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二更

小说:娇靥 作者:耿灿灿
    天气越来越热。

    南藤楼银缸中堆的冰块越来越多, 一日换三次,赵枝枝待在屋里, 丝毫感受不到夏日的炎热。

    她还觉得有点冷, 身上披两层素纱禅衣,盘腿坐在敞开的大室, 外面是葱绿大树, 树上蝉鸣不断,庭院传来阿元和金子打果子的声音。

    赵枝枝认真在竹简上刻字, 年纪最小的小童伴在她身侧,懵懂地看着这些他并不认识的字, 惊叹“贵女好厉害,能刻这么雅字”

    赵枝枝含羞笑了笑, 从案上的碟子中拿过蜜饯给他吃,“也就八个雅字而已。”

    她指着竹简上的字, 教他认“啾, 啾, 枝,枝,很, 好, 你,呢”

    被取名“小小”的童儿一字一字跟着念, 念完后满足地笑起来“奴也会念雅字了。”

    赵枝枝摸摸小小的脑袋, 将竹简放到他掌心“去寻家令大人, 请他转交。”

    小小点头“奴这就去”

    赵枝枝刻完信,学印象中啾啾的样子,行云流水一脚将矮案蹬开,舒展四肢仰躺席上。

    那天啾啾抱她睡觉,她一口气睡到第二天下午。

    醒来后,家令大人来探她,说以后她若睡不着,就给啾啾写信,他自会替她转交。

    也不知道啾啾哪来的本事,竟能使动家令大人传信。

    她会的字不多,啾啾就教了几十个字而已。

    啾啾托家令大人说,若是不知道怎么写信,就写她的名字。这么好的机会使用雅字,她才不会就只写她自己的名字。她恨不得将自己学过的字全都刻上去。

    自从能和啾啾通信后,她每晚都睡得很好,她没有睡不着了,但她还是每天给啾啾写信。

    啾啾的回信是她每天最期待的事了。

    啾啾的字特别好看,虽然啾啾每次都只会回她一个字好。

    建章宫。

    家令怀中揣一筒竹简,顶着烈烈炎日,气喘吁吁地往上爬台阶。

    唉。

    东宫家令,竟沦为小小姬妾的传信使。

    也不知道这赵姬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能让每天要务缠身的太子殿下特意腾出时间看她的信。

    赵姬的信,他也看过一次。写得那是什么玩意一塌糊涂,鸟屁不通。

    他第一次替赵姬送信时,太子殿下还质问他来着,问赵姬是不是遇见什么事又吓坏了

    他一看,原来是赵姬刻了几十个字,除了啾啾,枝枝这四个字外,其他字他全都见过,但放在一起,他就不认识了。

    他平生第一次产生错觉,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学过雅字。哪有人这样用雅字的

    还好他及时解释,赵姬不是惊吓,是兴奋,刻字时他就在旁边,赵姬脸上全都是笑容,绝对没有被什么事情所惊。殿下才没有继续追问。

    从那以后,赵姬送出的信,他不敢不看,看完才往建章宫送去,只有这样,才能提早做好准备面对殿下的质问,不至于吓得惊慌失措。

    还好赵姬从不火漆封缄,他偷看信的事也就不会被拆穿。不过太子殿下的回信,他就没那胆子偷看了。

    今天的信,总算是句通顺的句子了,不枉费他前几日教出来的眼泪。

    赵姬被他教字,还不满意“啾啾一教,我就记住了,可家令大人的字,我看了好几遍,还是记不住。”

    真是,他一个管杂事的家令,能和太子殿下比嘛

    家令也不敢多教,赵姬的字都是殿下亲自传授,万一殿下就喜欢教赵姬识字呢,那他岂不是坏了殿下这份兴致

    是以教几个通信常用的字就打住了。

    家令颠颠手里的竹简,心中纳闷,赵姬似乎不知道啾啾就是殿下的乳名,殿下的乳名,轻易不能唤,唤了要被他瞪白眼的。可赵姬次次刻在信中唤,殿下竟一次都没有恼怒过。

    殿下吩咐他,除了传信,不能在赵姬面前多说一个字。赵姬说什么就是什么,听着便是,不能质疑,更不能发问。

    家令通禀过后,很快有小童取过竹简进屋去,让他稍候。

    等了一刻钟,小童将回信捧给他“辛苦家令大人了。”

    家令原路返回,心中腹诽也就赵姬的信回得最快,都忙成这样了,还惦着给赵姬回信。上个月他递上去请示搬仓另扩的事至今尚未批示。

    家令走到南藤楼,庭院里刘宫使远远瞧见他,笑脸相迎“家令大人,可是来给贵女传回信”

    家令拿出竹简“不然吾来此作甚”

    刘宫使迎他入待客小室,“夏日炎热,家令大人吃些点心,歇歇凉。”

    家令被太阳烤出的烦闷稍稍宽解。自从上次他向殿下回禀赵姬夜不能寐后,没几日,赵姬身边多出两个宫使。

    能得宫使贴身伺候的人,一般都是王宫里的皇后御妇以及王子们的妻子媵妾,身份皆贵不可言。赵姬连个名分都没定,就使起了宫使,是不是有点逾越

    赵姬傻乎乎的,还不知道宫使是怎么一回事,只当是寻常宫人。

    能掌一宫规矩礼仪的宫使,怎能与寻常宫人混为一谈

    “吾记得刘宫使以前是在王太后身边伺候的。”家令放下喝水的陶杯,“实在委屈了。”

    刘宫使笑道“贵女待人诚恳有礼,从不打骂奴仆宫人,奴能伺候贵女,是奴的福气。”

    家令“我们都是老相识,何必说这种虚话。”

    刘宫使叹道“毕竟是太子殿下的命令,他让我们来,我们能不来吗再说,王太后都已经去世五年了,现在的鲁后你也知道,当初嫁过来时,没少受过王太后的气,王太后的人,鲁后又怎会重用其在王宫里待着管那些小宫女,还不如来云泽台试试运气。”

    “就没想过嫁人”家令忍不住问。

    刘宫使“宫使终身不嫁,这是老规矩。”

    家令悄声“伺候赵姬,你甘心吾能替你另寻好去处,三王子不是也搬出宫了吗,他的王妃缺一位宫使。”

    刘宫使犹豫,想了想,还是摆手“罢,就在这了。”

    家令张开手掌“这个数并不贵,你若是嫌贵,我少收点便是。”

    “多谢家令大人好意,这点钱我还是有的。”刘宫使道,“不想再折腾了,赵姬年纪小,人单纯,好伺候,我乐得过这种清闲日子。”

    家令“好伺候我看是好糊弄吧。”

    刘宫使笑眯眯“我可不敢糊弄,殿下不就是怕有人糊弄赵姬,所以才寻我和李宫使来伺候赵姬的吗”

    家令听出她话外之意,哼了声,“你这老妇。”

    刘宫使“在家令大人面前,我还当不起一个老字。”

    家令揶揄她“殿下现在待赵姬是好,可男子喜新厌旧是常事,保不齐哪天殿下就对赵姬失了兴致,到时候你哭着找我另寻去处,我也不搭理。”

    “殿下连旧人都不曾有过,家令大人从何看出殿下喜新厌旧”刘宫使反问。

    家令被呛得没话说,抬腿就要往楼上去“不和你这老妇扯皮,我去给赵姬送信。”

    刘宫使“赵姬不在,出去了。”

    家令“那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呀。”刘宫使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竹简,“辛苦家令大人走这一趟,信留下罢,待赵姬回来,我亲自呈给她。”

    家令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交到赵姬手上,不然她没看到回信伤心落泪,殿下怪罪下来,我可不会包庇你。”

    “知道了。”刘宫使送他出去。

    家令看看头顶的大太阳,“这么热的天,跑哪去了万一晒出病来,吾的膝盖又要倒霉了。”

    南藤楼不远处的花圃地里,绕过回廊,几个衣着华丽的美人正围着一口陶缸,缸下熊熊大火,旁边奴随跪着捣东西。

    一个结辫绾发,头戴巾布的女子手里一根大勺,踩着奴随的背,不停地搅拌另一个陶缸里的乳白汁。

    场面热闹,廊下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久居不出的殷女们也都出来了,带着一大堆奴随,站在十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并不上前,有意与帝台出身及其他地方的贵女们保持距离。

    赵枝枝原本在屋里歇凉,嗅见风里浓浓的醇香味,所以才闻风而来。阿元和金子以及十几个寺人奴随跟在她身后。

    她穿的曲裾裙摆长长在身后,她一边小跑,身后的寺人捧着裙摆唤“慢点,贵女慢点走。”

    赵枝枝一出现,所有人的视线全都盯过去。

    云泽台没有被当宫人使的贵女里,赵枝枝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个。她原是身份最低下的那个,却住进了南藤楼。

    私底下大家都喊她“南藤楼赵姬”,因为殷女中也有姓赵的。

    只见南藤楼赵姬穿着繁复绣满莲枝与海涛的曲裾,衣料极薄极软,乃上贡的鲁国蚕丝纱所制,这种衣料穿在身上,透体生凉,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珍品。

    如此珍贵的衣料,制成一件上衣已是奢侈,更别说制成一件曲裾。可赵姬不但将它制成了曲裾,而且还留有三尺长的裙摆,三尺长都够做件小衣的如此暴殄天物,实在令人发指

    赵家何时变得这么大手笔了

    赵枝枝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衣裙有多金贵,赵家虽然生活富裕,但也没富裕到能够买鲁丝纱的程度,加上她出入的场合不是赵家前厅就是赵姝结交的那些贵族之家后院,都是些小场面,根本无从得知世间稀有的珍宝。

    她只是在看到它的时候,隐约觉得这衣裙料子很贵。衣服全是家令大人送来的,她只当是寻常份例,以为人人都有份。

    “赵姬”

    人群中有人唤了她的名字,赵枝枝循声看去。

    是越女。

    赵枝枝差点没认出越女,因为越女不是从前那般打扮,她的头发都裹在巾布里,只一张脸露在外面,额头上的莲花刺纹仍在,但牙齿不是黑色的了。

    越女高高踩在奴随背上,将大勺扔回陶缸,瘦矮的身材,昂着下巴,微眯的眼睛,气势逼人。

    “赵姬”越女又唤她一声,从奴随背上跳下,朝她而来。

    赵枝枝下意识往后退半步。

    越女在她面前半步远的地方停下,眼神细细扫过她的脸,“赵姬,你也是来讨酒喝的南藤楼没有美酒供你一醉吗”

    赵枝枝不想再待下去。

    越女一把牵起她的手“不准走。”

    赵枝枝窥出她的意图,气闷“你故意在这里酿酒引我来。”

    “是又如何”越女笑道,“来了不喝杯酒再走吗我越国的美酒,举世无双,而世间能酿越酒的人,只剩我一个了,你去别处喝不到。”

    南藤楼的奴随寺人作势就要上前护主。

    越女及时将手松开,长长的红指甲顺着赵枝枝的手背轻轻一抚,未饮先醉“你出息了,有人护着你,你连我酿的酒都不稀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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