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手把手摆弄着接过了那条翻好形状的花绳, 八百比丘尼的表情依旧没什么波动。
累见状抿了抿嘴角,“母亲大人”
这孩子只以为她是不喜欢翻花绳, 便贴心地为她着想“这种游戏的确没什么意思, 还是算了吧。”
他这样说着, 便打算把自己手里的花绳也拆了。
但对累和童磨, 八百比丘尼给出的反应自然不一样。她笑了笑,倾身靠近了累, 将自己手里的花绳图案和累的放在一起。
“没有的事,”八百比丘尼手指灵活地翻动着手中的花绳,不一会儿便变换了图案,她张开手指将新翻出来的图案摆在累的面前“是很有趣的游戏。”
累还是头一次发现她也掌握着这样的技能,一时间眼睛都亮了起来。
早前作为身体不好的人类生存时,累能玩的游戏本就不多,自然对这少有的几个游戏掌握得极为熟练,尤其是在看到对这项技能掌握程度不逊色于自己的“对手”之时,更是能激起那份胜负欲。
八百比丘尼认输的同时不忘夸奖累的聪颖, 伊之助也探出了脑袋,感慨道“我都不知道妈妈居然也这么厉害。”
早已被排除在游戏之外的童磨依旧盘腿坐着, 他斜斜地支着脑袋, 视线落在八百比丘尼的身上。
在很久之前的时候,童磨也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是八百比丘尼教会了他翻花绳的玩法。
那位眼眸微垂的巫女, 有着美丽的面容, 和温柔的耐心。
童磨的安静其实很不寻常, 以八百比丘尼对他的了解,要是在以往,他肯定也要凑过来插上几句话,哪怕无法融入到话题之中,存在感也是一定是要找到的。
但现在他却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面容俊秀的脸上挂着笑意。
直到有信徒过来禀告他,今日来了新人。
站在障门外的信徒补充道“那些人是和八百比丘尼大人一起来的。”
闻言童磨饶有兴致地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对八百比丘尼说“没想到八百居然还会想着给我带新的信徒来,我好高兴呀”
“只是在路上遇到了,顺路一起过来而已。”八百比丘尼淡淡地否认。
童磨从不在意自己的一腔热情扑空,反倒笑得更灿烂了,让人有种她因为害羞而故意不承认的错觉。
然而八百比丘尼从未有过害羞的时候,也从不屑于在这种小事上遮遮掩掩。
没有在意被童磨故意扭曲的事实,八百比丘尼带着两个孩子从没有阳光照入的侧门离开,在孩子们的带领下来到了他们这几天居住的房间。
可以看出来童磨确实花了不少心思,虽然是名义上的“客房”,实际上却足以媲美自家的卧室了。
伊之助已经十三四岁,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早就不再需要母亲夜里的睡前故事,等到再过几年,他自己也能够成为独当一面的男子汉。
鉴于今日抵达时天色已晚,八百比丘尼也在寺庙中留宿了一夜。夜里的童磨比白天更加精神,以至于八百比丘尼在凌晨醒来,本着既然睡不着那干脆去外廊看日出的念头,坐在漆黑一片的外廊上时,面前忽然闪过一道人影。
“我还以为是谁呢,”白橡发色,头顶的那块却像是泼了血一般鲜红的上弦之鬼折回到她面前,俯下身体看着坐在檐廊上的少女“八百是在等我吗”
他手里拿着金色的对扇,只打开了一把,将线条精致流畅的下颌遮挡在扇面之后。
童磨穿的衣服本就是红色,再加上现在天色昏暗,自然看不清那上面沾染了什么,但八百比丘尼的鼻子没有和眼睛一样受天色的影响。
她从童磨的身上闻到了血腥味。
“很多吗”
八百比丘尼突然来了这么句莫名其妙的话,她知道童磨能明白她在问些什么。
鬼杀队来的人,很多吗
你今晚杀掉的人,很多吗
她不需要询问童磨去了哪里,也不需要询问他做了什么。因为八百比丘尼只需要看着他的脸,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就能知道前面这些问题的答案。
八百比丘尼在鬼舞辻无惨身边待了太长时间,她早已对这些味道的由来熟知于心。
童磨面色未改,自顾自地在她身边坐下,他停在这里的时间越长,血液的气味就越明显。
“也不是很多啦,”童磨侧过脸看着她说“八百觉得味道很明显吗”
有着彩虹色眸子的上弦之鬼面上毫无阴霾,哪怕浑身弥漫着血液的腥息,神色依旧天真如稚子。
他的嗓音也明朗轻松,兴高采烈地同她分享今夜的见闻“虽然鬼杀队里很少有可爱的女孩子,但是这一次我遇到了一个超可爱的小姑娘哦,而且她还是柱呢,这么年轻就当上柱了,一定杀了很多鬼吧。”
童磨反反复复地对她说那真的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呢,而且又很努力,战斗的时候一直都在保护身边的同伴,试图将他拖住。
“但是啊”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那双彩虹般绚丽的眸子忽然黯淡下来,嗓音也变得低沉“人类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做到那种程度了。”
童磨这般说着,那张俊秀清隽的面容几乎要贴上八百比丘尼的脸颊。
“她的速度太慢啦,所以完全没办法斩下我的脑袋,我本来是想把她也送去极乐世界的,但是天就快要天亮了,真是太可惜了。”
这只从内而外都与正常人的存在巨大差别的极乐之鬼,八百比丘尼也分不清他究竟在可惜些什么。
或许都有吧。
为鬼杀队的柱那么努力却没有杀掉他而可惜,也为因天亮而无法将对方吞食而可惜。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远处的天空似乎晕染出了些许明亮的色彩,那样的光晕逐渐往外扩散,在太阳的光辉洒落地面之前,童磨将额头抵在了她的额角。
他低低地说“真好啊。”
过于优越的挺拔鼻梁在她脸颊上留下的微微痒意,令八百比丘尼抬起了眼眸,她眺望着远处阳光即将洒落的前兆,轻声道“好什么呢”
“我不是人类啊。”童磨睁开眼睛,长长的睫羽拂过她的眼尾,她的余光瞥见了几分绚丽的彩色。
童磨对她说“所以我也不会像人类那样轻而易举地死掉,更不会因为这种原因,把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世界上。”
“我答应过八百的,”他伸手摩挲着八百比丘尼的侧脸,同她说“神的恩泽会一直庇佑你。”
八百比丘尼没有说话,她大抵是在迟疑或是思考着什么,但在她开口回答些什么之前太阳升起来了。
又像是虚幻的梦境一般,她身边的青年不知何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空气里氤氲着的淡淡血腥味,在提醒着她一切都是真实。
八百比丘尼是受到了神明眷顾的少女。
这样的传闻很长一段时间都盛行于各处,人们憧憬她永恒的美丽与年轻,景慕着她的不老与不死。
起初她也有过高兴的时候,为自己的肉体永远也不会变得丑陋而雀跃。可这样的想法并没有维持太长的时间,在发现身边的人接连老去、坠入死亡之后,八百比丘尼感到了恐惧。
与其说这是神眷,倒不如说是诅咒。原本只是个普通少女的八百比丘尼,因为这份诅咒获得了漫无边际的时光,也变成了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存在。
伊之助醒过来时,累是第二次睡下了。
大抵是因为身处其他鬼的巢穴,所以累全身都格外紧绷,随时都在戒备着来自外界的威胁,自然也不会像伊之助那样轻轻松松睡下。
累从未对童磨放下警惕,不仅因为对方是比他更强的同类,而是他对待八百比丘尼的态度。
从他看向八百比丘尼的眼神,累便能察觉到其中所蕴含着的不同寻常的意味这只上弦之鬼,一定对母亲大人抱有某种特殊的心思。
并不像父亲看母亲的目光,而是一种
看着他们傍晚时分的互动,累一时间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感觉。直到他在凌晨时听到了外面有细微的声响,于是偷偷爬出去,看到了那只上弦之鬼与母亲大人同坐在外廊的场景。
声音活泼、笑容无忧无虑的极乐之鬼,在即将日出时忽然像是转了性子一般。在他脸上浮现出来的神色,足以称得上郑重。
他看向母亲大人的目光里,累终于明白了那里面究竟蕴含着什么东西。
那是名为承诺的存在。
或许童磨无法感受到人类的感情,也无法真心实意地替什么人考虑,但在八百比丘尼的面前,他完全不需要考虑这些。
因为支撑着童磨与八百比丘尼之间的关系,将他们牵扯在一起的,从始至终都是名为承诺的存在。
一开始是童磨的父母,那对创建了万世极乐教的夫妻对八百比丘尼的承诺,后来他们双双死在了房间里,八百比丘尼踩着满地的斑驳血色来到了童磨的面前。
这位永远也无法像人类一样死去,永远也无法抵达极乐之地的预言巫女,对童磨许下了承诺。
她说“我会照顾你长大的。”
八百比丘尼一直都在遵守着这样的承诺,直到过了十多年,初始之鬼降临了万世极乐教。
童磨注视着那双血色的瞳眸,在那个男人对八百比丘尼伸出手的时候,他忽然想
我也要履行我对八百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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