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面前白衣飘飘,玄力逼人的冷艳女子,谢子游愕然至极——他没想过这种发展,也没做过这种安排。
关珩则微微一愣,登时换上一副了然的表情。
他唇角一挑,客气地微笑起来,甚至还能调整心情打招呼:“幽琴姑娘,好久不见。”
幽琴一言不发,长剑在手中挽了个凌厉的剑花,湛蓝色灵气流窜,如涓涓细流裹挟剑上。
寒风忽至,周边温度骤降,空气中依稀飘起细碎的冰花。
寒风卷起少年额角碎发,乌黑的发丝剧烈颤抖,仿佛受了惊吓的蜂虫,又似是受凄风肆虐的茅草。
关珩身躯慢慢下滑,最后盘坐在地。
他四肢骨骸疼痛难忍,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淡淡道:“姑娘,咱们好歹也是亲家,何必赶尽杀绝?”
幽琴执剑在侧,她个子高挑,下巴端的也高,目光居高临下,眼底的轻蔑之色几乎不加掩饰。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有罪。”
关珩挑眉:“姑娘,看你这话——我是个癞□□,难道就只准娶个母癞□□?”
幽琴冷冷道:“没错。”
“……”关珩摇头苦笑,“姑娘,这天让你聊死了。那我们换个话题吧,是谢小姐派你来的吗?”
谢子游悄悄听着,心头突然一动。
幽琴这波……似乎可以为他提供一波反派值?
那边幽琴却不直言,只朗声道:“做奴婢的,自当想主子所想,急主子所急。”
关珩双手一拍,替她翻译道:“懂了,就是你私自行动呗。”
谢子游:“……”
大把的积分眼睁睁从他面前游过,谢子游心疼得滴血,死盯幽琴的目光隐隐泛红。
主角脑子抽筋也就罢了,这配角怎么也不上道?
被人说穿,幽琴眸中也闪过一丝羞恼之色,手中长剑蓄势上挑。
半空中狂卷的寒风越凄厉,剑上依稀结了冰花,点点浅白扎根于黑亮铁光中,纤细,精致,却又泛着致命冷光。
白衣女子身形一晃,长剑举过头顶,作势欲劈——
“等等!”
关珩挣扎着支起身子,不动声色往巨石边缘挪了挪。
他高举手臂,喊道:“姑娘,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如何在洛岭里准确找到我的?”
幽琴持剑的手稍作停滞,幽暗黑眸中隐约有怒色浮动,眉眼微挑:“若不是……”
她刚吐出半句,神色突然一变,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诡异莫测地顿了片刻,眸光一转,倏地又换了语气。
“我一直跟在后面。”女子轻飘飘地说着,眸色幽暗。
一直?
关珩圆眸微瞪,一时抽了口冷气。
少年眸光闪烁,身躯也无力摇摆,右手虚弱地搭在身后巨岩上,愣愣道:“那就是说,从我出家门开始……所以院门前围堵的人里有你?”
幽琴下颚轻扬,冷淡道:“没错。”
关珩嘴角一点点扯起,露出一抹凄凉的苦笑,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仿佛有无形之力压制着他,从他血液筋骨中抽走了非常重要的东西,是他与关家血脉亲情最后的维系。
少年眸光越发暗沉,却又不肯死心——他冰雪聪明,早已想通了关节,却无论如何不愿承认心中所想,死咬着牙坚持问道:“你为什么……不一出门就杀了我,要任由我逃这么远?”
幽琴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似冷笑似嘲讽:“我受关家家主所托,行事需隐蔽,不可为人察觉。”
“关家家主”四字,若平地起惊雷,登时在关珩心头掀起惊涛千万。
阴云遮天,雷霆霹雳,骤然撕裂整片荒野,苦雨倾盆,凄风肆虐,在他荒凉干涸的心田上肆意穿荡。
少年眼前一片恍惚,刹那间喉咙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父亲……也是要他死的。
世人欺他、辱他、谤他、欲杀他,他都可以浑不在意,笑之、骂之、无视之。
唯有来自至亲至爱之人的尖刀,瞄准他心头最柔软的角落,只颤巍巍刺出一个小尖,便让他血流如注,痛不欲生。
关珩苦笑一声,深深阖眼。
锋锐寒剑高举于他头顶,而他虚弱至极,一丝挣扎之力也无。
凌厉剑气已经刮到面颊上,比寒冬凛风还要尖锐刺骨,关珩绝望地想,这实在是撑不下去了,要不然就死了算了吧?
关家满意,谢家满意,他的未婚妻满意,所有瞧不起他的人都满意……死他一人,娱乐全天下,血赚啊。
“关珩!”
谢子游在手镯里看得心急如焚,拼命蹦跳着呼喊。
可少年面如死灰,颓丧之气泉水般咕噜噜往外涌,他喊的每一个字都仿佛落入虚空,不入那人耳帘。
不行,主角不能死在这儿!
即便是反派系统,也仅仅是主角成长路上的垫脚石,一切为了主角苏爽而设置,绝对不能让主角死掉!
谢子游慌忙呼叫系统:“快,能给我一具身体吗?”
系统:“可以用玉镯化形,消耗积分1000。不过游游,你手上只有3000积分,还包括了金手指任务预付的500,强制脱离也是耗费1000,咱们不如……”
谢子游:“少废话,快换!”
他在心底跟自己说,这就是金融投机学,若是强制脱离,1000积分等于全部打水漂,但是化形,为主角挡剑,1000积分便是投资——自己完全可以后续赚回更多!
没错,只是投资,绝对不是心疼这小子!
见谢子游语气焦虑,系统忙去帮他兑换。
可塑形也要耗费至少一分钟时间,眼下显然来不及,幽琴手中长剑已然高举,迎风携暴风碎雪,扑面而至!
谢子游欲哭无泪,心想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啊。
还急主子所急……呸!分明就是肆意歪解,不害死他不罢休!
反派虐主角颇有讲究,小虐怡情,大虐加分,但往死里虐就过火了,是要倒扣员工业绩的。谢子游在心里把自作主张的幽琴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心一横,催动着青玉镯飞移上前——
要帮主角挡下这一剑!
反正玉镯只是他栖身的道具,没有手镯,还可以有戒指、玉佩、甚至主角里衣……
关珩失神时,他无力瘫软的左手突然自己动了,腕上玉镯飞速旋转,流光璀璨如华灯,以无畏之姿,决然之态,径直朝挥落的长剑撞去!
关珩眼瞳骤缩!
翠玉制成的手镯,阳光下剔透璀璨,温润细腻,是世间最娇贵、最脆弱的宝物。
它以视死如归之势,迎向长剑,试图为他挡下修者的倾力一击。
但材质为玉,这般行径无异于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关珩眼底突然一热。
短短一天时间,他却如同在沙漠戈壁中徒步跋涉了数月,心头早已干涸枯竭,遍布裂纹,此刻望见玉镯,便如同望见干渴濒死之人望见绿洲湖泊,碧水清澈,清风徐徐。
并非救命,而是救赎。
本已疲沓至极的四肢骨骸又冒出一股力气,少年死命咬紧牙关,喉间泛起浓郁腥气。他死死盯住玉镯,额角青筋高高崩起,拼尽全身力气,拽着手腕,堪堪向旁边侧开半米!
长剑擦着他飞扬的衣袖,风卷残云,割裂布锦,劈上巨岩。
“轰隆!”
半人高的岩石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竟是自中央裂开,切面光滑如镜,两片巨石缓缓倾颓,朝两侧土地重重砸去。
尘土飞扬间,幽琴姣好的眉慢慢蹙起。
她一言不发,再度举剑。
冰花飘逸,寒流再起。
关珩却轻轻地笑起来,嘴角一点点勾起。
眸色迷离,眉眼温柔。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想我活着。”
少年轻声低喃,低垂的眼底染上无人可见的依恋之色,尾音飘散在剑气掀起的狂风里,随着咕噜噜滚落的坠石轰鸣一同落入谷底。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愿意救他,愿意替他去死。
关珩眼角有水光闪过。
他微微阖眼,又悄然仰起头,一本正经地对幽琴拱拱手,平静道:“抱歉姑娘,我暂时不想死了。”
幽琴却冷冷道:“由不得你。”
旋风卷起白裙猎猎,湛蓝色玄力在她周身骤然凝聚,长剑轻挑,冰蓝色冰花再现,半空中飞速舞动旋转,每一片雪白的花瓣边缘都锐利如刀锋。
长剑携无数冰花,向前刺出!
关珩只微一扬唇,留给她一抹轻而洒脱的微笑。
随后少年仰头朝天,脚下奋力一蹬!
他脚下一片碎岩登时崩裂,几片碎石顺着近在咫尺的悬崖咕噜噜滚落,没入下方深不见底的深渊里。
巨岩本就靠于崖侧,此时岩石碎裂,通往深崖的路就此敞开,关珩一边吐血,一边仰面哈哈大笑,飞速向崖下坠去。
长剑刺碎的衣袖猎猎飞扬,少年黑衣幽深,眸色却张扬壮烈,宛如一只坠落的墨燕。
“幽琴姑娘,”他扬声道,“在下若是不死,来日再叙!”
旋风掀起幽琴蒙面的薄纱,露出半抹俏丽的下颚。她望向少年坠落的方向,红唇微抿,惊怒交加。
女子撩起长裙,正欲飞身入崖,衣襟角落却突然轻颤起来。
幽琴的动作登时停滞。
她蹙着俏眉,从袖中摸出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
水晶内光芒闪烁,似乎甚是焦急。
那是小姐发给她们的通讯之物,得之不易,每次使用还要灌注大量玄力,平日几乎没有用过。
此次光芒如此耀眼,可见小姐那边是出了大事。
幽琴瞥了眼深不见底的山崖,茂密的枝杈从崖壁一侧探出,尖锐的枝稍宛如无数利剑,远处隐隐传来玄兽咆哮之声,震起飞鸟无数。
杳无人迹的荒山,崇山峻岭,一路蜿蜒至天际,其间不知游荡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生命,每一片斑斓的叶片都可能藏着致命杀机。
罢了。
那小子……纵然逃出她剑下,应该也活不得。
……
谢子游也恐慌于这个问题。
他先挡剑,又百忙之中抽时间返回本体,对幽琴下召回令,紧接着飞速赶回,一落入手镯,便感到自己在半空中自由飞翔——比跳楼机都刺激。
那边关珩一边坠落,一边还惦记着玉石脆弱,遂将左手紧紧捂在身前。
从谢子游的角度看,少年咳出的血几乎染红整片天空。
他却仍在低笑,对谢子游歉意道:“对不起游游,我拖累你了。”
少年在幽琴面前嘴硬,潇洒地纵身入崖——但在这凄冷山风中吹了片刻,头脑归于冷静,感受着越发猛烈的下坠力,关珩也不得不承认,他怕不是要摔死在这里。
“其实最后应该把你托付给她……可我左思右想,怎么都舍不得,一时鬼迷心窃……”
“唉,是我的错,我死就死了,却要留你在这山崖里寂寞很久。”
“你给我闭嘴啊!”谢子游近乎癫狂,老子1000积分都花了,主角要是还死了,自己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游游,我……”
“你他妈给我闭嘴,听不懂人话吗?!”
谢子游牙关紧咬,眼一闭,心一横,拽出系统准备好的化形之法,往自己身上一搭——
关珩面前的天空骤然一暗。
他忡愣又讶然地瞪大双眼,一眨不眨,死死盯住眼前的画面!
从天而降的少年眉眼精致,肤色胜雪,眉心一点朱红花钿,游纹似火。
如墨长发在少年身后肆意飞舞,随风上扬,漂亮的桃花眼中似有灼灼火光,鎏金般的琥珀色瞳孔中光芒万丈,倒映出山川日月、湖海星辰,以及一个狼狈虚弱、遍体鳞伤的……他。
少年红唇微启,话音被鼓荡的风吹散,身形纤细,手脚微凉,在漫山幽草,冷风升腾中张开双臂——
给了他一个温软的拥抱。
关珩鼻尖突然一酸。
怀中飘来丝丝清香,他埋着头,近乎贪婪地嗅着,眼前一片花白。
水果味,有点像夏天的西瓜,香甜清爽,沁人心脾。
重伤垂死,草叶凌迟,被父亲亲手驱逐入险恶山岭,乃至被寒剑直指鼻尖,少年眼眶中悬着的泪都没有落下。
但那点脆弱的倔强,在一点仓促的温情面前,登时兵败如山倒,不堪一击。
此刻,关珩抱着谢子游温软如玉的腰肢,耳边山风呼啸如擂鼓,刹那间天地都崩碎了,只有怀中温度炽热滚烫,几乎灼伤灵魂。
让人热泪奔流,情难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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