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番外(一)谁与流年共初识
现在是多少年间。
朝中坐着哪位皇帝,我一概不关心。
时间,于我这样的人来说,不过是甚无用的东西,感情亦是一样。
就算花开得如何绚烂夺目,我也不可去赏玩,毕竟等经年一过,我回头去看,它亦是不知花开花谢了多少载,而我,还是原来的模样。
从心底厌恶这样的生活。
而心底最深处一直有个声音在说话,我每晚倾听,听见她在对我说:永世孤苦。
永世孤苦。
不能爱,不能恨。
这是我的劫怨,是我的因悔。
“姑……姑娘你可千万不要……不要再往前走了,前面……前面……有……有……”
拦住我的中年男子有严重的口吃,此时他约莫是急得狠了,脸涨得通红,我等他许久,他这才完整道:“前面有……有鬼,会……吃……吃人的,可凶着呢!”
“鬼?”
我咀嚼着他惊恐的话,看着他伸出强壮的臂膀,拦住我去路,模样打扮依稀是附近淳朴的村民。
“多谢提醒。”
我推开他挡路的手,脚下却没有停,一直往前面的隐林走,后面则传来一叠声他阻拦不住的呼喊。
鬼么?
我见得多了,自然不怕。
现下是深秋,林子里的枫树已然由黄转红,放到眼前,是一片凄凄惨惨的红色,好似颓靡的火,看上去是鲜艳,摸上去,不过是冷的,而那青灰色的天空,隐隐带着一抹紫红,也极是抑郁。
脚下积压了不知多少落叶,斑斑驳驳,下面的腐烂了,上面的也逃脱不了这般命运。
踩在上面,树叶挤压着发出讨人厌的声音。
空气里漂浮着叫人不舒服的气息,混杂着落叶的颓废味道,一一传入我的鼻息。
是死尸的气味,和墓里面的一模一样。
眼风挑去,果然有一个黑色影子正慢慢朝我逼近。歪歪扭扭的身形,两条枯瘦的手在两边荡来荡去,也不知道这可怜鬼从哪座坟堆里爬出来的,阴气没有成型,行动还很迟缓。
它伸出黑色的指骨,便要朝我抓来,我瞧见它凑近的脸上只剩下骨架,如今已然被地气熏得发黑。
只是它来势虽然凶猛,却如皮影般不堪一击,我剑一挑,它便散架了,几根长长的手骨腿骨瞬间跌在地上,与地上的腐叶融在了一起,黑红冗杂。
我低下头,默默盯着着它刹那断掉的头骨,头骨上面那两涡黑色的洞,正怨毒地望着我。
“投胎去吧。”
简单默念一句,离了这不速之客,继续赶路。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有冰凉的风擦过我的脸,很冷,可现下我的身体却远比那风来得更为彻骨。时不时有冷气慢慢从里面滋生出来,在我骨骼上钻出细细的洞,要磨折我。
我知道,这是违背伦常,是上天给我的报应。
我应生生受着。
离上次犯病已然有许多时日,今天约莫是逃不了了,眼下需要早些穿过这座林子,到镇上去。若是犯了病,林子里是住不了人的,这些四处晃荡,随时冒出来的阴尸会要了我的命。
走到深处,却传来打斗的声响,不,准确地说是利器切割骨骼的声音。
刺耳,且疯狂。
除了那种瘆人的声音,便只剩下风声。眼前七七八八散着许多泛着青黑色的骨架,头骨,手骨,腿骨,肋骨,凌乱地散着,昭示着这场无声的屠戮。
一堆阴尸簇拥而上,又被一阵凛冽的风吹开散去,大片的黑色中晃动着一个小小的浅色身影,动如闪电,身手宛若鬼魅,将蜂拥而上的阴尸一一击退。
黯淡的天光中,那瘦小的身影隐隐有光泽流转。
我这才明白,别人口中所说的“鬼”,或许不是指这从附近坟堆里爬出来伤人的阴尸,而是指的中间那个人。
恶鬼,谓之修罗。
而待我走近时,这场打斗便结束了。阴尸不流血,只是颓然散着骨架,被那人碾成了一片一片,化作尘埃。
而后那人站定,立在一片黑色中,提着一把长剑,定定地望着我。
她只是个孩子,且是个极漂亮的小孩,身形瘦削,小小的身子,仿佛盈盈一握。上好细绸缎般的长发,披在单薄的肩膀上,身上随意挂着一圈狐狸围脖,银色的皮毛流泻而下,整个人宛若是一个精致的人偶。
这样的人偶,不能碰,一碰便要碎了。
额间却印着一弯猩红的月牙,细细小小,好似在流血,而眼眸也是猩红的,俨然是暗夜里的红宝石。
我被那双眸子震慑,一生,也忘不了她的眼睛。
红色的宝石,无杂质,内里火焰弥漫。
随即她安静上前,红色眸子勾着我。
而她靠近我一步,我便退开一步,周身被一股可怕的气息压制。若是平常,我不会怕她,可现在我的身体不一样,体内的寒气散得越来越快,如蚂蚁啃噬般在我身体来回穿梭,挡也挡不住,我抖了抖,手上的剑再也握不住,落在地上,同时身体也随着跌了下去。
后背抵着粗糙的树,退无可退,无处可退。周身的血液好似要凝结一般,快要冰至窒息,这种重复的苦楚,一次比一次难受,要将我拖入冰冷的深渊。
可她没有停下的意思,剑尖随着她的脚步在树叶上刮痧着,慢慢移动,最终立在我眼前,明明是小小的一个人,却居高临下地睨着地上的我。
她,是要杀我么?
像她方才一样。
很危险。
“你在发抖?”
眼前人开口,有着很干净的嗓音,明明很稚嫩,却给人以压迫之感。而我已然冷得说不出话来,身体都僵硬了。
好奇怪的小孩,明明方才像恶鬼,此时却来与我说话。
“你很冷?”
她见我没回答,再次问我,凑近前来,就快逼到我眼前。眸子里的红色若潮水般渐渐退去,现出原本深灰底色的瞳仁,很温和的颜色,和方才的流火绯瞳完全不一样。
她伸出手来,贴在我额头上,柔软,且极是烫人。
“你可真像一块冰,好可怜。”
可怜。
是啊,我真是可怜,如行尸走肉一般活在这个世上,即使活不下去,也要活。
永世孤苦么?
我这寒疾都能时时忍受,孤苦又有何难?
不如就此睡去,不再想。
眼睛就快要睁不开,身体却有暖和的气息靠过来,与我贴得紧紧的,虽是单薄的细小身子,却像火一般烫,脖颈处有狐裘皮毛轻轻滑过的微痒。
眼前只有她回归深灰的眸子凝固在眼前,那内里的薄光晃了晃,又淡下去了。
恍惚中我觉得我开口对她说话了,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却答:我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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