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秘境后驾驭飞舟穿越数十里山岭,妖兽遍布的荒野终于渐渐归于平静安稳。
而直到抵达一片灵力稀薄、终日被云层遮蔽的峡谷,才能看见远处那倚仗天险修筑而起的城镇。
源界十二洲,拥有智慧的生灵并不少,人类却是其中最有优势的种族之一。与此同时,他们也是南天洲上唯一不需要拥有修为便有不俗创造力的族群。
岐南在这座边缘小城停下飞舟,施了个隐匿踪迹的秘术,带着峸鸿进了城。
“商队从西域新进的首饰,各位小姐老爷看一看啊!”
“咸肉馅饼,量大管饱!路过的各位好汉看一看啊!”
“糖葫芦!三文钱一串……”
“老板,两串糖葫芦。”
“好嘞,客官您拿好。今早刚做的,包您满意!”
岐南拿着两串包裹着金黄糖浆的山楂穿过衣着朴素的人流,将刚买的一串糖葫芦递给了端坐在一家简陋食肆破木餐桌边的峸鸿:“剑君大人,尝尝?”
峸鸿迟疑着接过,在岐南的注视下咬了半颗,顿了一下,面无表情的咽了下去。
岐南被他逗笑:“好吃吗?”
峸鸿沉默不语。
这位皇天剑宗的大少爷金贵又富有,这次出门时特意挑了件最低调的只有流云暗纹的黑衣换上。然而即便如此,当他腰背挺直地坐在这里时,还是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要不是这会儿他施展了法诀,周围人会下意识忽略掉他们俩,峸鸿估计是要引起骚乱了。
岐南逗他:“剑君大人,说话呀。”这位从小喝着琼浆玉液长大的大少爷,能喜欢吃这些凡人孩童的零嘴才有鬼了。
峸鸿的薄唇抿紧,半晌后才憋出来一句:“尚可。”
岐南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他一屁股在峸鸿身旁坐下,半靠在被磨出了毛边的木桌上,一手支腮对他比划了一根食指:“这样,你把咬过的这颗吃完,剩下的我帮你吃掉,嗯?”
峸鸿愣了一下,捏着那支糖葫芦半晌没有动作,藏在脸侧碎发后的耳朵却染上了一层薄红。
见他愣住,岐南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你是不是不喜欢让别人吃你吃剩下的东西?那我……”
峸鸿没等他说完就飞快咬掉了剩下半颗,然后把签子往岐南手里一塞。岐南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思,摸了摸下巴也不说话了,咬掉一整颗糖葫芦半眯起眼看那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年少时失恃失怙,在外流浪时常在好心人那讨些吃剩的饭食以维系生命,倒是对这种事情没什么感觉了。
只是峸鸿这大少爷到底与他不一样,以后得注意些了。
岐南呼出口气,低声笑道:“你大概不知道,对某些小孩来说,糖葫芦可是奢侈品呢——也就每年生辰时才敢吃那么一次。”
峸鸿原先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听到他的话却忽然低声开口:“你生辰在何时。”
岐南漫不经心回答:“记不得了,估摸着大概是在三百九十九年前的秋天吧。”
他自己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峸鸿却觉得无端压抑。他不想追问了,换了个话题:“你朋友在这。”
岐南啊了一声,摊了摊手:“不是,他住的地方灵气还挺浓郁的,是个凡人国度的皇城。不过虽然离这里有几千里吧,但以灵舟的速度,要过去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他见峸鸿剑君的目光越发疑惑,啧了一声继续解释:“我们在这里歇脚是为了给那只乌鸡买上门礼物。我和你说,那只乌鸡可讨厌了,居然嫌弃我炼的丹水准太差入不了眼。”
顿了顿,他又幽幽道:“好啊,既然我的丹入不了眼,那送什么都一样吧,凡人的土特产和我的丹药也没差对不对?”
峸鸿:“……”
岐南:“我们等会出城时就随便买个布偶好了,我看见……咦?”
峸鸿疑惑。
岐南指了指街对面的暗巷,示意他看。峸鸿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只见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正躲在阴影里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这里。
那是个只有七八岁的孩子,身上的衣服像是人用来装东西的麻袋戳了两个洞,裸露的四肢因为瘦弱而显得格外纤细,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只有一双眼睛能被看得分明。
岐南冲她招了招手。
小女孩显然有些害怕,见岐南冲自己招手反而向墙后面又缩了缩。只是这时小二将岐南先前点的素面端了上桌,小女孩远远看见那腾腾热气,终于没忍住,怯生生地靠了过来。
岐南见她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出声问道:“小孩,你多久没吃饭了?”
小女孩低着头,小声说:“一天半。”
对这样的小孩来说,一天半不吃东西就很要命了,要是超过两天……她说不定就再也醒不了了。
糖葫芦不顶饿,岐南笑了笑,将那碗素面推给了她。
小女孩不敢置信,试探着向那碗素面伸出手,见岐南没有阻止,终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小麦的香气中,淡淡的甜味从舌尖扩散开来。柔软和温暖的感觉充实了口腔,在这一瞬间仿佛一切苦难都远去了,只剩下了快乐与幸福。
她吃着吃着,眼泪不知道怎么的就掉了下来。
岐南依旧微笑着看着她,冲她举起拳头,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好好努力,要活的比谁都久啊!”
小女孩一边哭一边用力点头。
修士的灵识能够屏蔽常人的感知,直到小女孩吃完面跑远,都没有其他人察觉有个小乞丐在这里获得馈赠。
旁边的峸鸿一直沉默地看着,直到最后也没有说什么。
这种凡人的食物对于修士而言,杂质太多、能量太少,根本没有什么吃的必要。而且修士的味觉异常敏锐,这种乡野凡人烹饪的食物在他们尝起来也绝对算不上什么享受。
岐南只是在回忆他那段旁人不可知的过往。
岐南在桌上放了五枚铜板,起身招呼峸鸿:“走吧,我们去见那只乌鸡。”
峸鸿跟在他身后,看见他在出城的路上随手买了个脖子上有枚铃铛的布偶老虎,而后一起乘坐飞舟前往了岐南所说的皇城。
这座城池显而易见的远比他们之前去的那里繁华,屋房楼宇雕梁画栋,街面整洁干净,街边巷里也见不到什么衣衫褴褛的乞儿。
神识随便一扫,甚至还能轻松发现十几个隐藏身份的低阶修士。
两人穿过闹市,来到了一片较为偏僻的居住区,最后在一家看起来极其朴素的普通一居室民房前停下。
岐南抬头辨认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确定自己没找错后就上前敲门。
几秒后,门开了。
门后出现的是一名身量修长的年轻男人,黑发墨瞳,剑眉薄唇,一袭窄袖白袍上云纹缭绕,一头长发束于玉冠之中,端是俊美无双。
然而当他微眯起狭长微挑的双眼向门外看来,一股让人忍不住想跪下的凛然邪气就扑面而来,仿佛下一秒就能拿出十八般酷刑让来者挫骨扬灰。
峸鸿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就绷紧了身子下意识去摸自己腰间的佩剑,岐南也不受控制的僵硬了脊背,好半晌才勉强挤出个笑,举起手挥了挥:“嗨。”
黑瞳男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峸鸿,脸上露出了个微笑:“岐南道友,好久不见。”
这人笑起来时邪气也不减半分,但岐南终于松了口气,拉过峸鸿放在剑柄上的手给他介绍:“逐光剑君,这位是我的好兄弟峸鸿,他前几月刚突破到源境又出了点意外,你可得帮帮他。”
男人侧过身让他们进去,同时应道:“没问题。”
岐南拽着还在状况外的峸鸿进了屋,有点疑惑地问道:“怎么没看到燕道友?他不在吗?”
男人抬手关上门没说话,然而当他转过身来时,岐南突然瞧见了他衣襟里慢悠悠探出来的、醒目无比的黑色鸟头。
岐南:“……”
黑鸟与他对视着,缓缓露出了意味不明的嘲讽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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