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柜门关上的下一秒,夏敏君从房门外走进来。
夏树心有余悸,无声长吐一口气。当她缓下心神再抬头看向自己的对面,又后知后觉地懵然睁大眼。
——她怎么把阿珩也拉进来了!
那表情太明显,宋珩一眼看透,唇角极轻地弯了弯。
外面的夏敏君说:“真是奇了,这孩子究竟跑哪儿去了,宋珩怎么也不见了……”
衣柜的门缝不十分严,有一线光从外面流进来。透过门缝,隐约可见夏敏君正在掏手机。
宋珩意识到什么,用气音轻声提醒夏树,“手机。”
夏树立刻想起,连忙轻手轻脚从口袋里将手机取出来,调成静音。
果然下一秒,电话打进来,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姑姑”。
她隐隐舒了一口气,抬头对他笑起来,眼睛映着手机屏幕的光泽,又软又亮。
宋珩一顿。
宋珩的东西不多,所以衣柜下方较为空旷,可空间毕竟有限。两人只能坐着,面对面。
少年腿长,微微蜷曲。而她跪坐在他双.腿之间。
衣柜里光线暗,又静谧。她的每一分呼吸、每一下动作都在他的跟前,感知得格外明晰。
他的肌肉不由自主开始发紧,别开眼不看她。
手机屏幕上的亮光还在继续。
“……咦?”似乎发觉到有什么异样,夏树用手机的光亮照亮他清俊的脸庞,同样用气音,“阿珩,你怎么啦?”
宋珩艰难地看她一眼,“怎么了?”
“耳朵。”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气音绵软温柔,“你耳朵怎么红啦?”
宋珩的喉结轻轻滚了滚,音线哑涩,“……热。”
夏树轻“哦”了下,小脸却有点疑惑地轻皱起来。
热。
……热吗?
如今十二月中旬,可谓是料峭深冬。屋里虽开了暖气,却只开到适宜的温度,远没有少年宫教室里那么闷热。
她摸摸自己的脸颊,觉得皮肤干滑清爽,一点汗水都没有。
但很快,她又想起生物课上曾学过的,男孩子的体温普遍会比女孩子高。空间这样小,他会感觉到闷热也很正常。
夏树小声说:“再忍一忍,快好啦。”
宋珩点头。
阿珩的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
不是洗衣粉的味道,也不是什么人工造香,那更像是少年天生的体香,很浅很淡。像夜晚阒寂的雪,像雪后清凉的风,澄澈又清冷。
却能让她觉得安心又温暖。
如今距离近,她鼻息间尽充斥着独属于少年的气息。她有种很奇妙的感觉,莫名的,想要拥有得更多一些。
她身子微微前倾,离他又近了点。
宋珩整个人就在她凑过来的瞬间彻底僵住。他倒吸了一口气,心率徒然失控。
女孩子的气息很轻薄,就喷薄在他的脖颈的皮肤上。
他心跳得异常的快,感觉仿佛此刻血管里肺脏里满身都是心脏,一下一下,强烈鼓噪着耳膜。他的听觉感官失了灵,外面的夏敏君在哪儿、做什么、走没走他已经全然听不见了,只能听见自己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最关键的,是他懊恼地发现自己竟有了异常的反应,不可描述。
她会不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会不会看见……
“你……”宋珩浑身僵硬得像块钢铁,手死死地抵着柜门边沿,说话都艰难,“你别动了。”
别动了。
也别再靠近了。
他不想这样狼狈,也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羞.耻,这对他来说会比凌迟更加难受。
“对不起。”夏树就着黯淡的光看到了他额角散碎的汗珠,以为他是太热,稍微远了一点点。
“是不是太热了?我给你扇扇。”
她抬起手在他的脸旁无声扇了扇。空气被搅乱,气流里有种逼仄的湿潮。
只有她的目光是纯洁清爽的,她笑盈盈地看着他的脸。
那双眸太亮,即便柜中只有一线光芒,她瞳眸里的亮光仍是那么的清晰明了,像是黑色墨空中唯有的两抹星。
宋珩静静看着,竟觉得她的目光像能看进他心里,更能将他心中的一切都无处遁形。
鬼使神差,宋珩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夏树扇风的手停住。
夏树皮肤温度比他的低,肤质也细.嫩光滑,不似他的手心薄茧粗糙,贴在他的手心上,就像在触碰一块温凉的玉。
刚出手,他就后悔了。这举动无法解释,可他不敢再动。
指尖颤.抖。
夏树似乎也感到迷茫,眨巴了两下眼睛。
睫毛在他的手心里轻扫,微痒。
她也抬起手,指尖慢慢碰触到他的手背,却没将他的手拿下去,笑起来,“阿珩?”
宋珩凝眸注视着她。
少年的温度从她的指尖蔓延。莫名的,夏树的心跳缓慢变快起来。
心底感觉软软的,很奇妙。
手机上的电话早就被挂断了。夏敏君也已经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宋珩垂下眸,轻轻推开衣柜的门。
“姑姑走了。”他声音有点哑,捂着她眼睛的手还停留了几秒,想了个合适的说辞,“慢慢睁眼睛,小心晃眼。”
“哦……”夏树懵懵点头,等他的手放开后才缓慢睁开眼。世界明亮起来。
他们从衣柜里出来。
站在房间里,刚经历了这么一场惊险,如今危机解除,两个人一时竟有些相顾无言。
夏树有些羞涩,方才发生的一切让她竟有些不敢看他,低着头细声说:“嗯……那,那阿珩你继续学习,我去洗水果啦。”
宋珩低眸看着她,“嗯。”
夏树的眼周热热的,她的心也热热的。飞快偷看了他一眼,抱起果盘很开心地走了。
宋珩看着她走。
房门轻轻阖上,原本就安静的房间顿时变得冷清。
他静静看着那扇关上的门,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心。默默握紧。
-
宋珩习惯浅眠,这一晚睡得不算安稳。
夜半起夜,他发现自己卫生间停了水,披了件衣裳去共用的卫生间。
那些话就是他那时听到的。
别墅二楼的共用卫生间临着夏雄海的房间。应该是夏敏君在,透过房门声音细细碎碎。
“……哥,这小木和宋珩的年纪也不小了,我觉得你有时候应该提醒提醒,让他们多注意点……”
“以前他们年纪小,经常一起也就算了,现在青春期,还天天这么不保持距离,出了事可怎么办。”
夏雄海似乎不大以为意,“是你想多了吧,阿珩和小木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好些也正常。就是普通的小兄妹,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的。”
“哪里是我想多了!”夏敏君说:“今天你让小木去洗水果,结果那孩子一溜烟就不见了,到处找不到。你让我去宋珩的房间找,结果人不在,那果盘就在他那桌上搁着,一看就是俩人不知道又去哪儿野去了。”
“过会儿小木回来了,倒没说去哪儿了,小脸却红得跟什么似的,问她话也闪闪躲躲。都是从她那年纪过来的人,我还能看错?”
她又笑说:“不过哥,我今天觉得,沈家那个孩子倒挺不错,长得好,人也有礼貌。你找机会,可以让小木多和他接触接触,说不准……”
夏雄海不认同,“小木才多大!你就给她愁这些,她的事她自己有分寸,我们做家长的别干预太多。”
夏敏君:“怎么能不愁,既然有好的当然得把握住机会抓紧了!她不大,就是因为不大才没什么分辨能力,你做家长的不得多看着……”
……
十二月,虽开了暖气,深夜的走廊却仍旧有些微寒凉。
墙壁的温度透过他的皮肤一点点渗透进他的身体里,挥之不去的冷。
这一夜宋珩做了旧梦,梦里是同样冰冰冷冷的冬天,积雪染白了孤儿院的小院。孤儿院的老师们定时带着孩子们去体检,医生说他的血型太稀有,是RH阴性AB型血。
有懵懂的孩子问,什么是RH阴性AB型血。
老师答:“就是熊猫血呀,因为拥有这个血型的人太少了,就像大熊猫一样稀少。小珩的血型和你们每个人都不同,所以你们要爱护他,明白吗?”
那些小孩子的理解能力却有限,有人大喊:“小珩是熊猫血,那他是不是熊猫精啊,不是人!”
“熊猫精!小珩是熊猫精!离他远一点!”
石子丢在他身上,雪水浸透了他的衣领。他默默站在远处看着他们既戒备又恐惧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画面一转,所有的一切都被一片鲜艳的血红色浸透。阴暗逼仄的房间里,那些红色液体缓慢淌流在他的脚下。他就缩在角落里,惊惧地看着不远处拿着菜刀满脸血污的男人。男人也森森地盯着他。
直到世界又变为了一片纯净白色,大雪漫天纷飞,那个小女孩儿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色,像一团软绵绵的火。
她伸手递了他一根拐杖糖。她对他说:“今天圣诞节,你怎么都没吃糖呀,我请你吃糖吧!”
“我爸爸说,想让你和我回家,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家吗?”
她的手很软,也很暖。不像他的在冬天的冰雪里被冻得僵硬冰冷。
大院里有很多孩子,那时看他总默默跟在她身边,嬉笑着问:“夏树,他就是你爸爸给你找的小血包呀?”
“那他就是你家的下人!”
孩子们哄乐一片。只有她皱着一张脸,用细软却不满的音调反驳,“什么下人,你们乱说什么呢!阿珩不是下人,阿珩有名字的,他叫阿珩!”
自她出现,她好像一直就像一个太阳般的存在,明净耀眼,又有着并不灼人的温暖。
而他是行星。围绕着她公转自转的行星。
因她而生,绕她而行。
却永无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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