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春梦了无痕
我只知道自己好似发了烧,生了一场大病。
许是烧得糊涂了,身体被开水烫了般,生生地疼,而脑海里却现出一片黑暗的夜空,那里单单只挂着一轮明月。
我一生还未曾见过这么明亮的圆月,那么大,好似就挂在我头顶上,我一碰,就能掬起一捧银灰月色。
我太累了,就坐在那月亮下休息。不知何时,眼前却立着一个白衣男子,撑着一把白色竹骨伞,他生得很好看,面色儒雅,整个人好似一幅静止在烟雨中的江南绘卷。
然后他开口和我说话,且絮絮叨叨不停地说,他约莫说得太激动了,脸都涨红了,整个人开始癫狂起来,而那双雨雾缭绕的眸子依旧死死地瞪着我,不停地叫我韶儿。
可我哪是什么韶儿?
好啰嗦的人。
我听得不耐了,便挥挥手叫他走,想不到他竟真的走了,却又来了一个黑衣男子和一个身着银色狐裘的女子。那男子和古城里那幅壁画上刻着的华服男子一般模样,俊美威严,而那女子,赫然便是石棺里那个与我同样面目的女子。
我见了他们,愣了好久。
他们两个的眼眸深沉若海,极怜爱地望着我,嘴里也在低低说着什么,可我一句话也听不清,焦急地跳起来要凑近去听,谁料他们的身影一晃,竟然在我面前碎成了一地银灰。
与此同时,头顶那轮巨大明月也随着一起碎了。
周围一片黑暗,独留我一人。
我的眼皮很重,好似压了千斤巨石,怎么也睁不开,整个身体仿佛浸在了沼泽里,我想挣扎着爬起来,却又给泥泞扯得跌了下去。
指腹下是柔软的被衾触感传来,原来我已经躺在榻上了么?想动一动手指,发现它们都僵硬得很,简直不属于我了,一时恍惚,似经历了一场噩梦,现在清醒,那噩梦还如此真实地萦绕脑海。
我虽不能睁眼看见,却能听见耳边隐隐有长生的哭声传来:“姐姐她睡了那么久,怎么还不醒啊,呜呜,怎么办?”
然后是雨霖婞温软的声音接道:“师姐姐她淋了雨,发烧了,长生我们先去外面玩好么?不要打扰她休息。”
我听着,心里真的好想笑,这妖女,什么时候声音变得这么温柔,还略略带些嘶哑。
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衣衫摆动声擦着空气,然后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吱呀一声,关上了。
是雨霖婞她带着长生走了么?
四周立刻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房间外面雨还兀自未停,我也不知道这场雨下了多久,许是它自我失去意识的时候便一直下到现在,偶尔听见“咔嚓”一声,是外面树上的枝桠被大雨打得折了,做出落地之前的最后一番挣扎。
忽然很想哭,眼里涩涩的,但偏生哭不出来。
恍惚中有人过来探我的额头,衣袖单薄的料子冰冰凉凉,携了淡淡的冷香,擦过我的脸颊,我知道这世上,只有她一人有这般的晕霭香气。
洛神。
她一直在我身边,安静地守着我。
我此时好想看看她的脸,却不能睁眼,想摸摸她的手,身体却僵着不能动弹。我心里一急,眼泪立刻不争气地滑下来,擦过眼角,眼前一片模糊,眼皮依旧想抬都抬不了,只能看见雾霭的光,浮在我眼前。
然后,洛神她好像在和我说话,冰凉的手指摩挲着我的额头,声音低低的,好似叹息。
“清漪,为何又哭了?你又和那时候一样,是不是真的很疼?”
我不能回答她,而且我也没有明白她话里的意味。
她不过是在自言自语罢了,许是她以为我没有醒,才会这般说吧。我早就明白,她心里藏了太多的事情,皆似酒一般藏在地窖深处,未曾告知我。
她却又清浅梦呓般开口道:“为什么你会忘了我?”
我忘了她?
我以前见过洛神么?说起来,以前好多次与她接触,都觉得她的气息好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一般。
可若是我忘记了她,这对我来说,该是多大的一种罪过。
我好像真的忘记了许多事情,可我忘了她,这很不应该。
然后,身旁许久都没有声音,我以为她走了,急得想起身拉住她,身体却好似被铁链给锁了,不能动弹。
正心焦着,手却被人轻轻握住,转而一抹冰凉柔软落在了我唇上,而扑入鼻翼的冷香越发馥郁了。
她留下她温湿的唇瓣触感告诉我,她还在,没有走。
我像受了莫大安慰般,在席卷过来的疲惫中又睡了过去。
如此几番来来回回的折腾,一时醒,一时睡,身体终究是有了些气力。此时耳边“啪啪”之声,有人正在轻轻叩着房门,过得一会,门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脚步声咚咚地,踩在地上发出厚重的声响,接下来又是一阵是哗哗的水流声。
然后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传来:“姑娘,热水得了,要我们帮忙么?”
我认得这个声音,是楼下掌柜的大女儿。
“不用,劳烦你们了。”这次是洛神清冷的声音。
“那位生病的姑娘已经睡了好几天了,这可怎么得了,是不是该找个大夫瞧瞧啊?”另一个女子声音道。
“大夫已经来瞧过了,你们去忙吧,多谢。”
接着脚步声渐远,门又吱扭一声被关上了。
昏昏沉沉中,耳边安静了一阵,不想洛神的香气却又凑近了来,转而我感到自己身体一下子悬空,被一双冰凉的手打横抱了起来。
她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我努力地想睁开眼去瞧,眼前光闪了几下,又暗了下去,硬是睁了几下还是不行,只能隐隐约约瞧见眼前有缭绕的雾气,其余都模糊了。
也不知道当日在城隍庙,那撑着雨伞的疯癫公子在我额上做了什么手脚,如此三番,我竟是睁不开眼,亦动不了身,疲软得紧。
然后洛神将我放了下来,随后我感到她冰凉的手指攀上了我的衣襟,轻轻一剥,转而我身上衣衫的禁锢都似解了开去,肌肤霎时贴紧了四周的空气,冷得厉害。
我心里一个哆嗦,即使身体还是软得很,不能动弹,但我的感官还在,我能感觉到我此时从头到脚,是不着寸缕的。
心里一时大羞,却不能阻止她。转而她一双手托着我的腰,将我又抱了起来,随后,我的身体浸入了一片柔软温暖的热水里。
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是在帮我沐浴。
许是病了许久,身体每个地方好似都不是自己的,这时在热水里泡着,身体终于渐渐舒展开来,先前的酸痛也一一被冲散了。
我晃晃脑袋,享受着热水带来的惬意,眼前雾气却越发清晰起来,转而我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立在缭绕的雾气里,亭亭玉立若水泽间的鹤,随即一袭白色衣衫滑落,在雾气中隐约现出一肩雪白,以及修长若玉的一双手臂。
这……这是!
我原本脑中昏昏沉沉,此时窥得洛神竟然也在旁若无其事将衣衫脱了,好似当头挨了一棒,立刻清醒了几分。
偏生我眼前还是朦朦胧胧,可那女子隐在薄雾中呼之欲出却又半掩半露的风流,将我逼得退无可退,当然,我此时没甚气力,也退不了,只得微微撑着酸痛的眼,看着她亦抬腿走进了热水里。
我此时大约能看分明她被水汽蒸得濡湿的乌发,她发丝太长,蔓延在水间,轻轻地擦过我的肌肤,好似贴肤而过的鸿羽,正微微呵着我的痒。
所幸我在她眼中还是没恢复意识的,她不知道我已然在偷偷阖着眼看她,面色平静得很,只是玉白的脸由于热气的关系,染了些许樱色。
不由感叹自己幸好眼睛还未恢复,只能瞧个大概,若是真的看清楚了这暖玉生香,我……我焉有命在?
忙紧紧闭了眼,不再去看。
而她始终一言不发。伸手过来为我细细擦拭身子,手下起落,柔滑得好似一尾游鱼。
我感到周身都快要化开了,连何时被她抱起来,何时返回床榻,都记不清楚了。
最终,我还是枕着方才她那韶华似梦的美好影象,带着沐浴过后的舒适,安然睡去。
许是我脑海里还萦绕着她皎洁若明月的身子,即使那时候眼前雾蒙蒙的,瞧不分明,但那光裸身体勾勒出的绝美曲线,还是像一支羽毛般,不住得地挠拨着我的心底。
我做了一个梦。
关于她的梦。
梦里只有漆黑一片,有几片皎洁的昙花瓣探出头来,含着露珠,正开得羞涩。
而洛神就着那薄薄夜色,翩然走近,立在我眼前。
她将素白的衣衫一件件褪去,周身晶莹的肌肤泛着月色光华,将那身后一片暗夜,瞬间点亮了。
随即她凑上前来,轻轻吻我的唇,她唇上有淡淡的香气,好似枝头梨花,虽是浅浅一抹,却最能停驻恒久。
她的身体紧紧贴着我,火一般的烫,而我与她发丝缠绕,鱼水欢好。
只是这梦像春日廊下的风铃,叮叮铃铃,随着春风去了,终究不留半点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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