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雨中墓寻踪

小说:探虚陵 作者:君sola
    第七十章雨中墓寻踪

    我闻言,心里极是欢喜,当下冲那女人笑道:“我可不是神仙,大婶,你才是救命的神仙。”

    不消说,这女人口中所说的三女一男定是昆仑,我娘亲师锦念,叶紫絮以及谢子元四人无疑。想不到这么快便摸到了昆仑他们当年在姑苏的踪迹,若是此番顺藤摸瓜,定然能窥得乾坤真相。不过此时因着木青中了蛊降,身体虚弱急需要休养,我们便让那女人将木青先行带回家去照料,等到明日再去登门问询详细。

    我与洛神向那大婶讨要了她家住处地址,随即两人离开白河,往客店方向行去。两人手牵着手,一面走一面低声交谈,街上细雨纷纷,身上的衣衫早已淋得透湿,倒不觉得有多冷。

    我对方才白河上发生的事情颇为介怀,便问她:“河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说起蛊降这种东西,是众多降中的一种。

    降历来阴狠,存在的理由便是要置人以绝地。木青应该是沾染了河里脏东西的蛊,所以才会从嘴里吐出那种粘稠的液体。人若是中了蛊,某些症状便是出现幻觉,精神萎靡或者神智痴傻,而最终的结果便是走向死亡。昨日傍晚我们见到的那支送葬的队伍,那棺材除了不停冒水以外,我还见到上面沾着一些同样粘稠的液体,料想那棺中人也是中了这种蛊的缘故。

    洛神微微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是什么,不过我只知道一点,那便是有人刻意布阵为之,目的应该是豢养妖物。”

    我脸一时僵硬,惊道:“豢养妖物?”怪不得,方才见到那罡风阵时,我心里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那种用来喂食的囚笼。

    洛神敛了眉,低声道:“只是可惜的是,我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何居心。”她顿了顿,忽然又问我:“方才清漪你见那罡风符咒时,有何异常之处?”

    我回想了一番,才道:“有瑾苏子的味道。”

    洛神道:“又是这瑾苏子,我想此事要弄清楚的话,约莫是要去问问那所谓的听雨楼了。”

    我点点头,霎时又想起了什么,皱眉道:“奇怪,怎么这么久,妖女那家伙还没追上来,莫不是迷路了?”原先我嘱咐雨霖婞随着我一路过来,她脚程虽然没有我移花步快,可这会子事情都处理完了,按理说早就应该到了啊,怎么走得半晌还没见到这妖女的影子。

    我正诧异着,耳边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裂空而来,还伴随着簇簇清脆渺远的铃铛声,与此同时,我只觉得身旁一阵劲风堪堪扫过,没甚防备之下,眼看着要被那风给带着倒了下去,一旁的洛神急忙伸手将我腰一揽,拉到道路一旁,而随之而来的马蹄踏起了水花,溅了我们一身。

    我缩在洛神怀里,心惊之下望去,便见一个身着鹅黄色衫子的女子自我们身边疾风掠过,身下一匹如墨骏马,一路踏风跑出极远,仅能自后头见到她墨色长发飘飞,腰间则缠着一条白色纱带,上面系着一个铃铛,叮叮铃铃的,随着蒙蒙烟雨渐渐远去了。

    我从洛神怀里脱出,两人对视一眼,立在雨中望着那女子的背影,半晌无语。

    好奇怪的女子。

    她身上铃铛发出的声音,在风中飘荡开来,听起来好像那暗夜里的勾魂曲。

    这时,眼前雨蒙蒙的景象突然像是被分开了来,定睛一瞧,却是雨霖婞浑身湿淋淋地朝这边跑了过来。她此时手上提着绯剑,凌乱的发丝披散在肩头,原本水泽晃荡的桃花眼里却是火焰弥漫。她这一袭若火红衣,在烟雨中肆意燃烧着,加上她此番极端盛怒的气势,几乎都要将四周的冷雨蒸得热气腾腾了。

    我被她这可怕的脸色吓了一跳,诧异道:“妖女,你这是怎么了?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雨霖婞抬起眼来,一见是我们,面色霎时白了,慌忙将手上的绯剑一绕,缠上了腰际,垂下眸子尴尬一笑:“可没啊,就是不幸遇上个流氓无赖,正要教训之,不想却被这混蛋撒丫子跑了,正满大街找他呢。”说罢赶忙上前来,抱怨道:“先前你们走那么急做什么?害我一阵好找。”

    我却觉得事有蹊跷,她遇上流氓哪会生气成这样?这番景象,俨然与当时在龙沟古城中了迷魂嶂时一模一样,只怕是真的要提剑杀人了。

    雨霖婞见我和洛神一动也不动,眼睛只顾着盯着她瞧,忙手一指,道:“愣在这里看什么看!知道我好看也要回去再看,我伞丢了,三人现下都是落汤鸡,还是回去换身衣衫吧,别等着拔毛下锅煮了。”边说着,边转身又嘀咕了句:“这几天到哪里都是湿淋淋的,莫非我上辈子是条鱼,活在水里?晦气!”

    我见她陡然恢复平常的模样,一时失笑,忍不住道:“那鱼儿还不快些回去,当心等下被人钓上来煮汤喝!”

    雨霖婞一听我竟然调侃她,又回过头来,瞪着眸子伸手就要教训我,我却比她还快,脚步一滑躲到了洛神身后,洛神则一言不发将我挡了起来,雨霖婞见状,气得一跺脚:“不和你们两个玩了!你们两个心眼忒坏!”

    说完,抖着衣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她红色的背影隐在烟雨里,一路下去,看在我眼里,仿佛那一度炽热燃烧的火焰,如今被这冷雨一浇,却要渐渐熄灭了。

    我抬头,见洛神眸子里方才斗闹时漾着的笑意已然褪去,望着雨霖婞远去的背影,纤眉亦是锁了起来。

    不由也一阵忧心起来。

    妖女。

    她怎么了?

    虽说雨霖婞白日举动颇为奇怪,不过见她遮遮掩掩似是不愿意明言,我和洛神也就没敢多问,三人一路无话,回到客店换了身干净衣衫作罢。

    我们经过今日这番闹腾,也没时间去那听雨楼了,只得整顿休息,等到明日先去木青家将昆仑他们当年一事弄清楚再说。

    第二日上午,我和洛神去叫雨霖婞出门,打算一同前往木青家,谁知她这厮却突然推说肚子疼,说着就跳上床榻,将被子一卷,裹了身体在那榻上装模作样地直哼哼。

    我瞧得那叫一个气,先前还活蹦乱跳的,这会子怎么就肚子疼了,而且她还睁着一双桃花眼泪眼汪汪地望着我和洛神,别提多可怜。我实在无法,只得撑了伞跑到城里的大夫那里抓了几贴药,再到厨房煎好后送到她房里,她一见我端着药进来,吓得脸都白了,死活都不肯喝。

    我越发生气,心说生了病又不肯喝药,你不是十五岁就随着雨老谷主下陵墓踩盘子么,胆子那么大还怕喝药?最终,还是洛神冷着脸逼着她喝下去的,她迫于洛神气势,翻着白眼将药喝完,立即下逐客令,下了榻连推带搡地将我和洛神给推出去,直嚷着叫我们去寻线索,莫在这里耽搁时间。

    我们一阵无奈,对她叮嘱了几句,这才出得门去。

    出门后,这场绵长的雨仍是兀自未停,好似就此缠上了我们一般。我们顺着木青他娘亲说的地址去寻,一路上摸索了好久,终于在一个小巷子找到了木青家。

    木青家是那种典型的江南小院子,朱红的木门,现今已然斑斑驳驳的掉了漆,透着老城特有的沧桑韵味,上面悬着两盏纸糊的灯笼,其中一盏还是残破的,灰尘使得其失了原本颜色。

    我们扣了扣门,等得半晌,却听那门“吱扭”一声,发出古旧的声响,一个中年女人探出头来,正是木青的娘亲。她看上去比昨日要精神了许多,头发也整理得整整齐齐,不过目光仍旧是呆滞。

    我冲她笑了笑,道:“大婶,打搅了。”

    她低低哦了一声,见了我与洛神好似挺欢喜的,搓了搓手,便将我和洛神让进了里屋。

    我们进到屋里,发现这屋子虽小,家具物什亦是陈旧,但是却收拾得整洁有序。木青的娘亲有些疯癫,应该不会自己照料生活,想来这家中一切应该是木青一人打理的,由此看来,他的确是个孝顺又勤快的男子。

    此时木青披散着长发,正靠在一张长竹椅上喝水,见了我们进来,先是愣了下,随即立刻就站起身来,走到我们跟前作礼:“两位恩人有礼。听娘亲说今日恩人要来,木青没出来迎接,实在是对恩人不住。”

    他谈吐文雅,浓眉大眼,生得颇为干净,只是眉间还残留着蛊降的一丝阴郁气息。他抬起头来眼睛盯着洛神看时,倒是呆愣了半晌,洛神一直是淡淡长身立着,一言不发,却是瞧也没瞧他。

    我心里暗暗偷笑。

    随即木青有些拘谨地抽出两条凳子摆在竹椅一旁,我和洛神落座其上,我也不想多啰嗦,遂开门见山道:“我姓师,她姓洛,你称呼我们的姓就好了,恩人二字倒是不必了,太过客套。想必你也听你娘亲说了,我们这次来,就是想打探下关于当年送你这生血玉的人的一些事宜,还望你能帮个忙。”

    木青闻言,摸了摸脖子上的玉佩,点了点头,似在回忆,随即道:“不瞒二位姑娘,关于这玉,那时我年岁还小,就见家里来了四个客人,好像是拜托我爹爹做什么事。其中一个姐姐说我体质阴寒,少不得被魍魉缠身,便送了这玉与我。对了,好像那位姐姐与姑娘你一样,也是姓师。”

    果然如此。我一时大喜,又问他:“那这四位客人找你爹爹是所为何事?”

    “他们找我爹爹……好像……好像是请他当狮螺山的向导。”

    听到此处,我顿时心中了然,昆仑说他们当年就是去了狮螺山的一处墓葬,只是我到这姑苏城后,找那张掌柜打听过,他却说不曾听过狮螺山,莫非这其中有蹊跷?便问木青道:“不知那狮螺山在姑苏哪里?又如何去得?”

    木青叹了口气,才道:“现在已经没有狮螺山了。就在那年,不知为何山头上突然不停地冒水,四处泛滥,还淹了附近好些个村庄,而一夜之间,狮螺山也被这不知哪里涌出来的大水给淹没了。当时府尹老爷吓得半死,匆忙召集工匠进行水流改道,经过多时整修,也就有了如今的白河,而狮螺山被大水淹没,自那后也就再也没见着它冒头了。”

    “你是说那狮螺山沉到了白河底下?”

    我料不到是这等变故,大惊失色,下意识去看一旁一直沉默静听的洛神,她眸子里亦是漾着难以掩藏的涟漪。

    我思绪起伏,将来姑苏之后经历的片段再来回地串联一二。这白河里面会出现能施展蛊降的赃物,亦有人布施罡风阵,与这沉到白河底下的狮螺山,莫非冥冥之中有着看不见的一条线将其牵引起来么?

    我接着顺势问道:“那你是怎么染上这河里的蛊降的?”

    谁知我这一问,木青的脸腾地就红了,我暗暗讶异,便见他扭捏半晌,才似下定决心道:“我说出来,两位姑娘……可莫要……莫要笑话我……那天我照例去白河上打渔,就听到有人在说话,我心下奇怪,四下张望之下,竟一时失足给跌到河里。我自小水性好,倒也不怕,在水里摸索半晌欲要上得船去,手边上却突然摸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光溜溜的,好像是个女人的身体,头发长长的……”

    他说到这,面色顿时惨白起来,我与洛神互望一眼,才道:“结果呢?”

    “结果……结果她就亲了我,然后我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进来了,吓得赶紧抓着船沿上了船。后来,晚上的时候我就梦到个姑娘,生得白白净净的。”

    木青扣了扣手指,脸蓦地又红了起来,也不往下说了。

    我微微一笑,受其心蛊迷惑,果然是中了蛊降的症状。料想眼前这害羞男子定还没有娶妻,而他这心蛊,想必也是男女之事思之颇多了。

    我正要再向他问询些其它事情,耳边一阵悉悉嗦嗦的衣衫摆动声响传来,却是木青的娘亲手上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面放着三杯茶盏,正冒着晕霭热气。

    木青一见,立刻起身将茶盏接了,柔声怨怪道:“娘,我来便好。”

    女人怯怯道:“你和她们说话呢。我怕……怕你和两位姑娘渴着。”

    她边说着,眼睛却不住往我和洛神身上来回打量,我有些不自在,当下接过茶盏,道声谢喝了起来。

    谁知她盯了我半晌,冷不丁冒出一声:“姑娘,你今年多大啦?”

    我觉得奇怪,作甚这大婶要问我年岁,不过还是随口答道:“十八岁,年末就要十九了。”

    女人眼睛一时就亮了,染着沧桑的脸上竟然还浮起丝丝红晕,我被她热切的目光盯得心里一阵发毛,这娘俩扭扭捏捏的做派,倒挺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却听她接着道:“我家青儿也是十九岁呢,我家青儿生得俊,人也好。”

    我一琢磨,怎么觉得这话那么别扭,却听她道:“姑娘你生得这么标致,不知道成亲了没有?若是没有成亲,我家青儿……”

    我没等她说完,耐不住咳嗽了起来,差点被口中的茶水呛着。面红耳赤地偷偷望了洛神一眼。

    洛神的纤眉此时已然拧了起来,眸子里压着冰雪,而她的脸色……很难看。

    我忙尴尬道:“不好意思大婶,我虽然没有成亲,但……但还是有意中人了。”

    木青娘亲很失望地“哦”了声,在原地转了半晌,忽然轻轻一跺脚,又怯怯地望向洛神,道:“那这位姑娘你呢?”

    她好像有些怕洛神,声音低若蚊音。

    洛神先前一直没有开口说话,都是我一人在周旋,此时她慢悠悠放下手中茶盏,一双澄澈的眸子里毫无波澜,宛若沉寂的墨玉。

    只听她眉毛都不带抖一下地冷冷道:“我已有了心爱之人。”

    这句话说得极其简洁,果断,我听了心里微微一颤,急忙低下头去。

    脸太红了,这下可惨了。

    木青哪知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当下急得手忙脚乱,连忙将他娘推了出去,随即回过身来,脸也是红得赛过那蒸蟹,尴尬道:“我娘她有些神智不清,她乱说的,乱说的。你们别……别见怪。”

    接下来三人在屋内相视,气氛十分诡异。

    在木青家再待了半晌,我们便启程回去,眼下大抵算是摸到些有用的线索了。不管是这水底狮螺山,还是藏在水里的奇怪诡物,亦或是那莫名其妙的罡风阵,都指示着这白河才是我们此行不可漏过的地方。

    而木青听说我们要去白河上瞧瞧蹊跷,担心现下白河风波闹得满城风雨,船家都不敢近白河,便主动提出帮我们开船当做回报。而我自是感激不尽,随即与他约定时间,等到他身体完全康复后便打算往白河一探。

    我们与木青道别后,推开木门,走入木青家前面那条小巷子。

    洛神一手撑伞,一手牵着我的手慢慢在这小巷子行走。

    自纸伞下望去,只能瞧见巷子两边是探出的青色屋檐,两面白墙,中间夹着浅灰色的天空。雨丝渺渺烟烟地飘下来,织成细密的网,而墙角处斑斑驳驳的,正蔓延着柔软细腻的青苔。脚步踏在青石板路上,溅起细细的水花,将两人的靴子勾勒出湿润的轮廓。

    四周一片寂静,好像整个巷子都脱离了尘世,只有这江南烟雨,只有我与她。

    我此时脸上还有余热,方才她那句“心爱之人”不住地在我心里来回穿梭,心里鼓胀开来的是那无尽的欢喜。

    我正想着,耳边寂静突然被打破,却是洛神在我耳旁低低问了句:“不知清漪你的意中人是谁?我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我一时停下脚步,脸又不争气地发起烫来,感情她这是又来消遣我了,而她却睁着她那双永远淡然的眸子,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我被她这飘渺目光勾得无处遁形,连手都不知往哪里摆才好,却见她将手上纸伞侧着一挡,刚好将我们二人身子遮住,脸却凑近了来,在我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我霎时愣住。

    冰冷的雨丝飘过来,落到我唇上,而那里还萦绕着她清冷的气息。

    眼前她长长的睫毛轻颤着,能细细瞧见上面停驻的雨露。

    我的心一时被她提得高高的,又跌了下来,当下一阵手忙脚乱,退开身,手指压上滚烫的唇,低低道:“你……你好大胆!叫人看见了可如何是好?”边说着,还四处望了望,幸好此时巷子里空无一人。

    她阖下眸子瞥了我一眼,又将侧着的伞扶正,倾身过来,一手轻轻捏住了我的下巴,好看的眸子似醉非醉,微微眯了起来:“这里不是没有其他人么?而且就算有人,隔着伞,也瞧不见。”

    她凑近来的馥郁冷香,混着冷雨,就随着她方才这句话呵在了我耳边,而我心里此时至少抖了三抖。

    雨霖婞说我和她都心眼坏那是大错特错。

    明明就是她一人心眼忒坏。

    忒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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