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圆月高挂的深夜。

    某个偏僻小镇紧挨着的一座矮山丘上,一群长相与人类迥异的中级妖怪好奇地围着一枚月光映照下有着浅浅微光的白色巨茧。

    说是白色也不完全正确,更像是无数半透明的丝线缠绕成茧,所以围在周围的妖怪们能够透过微光看见白茧中若隐若现的影子,像是蜷缩着的人形。

    今夜圆月初露的时候,这枚白茧就很突然地出现在了矮丘上,白茧上下透漏出的灵力没有丝毫污浊,甚至有着对妖怪们而言极具吸引力的清甜香气,于是居住在矮丘上的妖怪们全部都聚集到了这里,对着白茧露出垂涎的表情。

    一些贪婪的妖怪们直接冲上前去想要撕咬白茧获取力量,却连手都来不及触碰白茧就被茧上的灵力弹飞数米远,它们之前伸向白茧的手像是中毒了一样变得青紫,疼痛难忍。

    就在矮山丘上所有的妖怪都准备放弃的时候,突然就看见那半透明的白茧如同破壳一般裂开了一道缝!

    更强烈的光从缝隙处透漏,如同蛋壳一般的白茧依旧在持续裂开,如同蛋壳碎裂一般的声音再次吸引了所有妖怪的主意。

    他们知道,茧里的东西……要出来了。

    高悬于夜空之中的圆月,月华流照,与白茧碎裂流漏而出的光华相映,让围在一旁的妖怪们觉得刺眼至极。

    在他们闭上眼睛的瞬间,就听见“咔——”的一声轻响,刺眼的光亮几乎在一瞬间消失,恢复了视野的妖怪们带着急促的呼吸看向此刻已经碎裂大半的白茧。

    出现在白茧中的,确实是一个“人”,而且好像还是一个有着墨色曳地长发的“女人”。

    那个“人”蜷缩在仅剩的茧壳中,容貌被长发遮掩,却并没有像妖怪们之前猜测的那样光果着身子,反而穿着一件同样墨色的长和服,和服上用银线勾勒出蝴蝶一般的华丽绘羽,和服腰缠处是艳红色的蝴蝶结扣,红色的丝绸垂曳至地,随着晚风扬出弧度。

    就算是不问世事的妖怪,也看得出这件和服曾经非常漂亮华贵,只是现在……却已经变得残破。

    勾勒蝴蝶绘羽的银线断开,露出锁骨处和肩膀的和服领口出现了些许裂缝,原本应该极为飘逸的丝绸腰缠也多了许多破洞,以和服下摆残破得最为厉害,甚至能透出茧壳中那“人”素玉一般白皙的双腿。

    就连那些原本只是垂涎清甜灵力的妖怪们,都被那一抹玉白晃了眼睛。

    “那白茧已经消失了!”原本因为白茧的攻击而准备放弃的妖怪们,在看到茧壳黯然无光地碎落在地上之后,几乎流着口水向那个身穿残破和服的身影冲了过去。

    白茧碎落后,那清甜的灵力味道越发浓郁,一些缺乏克制力的妖怪根本无法忍受那种诱惑,一边向着那身影猛冲,一边伸出手想要触碰那抹玉白,像是在追逐这世间最美味的珍肴。

    一直到有妖怪的手即将触碰那身影的衣角,都再没有妖怪被灵力攻击,就好像茧中的身影真的卸下了所有的防备,随时都能任人宰割一样!

    可是……

    “聒噪。”

    就在妖怪触碰到那残破衣角的刹那间,一个语调慵懒的声音响起,数不清的黑中透着晶莹红色的带刺荆棘从他们脚下的地面疯狂窜出,瞬间刺入妖怪们的身体,刺穿它们的手脚。

    只是几秒的时间,所有冲动偷袭的妖怪全部都被荆棘刺钉在原地,它们的身体从被刺破的伤口开始快速变得青紫,随之而来的剧烈疼痛感让那些妖怪痛苦地大声哀嚎,惨叫声和求救声响彻整个月下的山丘。

    “闭嘴!”那声音再次传来,轻而清,却在连绵的哀嚎声中依旧能让所有的妖怪都听见。

    因为痛苦而发出的哀嚎不可能瞬间收束,可下一秒整个山丘却变得寂静无声,明明黑红色荆棘刺中的妖怪依旧面露痛苦,却像是在出演哑剧似的无声呐喊。

    这一片望得见月色的平地,一眨眼就变成了黑红色的荆棘丛,那黑色中透着晶莹红色的荆棘像是某种不知名的玉石结晶,危险却有着让人挪不开眼的美丽。

    ……就好像此刻从茧壳中缓缓起身的身影。

    墨色的长发曳地,穿着残破和服站在那里的身影出人意料地高,修长白皙的双腿因为和服残破而若隐若现,领口也从肩膀滑落,在月光下透着极白。

    但那“人”却似乎对这些丝毫不在意,只是抬起头露出之前被长发遮掩的容貌,那是一种如同带刺毒玫瑰那样妍丽的美,明明没有任何妆容的痕迹,双唇却像滴血一般红……美得令人窒息。

    那些在最后一刻控制住自己的欲望,停留在荆棘丛之外的妖怪们静静看着茧壳中站出来的“人”,觉得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怪,在它们印象中都没有像这样美丽的“女性”。

    除……除了胸口有些扁平之外,再苛刻的艺术家都无法找到瑕疵。

    茧中走出的“人”看了一眼站在外围的妖怪,然后迈腿踩入荆棘丛,向外面的妖怪走了过来,沿路的荆棘在触碰到那“人”的身体之前就碎裂成暗红的萤火消失,未着鞋履的双脚一路踩着丘地走到那些妖怪们面前。

    他低头看向某个矮胖的中级妖怪,墨黑的睫羽投下扇影,然后抬起了手。

    就在那中级妖怪以为那“人”要杀死自己的时候,它们却看见那“人”从散乱的发间拔出一枚缀着晶钻的蝴蝶发簪,递给那矮胖妖怪。

    “拿着这个,去换些酒来。”茧中人姿态慵懒,声音却并不娇柔妩媚,如同他身周灵力的清甜一样,像是清泉入口、水润深沁一般的少年声音。

    只听声音,竟有些辨不清性别。

    “是,是……是,大……大人。”那矮胖的中级妖怪颤抖地接过那看着昂贵的发簪,在看到那“人”又催促似的挥了下手后,就立刻转身撒腿就向山下冲。

    普通人看不见妖怪,所以买酒是不可能买的,但它们总有办法换到好酒。

    “大……大人。”剩下的妖怪一阵腿软,无法站直身体。

    对方看起来是能够随心收束灵力的大妖怪,因为自这位大人走到它们面前之后,那一直停绕在它们鼻间的清甜香气就已经消失不见,这才让剩下的妖怪们没有再次冲动失态。

    但这个茧中出现的大妖怪,却只是轻瞥了它们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什么都没有说。

    只剩下碎落的茧壳,在月光下渐渐化为虚无。

    离开那群灵力低微的妖怪们之后,从茧中醒来的醉月一路走到山丘的最高处,却发现那里满是树木,抬头都无法看清月色。

    于是,醉月一路下行,在靠近山下地方发现了一块巨大而光滑的岩石,坐在那里一抬头就是圆月,一抬手就能感受到月华流照。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在什么地方,更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时候,但他每次自愿化茧之后都会沉睡三四十年,然后在某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醒来。

    “倒是月色,从未变过。”醉月眼角的余光看见一个慌忙逃窜的身影,他手边也多了两个白瓷的酒壶,随手拿起微微一晃,漾起一阵浅淡的酒香。

    每次醒过来,似乎都是在月圆时候,身边围着一群贪婪的妖物。

    *

    山丘上的妖怪因为醉月的出现而战战兢兢,但醉月却只是坐在那块看得清月色的岩石上喝酒,从月夜喝到日落,再从日出喝到月落。

    每次酒喝完的时候,醉月才会从岩石上起身,所以害怕他的妖怪们就源源不断地给他送酒,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醉月的眼神很好,再加上岩石靠近山下,他看得见山旁那个普通的小镇,镇上的红绿灯,行走的路人和偶尔驶过的车辆。

    靠近山下的地方还有一家简陋的杂货店,在不远处学校读书的小学生们经常会从杂货店前面经过,停下来用大人给的零花钱买点便宜的点心零食。

    就这么看了几天之后,醉月发现有一个孩子从来都不会去杂货店买东西,总是独自一个走在吵闹的小学生之间,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背着有些破旧的书包,每次路过杂货店都会低下头加快脚步。

    这当然不是醉月注意到那个孩子的主要原因,只是那个孩子每次走到醉月坐着的那块大岩石附近时,都会微不可查地顿一顿脚步,然后抬头看醉月一眼,下一秒立刻慌张地假装四处看风景,再跑步离开。

    山丘上的妖怪说,这个世界的普通人看不见妖怪。

    而醉月敢肯定,那个孩子在人类中是特殊的。

    不过……

    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知道第几次看见那孩子慌忙跑过的醉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对小鬼完全没有兴趣,也没有半点想搭理那孩子的意思。

    醉月就这么坐在岩石上,不畏惧阳光,也享受月光。

    当月光流泻而下,醉月身后的岩石上出现了一对巨大的、残破的蝴蝶翅膀的影子,那影子翅膀上的一个个难看缺口,似乎在月光的照映下以十分缓慢的速度愈合着。

    也不知道他在岩石上坐了多久,喝了多少妖怪们进贡的酒……

    某一天,当那个有着浅茶色头发和琥珀色眼眸的孩子再次出现的时候,醉月难得放下了酒瓶,在阳光下静静闭目休息。

    “夏目,你这个怪物!今天上课的时候又和看不见的怪物说话了吧?!”

    “哈哈哈!”

    “唔!”

    醉月睁开眼睛,就看到几个讨厌的小孩子从路边捡起了石头,一抬手就砸在了那个孩子的身上。那个似乎能看见妖怪的孩子用短短的手臂护住自己,每被砸中一次就忍着疼痛发出一声闷哼。

    “夏目?”听到这个姓氏,醉月下意识地轻喃。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在那个姓夏目的孩子面前发出声音,所以那个孩子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岩石上的方向。

    “怪物,你又看到了什么!”

    又一块石头砸在夏目的肩膀上。

    “夏目……玲子。”醉月想起了他认识的某位姓夏目的女性。

    他的记忆力并不算太好,却一向记得自己遇到过的那些出色女性,特别是那些和他交情不错的出色女性。

    这会儿听见“夏目”这个姓氏,醉月就想起来自己曾经和某位叫“夏目玲子”的女性一起喝酒。

    在两个“人”都喝醉之后……还拜过把子。

    沉溺回忆的醉月并没有发现,那个总是从岩石附近匆匆逃走的姓夏目的孩子,第一次真正停下脚步,站在那里,抬起头,带着诧异的表情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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