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倾情
其实听到端宴对那银发女人的形容时, 我早就在脑海里勾勒出了那女人的模样--我是见过她的。
那天在听雨楼前惊鸿一瞥,我深深地记住了她身上的袍子, 不同常人的银色长发, 以及她黑色袍帽下掩藏的有些妖异的笑容, 不敢忘记。
听洛神这口气,莫非她认得那个银发女人么?
我狐疑着,却感觉洛神的手此时忽冷忽热,已然出了细密的一层汗,心中不由一动, 从一旁窥看她低垂的眼,居然从她的眸子里捕捉到了些许压藏着的恐惧与惊惶。
她在害怕么?
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令我非常不安, 我几乎如履薄冰,一个字也说不出,生怕看到我心中那个一直沉静坚定的女子, 就此轰然崩塌,成为碎片。可是我纵然心里堵了再多的疑问,这时候也不能去问她。
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似是感觉到了, 抬起头看我一眼,四目相接,不过很快有些闪躲地,低下了头, 眼睛盯着地上的墓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是等了许久都不见洛神答话,端宴在地上扭了扭发酸的脖子, 扶着下巴奇道:“洛姑娘,你脸色不好?难道是我的回答让你不满意么?哎,天可怜见,我说的句句属实,绝不会瞒骗姑娘你的,若有一句虚言,只管叫我不得好死。”
洛神回过神来,侧过脸去,冲他苍白地笑了笑,说道:“没有,你说得很好,多谢你。”
然后她的手从我手心抽离开去,径自站了起来。
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目光片刻也不敢离开她。
--她打算做什么?
洛神走到不远处的雨霖婞身边,将雨霖婞拉到一旁站着,用很低的声音跟雨霖婞说了几句附耳的话,她的声音太小了,我几乎听不清楚,就见雨霖婞的表情先是有些疑惑,继而脸色有些苍白起来,到了最后,她脸上已是风云变幻,复杂之极,我根本形容不出来。
终了,雨霖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从来没见过她露出这般严肃的神情,与平常笑得一脸妖娆的她判若两人。只见她嘴巴动了动,对洛神说了三个字。
我的眼睛比常人锐利一些,辩得出雨霖婞对洛神说的是:“放心吧。”
放心吧?
为什么雨霖婞要对洛神说这三个字?洛神到底跟她说什么了?
我看到这,紧紧咬了咬嘴唇,心里则揪得紧紧的,甚至有些不甘的泛起酸来:到底什么话不能让我听到,却去跟雨霖婞说?
洛神,你在想什么?那么多的事,你偏生要一人承受,如今情愿和雨霖婞说,也不愿意和我分担么?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令你失望,还是你觉得我根本不能让你依靠呢?
我从来没觉得这么委屈过,就像被抛弃了一般,站在原地,心里几丝涩涩的苦。
终于,洛神和雨霖婞说完话,转过身来。她抬起头,在那里望着我,脸上则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我看见她对我笑了,心里竟然又突突地跳个不住,像揣了一只兔子在怀里似的。我现在才明白,我的心情几乎随着她而旋转,她喜我则喜,她悲我亦悲,如今,我是真的离不开她了。
她向我招了招手,轻声道:“清漪你出来下,我有话跟你说。”
我先是一愣,接着满怀欣喜,嗫嚅一声答应她:“好。”
她白影翩然,转身就朝墓门走去,我急忙跟了上去。
这时只听到身后端宴叫了一声:“哎,洛姑娘你别走呀!什么话神神秘秘的非要到外面说,就不能让我们也听听么?”跟着就是雨霖婞轻叱端宴的声音:“你别说话,一个大男人话那么多做甚!在那好好坐着,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问你,等下乖乖给本姑娘说清楚,可不要再婆婆妈妈的。”
“什么?姑娘你还要问?我该说的可都说清楚了!”
“先前那是死鬼问你话,现在轮到我了!给姑娘我挺直腰杆坐好了!”
他们声音嘈杂,其中还夹杂着几声花惜颜的轻笑,在身后兀自远去。而我的目光落到前面渐行渐远的白色身影上,心里跳得厉害,虽然带着几分疑惑,更多的却是满溢出来的欢喜。
出了墓室门,洛神就沿着右边的墓道在前面一直走,墓道里寂静得厉害,除了我们二人的脚步声,隐约还能听到身后墓室里传来雨霖婞,花惜颜和端宴三个人的声音,咿咿呀呀,并不分明。
洛神走得很慢,长明灯的火光若水一般流淌在地面的墓砖上,昏黄而柔软。她就踏在那条昏黄的水流上,周身染了淡淡一层光晕,轻慢徐行,我则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
走了一阵子,离那墓室稍微远一些,她突然停了下来,而我因着一直保持向前的步伐,没留意她已经驻足,一下子就撞在了她的身上。
我心里霎时一乱。
而她低着头,张开双臂,刚好将我揉进了她的怀里。
独属于她的幽冷香气扑面而来。
此刻,我似着了魔一般,积压许久的感情瞬间就迸发出来,双手紧紧一圈,用力地抱住了她单薄纤弱的腰,将脸深深埋在她的胸口,贪恋着她身上那一抹恬淡安静的气息。
她这冷香馥郁的怀抱,我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感受到了,在这阴暗潮湿的地底下,更显得珍贵万分。
“洛神。”我叫了声她的名字,除此之外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甚至忘记问她为什么要单独将我叫出来。
我什么也不想,就想这样抱紧她,在这危机四伏的古墓里,我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我甚至想到最坏最可怕的事情--那就是也许我会死掉。
所以,我哪怕多拥有一瞬的时间抱着她都好。
我不奢望太长,就是此刻就好。
抱了一会,她松开了手,目光柔和地望着我,微微笑了笑,说道:“我有东西要给你。”
我一愣,低声道:“什么东西?你叫我出来,是要给东西给我么?”
她不说话,只是从怀里摸出了一块薄薄的物事来。那物事通体呈现出一种血红的颜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通透,我一看,竟然是两块鲤鱼形状的琉璃玉佩,如今已然拼做了一块。
我见了那血色的琉璃玉佩,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不是先前洛神她从楚王妃陵墓里拿出来的血色鲤鱼玉佩么?
洛神纤长的手指一挑,将玉佩分作两半,一半收回自己的怀里,再将我手心展开,另一半则放到我的手里,柔声道:“现在,它是你的了,收好它。”
玉佩触手冰凉,明明那么得薄,我却觉得有万斤重量,诧异地望着她,问道:“为什么要给我?我记得这是你从那楚王妃手里……”
我突然顿住,不再往下说了,因为这么久以来,有一点我一直想不明白,那就是这琉璃玉佩早先的一半的确是在洛神手上,但是另一半却是她从陵墓里拿出来的。
她当时对楚王妃说的是:“我来取回我的东西。”
难道她曾经到过那间陵墓,将那另一半藏在那里,再将它取回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神眼眸深邃,像是看穿了我心中的疑惑,说道:“对,那时候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这是我娘亲留给我和姐姐的东西。”
“你有姐姐?”我越发吃惊起来,一直以来,她总是如烟清冷,孤身一人,我很难想象她竟然会有一个姐姐,她以前从来没跟我提起这些。
为什么她现在跟我说这些,再送那另一半的玉佩给我?
我顿时觉得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对,我有个姐姐。”洛神轻轻点了点头:“原先这玉佩本是完整一块的,我娘亲想若是生了男孩,就将一整块玉佩给他,可是她却先后生了两个女孩,所以她就将玉佩分作两半,我和姐姐各执一半。”
我道:“……那你姐姐她现在如何了?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她凄凄然地看我一眼,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凉凉说道:“她死了。”
我心一沉,没说话,觉得话题突然沉重了起来。
她似是自嘲般,轻轻笑了笑:“她很傻,所以她死了。”
很傻,所以死了?
我迷迷糊糊,不知道她话里的意味,却听她接道:“我娘亲说以后若是我们两姐妹遇上心仪的男子,成其佳偶,就将玉佩赠给对方,姐姐她的那半曾经送出去过一次,而我的……”
她目光灼灼地望着我,我现在才听出她话里的意味,脸霎时滚烫了起来,只觉得手里的半片鲤鱼几乎要烫伤了我的手。
她将手掌盖在我的手心,眸子里似含着昏黄的一抹柔光,说道:“清漪,纵然你不是男子,可是你是我这一生唯一欢喜过的人,所以……”
我恍然大悟,突然笑了,有些羞怯地望着她,说道:“这算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么?”
她苍白秀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润,眉心却凝着一丝苦,伸出手,揉揉我的头发,有些闪躲地笑道:“自然是的,你要妥帖收好,不然我会生气。”
我将那半片玉佩小心收入怀中,贴在离我心最近的地方,笑道:“那你生起气来是什么模样?”
她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一本正经地板着脸道:“那自然是很可怕的,你怕不怕?”
“我怕极了。”我眨眨眼,假装做个惧怕的表情,顿了一会,望着她,认真地说道:“洛神,跟我回去吧。”
这是我这辈子说过的最郑重的话了。
我心里积攒许久的想法,不敢告诉她的想法,就在此刻,说了出来。
而她抬起眼,有些吃惊地看着我。
“等我们出了这座陵墓,你就跟我回去好么?回到蜀地去,和我一起生活,此生免你流离,免你忧伤,再也不分开。你……你答不答应我?”
她并不说话,眸子里光泽流转。
我期盼地看着她,浑身因为激动而有些发抖:“你不知道,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煎熬,你很多事情都藏着不跟我说,忧愁也好,悲哀也好,惧怕也好,都一股脑地咽进肚里。可是……我刚刚在墓室里我看见你那模样,我却更是难过千万倍,就像你刚刚和妖女她低声说话……我不知道你对她说了什么,可是我心里好难受,以为我做得不够好,你才不会愿意和我分担你的一切。
她摇摇头苦笑,叹息一声,好似耳语:“傻姑娘,怎么会,你做得很好。”
“那你答应我么?”
“我答应你。”她凑近来,望着我的眼睛,又接着嘱咐般说道:“等下……等下你记得,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跟着霖婞走,知道么?”
我看她墨玉般深沉透亮的眸子,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心里一阵狂跳不已,问道:“你呢?你不在我身边么?”
她伸出手抱着我,甚至能感到她不知什么原因,竟然有些瑟瑟地颤抖。她的身子越发瘦削了,揉进怀里只觉得心疼。
耳边是她有些轻颤的低语:“我自然也一直,陪在你身边。”
我自然也一直,陪在你身边。
听到洛神这句话,我心里五味杂陈,沉淀着说不出的滋味,仿佛飘荡荡没甚着落似的,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该忧虑。
她松开了怀抱,低头看着我的眼睛,说道:“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难道我一直陪着清漪你,你不开心么?”
言罢纤眉轻挑,便欲要转过身,道:“那我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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