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更新

小说:娇靥 作者:耿灿灿
    安城开城纳民半年来,季玉在城中得了个称号, 叫做“季刀币”, 意指他像刀币一样,人见人爱。每次他上街巡视,人们看到他, 都亲切地称他一声“刀币大人”。

    季玉既高兴又忧伤, 高兴的是他深受爱戴, 无人再唤他骗子。忧伤的是他忍得好辛苦, 为了替太子殿下看好安城, 他已经很久不曾和人舌战了。

    他现在看到人就笑, 嘴巴闭得严严实实,不该说话的时候他坚决当哑巴。他自己清楚, 他这一张嘴, 一不小心,就会惹来祸事, 从前无所谓,惹就惹了,现在不行,他身后站着太子殿下。

    季玉在外面不能吹牛皮,他快要憋坏了,他觉得自己干得这么好,却不能向人炫耀一番, 实在太难受了。为了缓解自己内心的空虚, 季玉将外面不能说的话, 回家对着幺幺说。

    “我昨日在城墙上巡视时,大家都朝我招手,还有人对着我跪拜呢唉,这人呐,不能没有本事,但太有本事也不好,万一被当做神明降世普度众生,那多不好意思。”

    “前天我上街,明明乔装过一番,却还是被人一眼认出,真是令人为难啊,公子我英姿勃发,想伪装成普通人都难。”

    “前几天你不是替我收了许多礼物吗记得退回去,那些都是媒人送来的,安城的姑娘呐,都想嫁你家公子,我每天一出门,就有无数姑娘向公子我抛媚眼,可惜,我现在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哪能为儿女情长耽误时间”

    幺幺快要被烦死“知道公子厉害,不要再说了。”

    季玉偏不,又一次得意洋洋炫耀自己在安城的成就后,幺幺捧来一面铜镜,好让季玉照清楚他自己现在的样子,清醒一下。

    季玉对镜自照“真是俊朗。”

    自己欣赏完不够,抬眸问幺幺“公子俊不俊”

    幺幺一双白眼翻上天,气闷闷将铜镜扔他怀里,跑到平屋外面。

    季玉缓步踱过去,幺幺正蹲在地上用树枝写什么。

    季玉教过幺幺写字,季家的女孩子都会识雅字,他希望幺幺也能识雅字。

    季玉走近一看,地上写着几个大字,这些字都是一个字穷穷穷穷穷。

    季玉脚步一顿,幺幺回头瞪他“家里又没米了,明天吃什么”

    季玉摸摸脑袋“吃面饼吧。”

    幺幺闷声闷气“当了这么大的官,管着这么大的城,自己家却连大米都吃不起,还不如在帝台呢。”

    季玉不再说话,双手负在身后,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幺幺揉揉酸涩的眼“总是拿钱接济别人,也不想想自己能否吃饱穿暖。”

    季玉自觉理亏,默声不语,任由幺幺抱怨。

    幺幺抱怨了半个时辰,地上写满穷字,说得口干舌燥,写得手腕酸疼,这才停下。

    季玉立在写满穷字的地上,放眼望去,皆是穷字,看得他心惊肉跳,不敢再看第二眼。

    幺幺蹲回石阶上,见他靠近,气鼓鼓地别过脑袋。

    季玉哼一声,撩袍蹲下,一大一小并排蹲着。季玉瞥了眼幺幺,看不清楚,因为幺幺不让他看,她将头发掀到前面,将脸藏在头发里。

    “你倒是梳梳头。”季玉道。

    幺幺不吱声。

    季玉伸手将她头发拂到后面去,幺幺杵着不动“饭都吃不起了,梳什么头,梳了头发漂漂亮亮,好让公子将我卖个高价吗”

    季玉揪她耳朵“别乱说话。”

    幺幺被揪得痛了,眼泪汪汪就要哭出来。

    季玉“闹什么,过几天发了俸禄,不就有钱买米了吗”

    幺幺问“这次有钱买米,那下次呢”

    季玉“下次也有。”他叹口气,“以后不拿钱出去便是。”

    幺幺不信“只要安城的土地一天种不出粮食,公子就一天不会停止往外拿钱接济别人,每次发俸禄能留一半就已是好事。”

    季玉“行行行,就留一半。”

    幺幺高兴了,不哭了,站起来拿扫帚将地上写过的穷字全都扫平。

    季玉“买米的时候,顺便买件新衣吧。”

    幺幺专心扫地,“公子想要什么样式的新衣”

    “不是给我买,给你买。”季玉指指她身上打满补丁袖子短一截的旧衣,“这件扔了。”

    幺幺穿惯了旧衣,不想浪费钱买新衣“这件挺好,与其买新衣,不如多买点米。”

    她想到什么,理直气壮“幺幺想吃麦糖,公子给不给幺幺买麦糖”

    季玉“买。”他坚持,“麦糖也买,新衣也买。”

    幺幺觉得奇怪“为何一定要让幺幺买新衣。”

    季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幺幺穿上漂亮的新衣,才能抢到别人的玩伴呀。”

    幺幺脸羞红,扔开扫帚,地也不扫了“公子不要冤枉幺幺,幺幺每天都很忙,没有空和别人玩”

    季玉抱肩“咦,难道是我看错了那天和都护家小公子手牵手的人,不是幺幺吗”

    幺幺跑开。

    季玉喊“别忘了让他给你偷袋米,俸禄过几天才发呢”

    幺幺跑得更快了。

    太子的先行随人到达时,季玉刚好领了俸禄带着幺幺上街大买特买。

    先行随人寻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在衣铺子找到季玉。季玉正在给幺幺买新衣,讨价还价三百回合,终于以满意的价格买下了新衣。

    先行随人气喘吁吁,一见季玉,立马道“小季大夫,太子殿下要见您。”

    季玉一听殿下召见,喜不自胜,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去帝台“幺幺,快,走了,去帝台。”

    随人悄声“小季大夫在安城等候即可,太子殿下已经在路上,半日后便会到安城。”

    季玉一颗心都要跳出来“殿下亲临安城”

    随人“是。”

    季玉激动得跺脚拍手,整个人像欢腾的海浪,往这边晃晃,往那边晃晃,不知该做些什么好,兴奋了许久,片刻后稍稍平静下来,一口气给幺幺又买了三件新衣,没再还价,爽快地付完钱,大步迈出衣铺子。

    虽说殿下以前也来过安城,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是他被殿下派到安城后,殿下第一次亲临安城。

    季玉有种儿时学字被夫子抽查功课的紧张感,他决心在太子面前好好表现,绝对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季玉想弄个大场面迎接太子,还没想好该怎么弄,随人提醒“殿下此次出行,行事低调。”

    季玉瞬时明白过来,太子这次来安城,不想惊动旁人。

    “殿下为何而来”季玉忍不住问随人。

    随人一问三不知,季玉只好作罢。

    什么都不能做,季玉只好静静等着太子驾临,半日的煎熬过去后,好不容易等来太子的随行队伍,他正要到太子面前献殷勤,还没张嘴说话,太子道“季君且慢。”

    季玉被太子这一声“季君”唤得心头甜滋滋,过去太子唤他先生,现在唤季君,一个称谓,其后的亲切意味,天差地别。

    纵然心中有无数句马屁想拍,因着太子这句话,季玉乖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静静地站到太子身后。

    太子指了人群中一道身影“不必再藏,出来罢。”

    季玉看过去,那个人他认识,是最近半月新来安城做生意的商人,年轻有为,说是从赵国而来。

    季玉小心问“殿下,此人犯了何事”

    太子轻飘飘丢下一句“是否犯事,严刑拷打,一问便知。”

    季玉心惊肉跳,安城竟有藏着他不知道的间人那还得了

    季玉刀子般的目光划向人群中的男人,男人毫无半分慌张神色,没有任何逃跑反抗的意思,他缓缓走到队伍面前,对着太子跪下去,大呼“小人夏朔,见过太子殿下。”

    季玉一愣。

    夏朔这个名字好熟悉。

    大室。

    姬稷坐于高位之上,凛冽的眼神落下去“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跟踪孤。”

    “小人并未跟踪殿下,小人一直在安城等候殿下驾临。”

    姬稷打量跪在室中央的男人。要不是听他自称夏朔,早就让人将他拖下去砍了。

    竟敢暗中打探帝太子的行程,死八百遍都不够。

    昭明立在门后,时不时往屋里看,似乎有话要说。

    姬稷没在意,耐着性子继续问“听季君说,你半月前就已到安城,你怎知孤一定会来安城”

    “小人也不能确定殿下是否会来安城,小人只是在赌,赌殿下会为赵国的事烦心,殿下若是为赵国的事烦心,兴许会来巡视安城,顺便和小季大夫商议赵国之事。小人身份卑微,在帝台无缘面见殿下,所以才跑来安城,希望能够得到殿下召见。”

    姬稷讶然,打量的目光重新落过去“抬起头来。”

    赵朔将脸抬起。

    帝太子倨傲的视线扫过他面上每一寸肌肤,他想抬眸仔细看一看帝太子的相貌,看看他的妹妹被送给了怎样的男人。可是他不能,他不但不能抬眸,他连动一下都不能。

    他只能屏住呼吸,任由帝太子审视的目光如利刃般刮过他的脸,决定他下一刻是生是死。

    从他得知她被送出去那刻起,他就知道他要做什么。

    赵朔仰着脸,眼睛垂低,余光中依稀瞥见高位上的帝太子,年轻的帝太子气势如山,坐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他辨不出他此刻是喜是怒,只能依靠自己的直觉行事。

    赵朔道“小人有一策,可为殿下解赵国之忧。”

    男人的狂妄唐突而无礼,姬稷皱眉盯看,半晌,薄唇轻启“说来听听。”

    “殷军助赵国打退齐国,原本应该班师回朝,之所以迟迟不肯撤兵,是因为舍不得眼前这块肥肉。”赵朔不慌不忙地将话抛出来,字字清晰“贪心人人皆有,想必殿下在出兵之前,就已为此事烦恼,是否要成全自己的贪心”

    姬稷眉间皱得更紧,不动声色“继续说。”

    赵朔伏低“就此放过赵国,实在可惜,但若是不撤兵,趁机拿下赵国,此等凶狠之心,也许会引得其他诸侯国联手相抗。”

    姬稷“继续。”

    赵朔声音加大“依小人之见,殷王室应该撤兵。”

    姬稷笑道“这就是你的对策”

    赵朔“兵要撤,但赵国也要纳入囊中。”

    姬稷“如何纳”

    赵朔“撤兵之前,更换赵王。赵太子墨,可为殷王室所用,扶持一个听命殷王室的傀儡,比武力取国,更为妥当。”

    “你怎知他会甘心听命殷王室”

    “此人谁都不爱,只爱他的母亲。赵王亲手杀了他的母亲,他必定不会放过赵王。”

    “若真如你所言,此人恨极了自己的父亲,他大可以杀了赵王,替他母亲报仇,何必听命殷王室。”

    “杀人只能逞一时之快,毁掉仇人多年的心血,将其践踏毁灭,才是真正的复仇。”

    “他是赵太子,就算心中再多仇恨,那也是他的母国。”

    “可是在赵太子墨看来,他只是他母亲的孩子,没有赵王后的赵国,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你从何得知”

    “小人曾出入赵国王宫,亲眼窥见太子墨匍匐王后脚边。”

    姬稷没再往下问,赵朔的意思,他已经明白。

    之前他不是没有想过从赵王室下手,只是苦于无从得知赵王室的细事,所以才作罢。

    每个王室皆有自己的秘闻,能被外人探到的丑事毕竟是少数。即便是像齐王室那样闹得轰轰烈烈,丑事一桩接一桩,这些丑事也不过是冰山一角,其下藏着的恶臭淤泥到底有多少,谁也说不清。

    赵朔今日说的赵王室之事,乍一听是说赵太子墨孝顺母亲,但若仔细揣摩,就会发现,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姬稷长年累月听惯各王室的丑事,对这些乱七八糟乌烟瘴气的事早就习以为常。

    又一个疯子罢了。

    没什么好奇怪的。

    姬稷的目光重新回到赵朔身上,此时此刻,他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好奇,胜过对赵王室秘闻的好奇。

    赵国的上奏书递进帝台那刻起,夏朔这个名字就留在了他的脑海中。

    此人到底是误打误撞,还有另有所图若是故意为之,为何要向殷王室示好他所图何事

    这些问题短暂地在他心中停留了片刻,然后就被其他的事给挤了出去。就在他快要忘了这个人的存在时,此人自行跳了出来。此人出现在他面前,自报夏朔大名,携良策献上,剑走偏锋,虽然狂妄,但确实聪慧。

    可光有聪慧还不够。

    姬稷“报上你的真名。”

    “小人赵朔,帝台赵家人。”赵朔咽了咽,喉咙里像是被火烫过一般,缓声道“云泽台赵姬,乃小人的妹妹。”

    姬稷愣住。

    他看向门边,昭明点点头。他这时才察觉昭明刚才不停回头的含义。

    姬稷想找昭明过来问一问,为何不早说这件事。他看看眼前的赵朔,话到嘴边对昭明的呼唤及时打住。

    是赵家人又如何。

    算不得什么重要事。

    赵朔此时出现和身为夏朔时所作的一切忽然摊开在姬稷眼前,他无需再问,赵朔意图何为,一目了然。

    姬稷心情复杂,有些释然又有些恼怒。

    赵家曾经的举动令人发笑,三番两次的冒犯更是令人火大。为着赵姬,他才没有理会他们的无礼。

    赵朔感受到上方帝太子的目光逐渐变冷,他伏得更低。屋内寂静,再无声响。

    半刻,他听见帝太子年轻冷漠的声音砸下来“你对殷王室有功,孤会赐你黄金千两。”

    赵朔一怔,“小人不要黄金千两。”

    帝太子的声音波澜不惊“那你要什么”

    “小人求的,殿下此刻不想给,所以小人不必再恳求。但小人所求另一事,望殿下成全。”

    “说吧。”

    赵朔的手不自觉抚了抚腰间装有干花的香袋,低声道“小人想见自己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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