声交谈起来。
但他仍会将余光投向对面的少女,看着她微微侧身靠在椅背上,不知何时已经进入了浅眠。
大抵是睡意也会传染吧,因为高柳时春没一会儿便发现身旁的同伴也相继闭上了眼睛,而他自己同样打起了哈欠。
反正还有好长一段的路途,稍微睡一会儿应该也没有关系吧
高柳时春不知道的是, 在他看不到的其他车厢里,这些乘客们也都陆续陷入了沉睡。
八百比丘尼其实一早就发现了, 早在她被拉入梦境的那一刻, 她就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这里是一座破败的神社,庭院里杂草丛生,屋檐墙瓦摇摇欲坠, 她坐在木板已经老旧腐朽的外廊, 面前的矮桌上摆着落满灰尘的酒杯和小菜。
仿佛是为何迎合这副景象, 连天气也格外阴暗昏沉。
睁开眼就看到这样的景象,意识再清醒不过的八百比丘尼抬起了眼睛,她的目光扫视了庭院一圈之后,回过神来看到矮桌的对面忽然多出了一个人。
矮桌的对面,坐着一个遥远却怀念得令她恍惚的人。
皮肤白皙,面若好女的青年浅笑着朝她举起了酒杯,像是在示意着什么一般,八百比丘尼愣了一下,猛然间发觉她身边的一切都在不知何时焕然一新。
干净整洁的外廊,冒着热气的小菜,矮桌上摆着酒杯和酒壶。
庭院里那株有些年头的樱树,枝头绽满樱花,有风吹过,卷携着细碎柔软的花瓣坠落在外廊。
有零星的花瓣掉落在青年的黑色长发上,他却对此不甚在意,而是开口对她说“不是你说想喝酒才找我过来的吗”
八百比丘尼怔怔地看着他,她的手指颤了颤,下意识收紧又松开。
她唤出了青年的名字“晴明。”
平安时代声名鹊起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是八百比丘尼心底里埋藏最深的梦境。
她举起酒杯同他共饮,听他用熟悉的声音轻笑着告知她近来的趣事,恍惚间竟真的像是时光倒转,一切都还停留在古老的平安都城。
“说起来,我们也好久没这样坐在一起赏花了吧。”
晴明的唇边浮现出盎然笑意,“上次见面的时候那时我才刚刚修习阴阳术。”
听到这样的话,八百比丘尼忽然有种心悸般的感觉。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八百比丘尼前去拜会当时声名远扬的绝世阴阳师贺茂忠行,她在那里见到了仍是青稚少年的晴明。
一晃多年过去,八百比丘尼仍保留着他们初遇时的年轻美丽。
但当对面的晴明忽然收敛笑意,轻声询问她今日怎么总沉默不语的时候,八百比丘尼抬起了脸。
她神色平静地开口道“别闹了,魇梦。”
哪怕看起来再怎么真实,她也只需要一眼就能明白是假的。
更何况她从未在这种樱花盛开的时候和晴明相遇过,也从未单独与这般年轻模样的晴明喝过酒。
在魇梦这个名字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时刻,她面前的景致顷刻间扭曲破碎,那些原本美好温馨的画面在扭曲之后也只剩狰狞可怖。
坐在她对面的人,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在她面前现出真身的青年有着湖蓝色的眸子,他留着及肩的短发,发尾泛起浅红的艳丽,而搭落在背后的稍长些的发尾却缀着暗沉的湖蓝。
那张清秀俊丽的面容上奇异地点缀着块状渐变色泽的花纹,眼眸里的数字随着他的移动在她眼前微微晃着。
“八百比丘尼大人。”
魇梦的面颊上浮现出些许红晕,像是惊喜又像诧然,他倾过身来,望向她的目光倾慕而又迷蒙。
“能够在这种地方遇见您,实在是太荣幸了。”
这只睡梦之鬼的发尾在她面前微微摇晃,带着笑意的面容俊秀光霁。
他眯着眼睛,斜分的发丝滑落在颊侧,八百比丘尼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却发觉他眼中竟浮现出了痴迷的神色。
“我真是太幸福了。”
魇梦柔声长叹“就像是梦幻一般。”
虽然他现在的确是在八百比丘尼的梦境之中。
作为睡梦之鬼的魇梦十分清楚人类的梦境有多么的脆弱而又危险,一般情况下他从来不会亲自进入任何人的梦境。
倘若他要想进入别人的梦境,那就必须要与对方进行接触,魇梦向来小心谨慎,自然不会做出这种大意的事情。
所以他通常都是将血鬼术封存在看似普通的绳子里,然后将绳子给其他的人类,让他们把绳子绑在自己和入梦之人的手腕上,以此进入对方的梦境。
人类都是工具,是帮助他完成任务的工具,也是令他感到愉悦的工具。
但八百比丘尼大人不是人类,她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最最美秒的存在。
多么美丽啊,八百比丘尼大人的身姿。
魇梦痴痴地注视着她的身影,脸上浮现出憧憬的红晕,他喜欢看到他人痛苦的模样,喜欢听到绝望的哀嚎,但更喜欢的东西却是在见到八百比丘尼大人之后才倏忽间意识到。
他喜欢她那早已厌倦世俗、渴望着死亡却又无法死去的悲哀。
那是没有人能理解、没有人能救赎的,无穷无尽而又漫无边际的孤独。
他跪在八百比丘尼的面前,抬起脸仰望着她的面孔,她的脸平静而又冷淡。
魇梦一手抚上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伸出来,小心而又憧憬地握住了她的指尖。
魇梦亲吻着她的指节,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指贴在自己的脸上,就像是得了什么珍贵的恩赐一样“八百比丘尼大人”
他在八百比丘尼入睡的瞬间,看到了她的梦。
那是一个过分孤独而又绝望的梦。
魇梦兴奋而又雀跃,他沉溺于这样的绝望与痛苦之中,对梦境之中分明没有落下一滴眼泪,却在呼吸间弥漫着这些感情的少女痴迷。
因为他很清楚,这个所谓的梦境,其实是她深埋在心底里的记忆。
在八百比丘尼的心底里深深地埋藏着的,是只属于古老的平安都城的回忆。
正因为再也无法触及,再也无法挽回,甚至再也没有见到那个人的机会,所以才会格外悲伤虚无。
魇梦痴迷地看着她,贪婪地从她身上感受着这样的孤独与悲伤,少女看似平静的面容是他所见过的极致美丽“八百比丘尼大人是这世间最美丽的存在。”
八百比丘尼并非是第一次见到魇梦了,早在他刚刚成为下弦的时候,鬼舞辻无惨在无限城中召见了他。
那时候八百比丘尼也站在鬼舞辻无惨的身边,面色冷淡甚至没有正眼看他。
她的眼神不知落在了何处,但魇梦却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难以移开目光,他怔怔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差点连鬼舞辻无惨的声音都没能听进去。
鬼舞辻无惨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眼神锐利地睥睨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魇梦,在他抬起脸的时刻打掉了他的脑袋。
区区下弦而已
恐怖的威压在顷刻间袭来,魇梦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了。
但是没有关系。他想。
就算死在这里,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哪怕在这种时候,他的目光依旧投向了八百比丘尼。
虽然并未知晓她的姓名,但是魇梦的脑袋滚落在一旁,脸颊上浮现出红晕,他想
因为我已经见到了这世间绝无仅有的极致之美。
但就在这个时候,她却忽然开口了“你就是为了让我看这种东西吗”
八百比丘尼瞥了一眼魇梦头身分离的样子,对鬼舞辻无惨这种动不动就打掉别人脑袋的行为早已见怪不怪。
但特意带着她跑到无限城来看掉脑袋,显然无法令八百比丘尼生出半分喜悦。
她淡淡地收回视线,将目光落在鬼舞辻无惨的脸上“这种无趣的场面。”
魇梦无暇顾及她话中的意味究竟是什么,他只听到了八百比丘尼幽静如深泉般的嗓音,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冷淡令他闭上了眼睛,在脑海中反复咀嚼回味着。
听到这话的鬼舞辻无惨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掐着她的下颌消失在了无限城中。
魇梦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是无限城的主人,那只琵琶之鬼出声提醒了他,魇梦才终于回过神来,身体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踉跄了好几下才捡回自己的脑袋,把它重新放回脖子上之后,魇梦用满噙着笑意的嗓音询问鸣女“那位大人的名字是什么呢”
鬼舞辻大人的名字在被其赋予血液时就能知晓,他询问的究竟是谁,鸣女也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那是八百比丘尼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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