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一起度过了足足百年。
谢子游再一次产生即将离开的预感时, 他已经不再有什么遗憾。
这百年来, 他与关珩的脚步踏过大陆每一个角落, 踏过江河湖川, 望过日月星辰, 品尝过每一种叫得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珍馐, 赏过艳阳春花、隆冬飞雪。关珩也成了出名的甩手掌柜式院长,但没有丝毫利用之心, 收下的每一名弟子都真心敬爱他们二人。
离开的时刻来得十分仓促,谢子游甚至没能跟关珩当面道别不过话说回来,他也最受不得当面离别, 只匆匆给关珩留下一封信。
回院后的关珩没能找到爱人,烛火幽幽,清风徐徐, 却没了那个镌刻入灵魂的身影。
他从桌上找到一页薄纸, 简单却深情地写着我爱你, 对不起。
没有落款,只有两三点泪珠浸湿后的褶皱。
“傻瓜, ”关珩眉梢低垂,笑容泛着苦意, 喃喃道, “我怎会怪你。”
面容依旧俊逸的青年微笑仍然温和。
只在轻轻放下书信时,模糊了眼睛。
恰在此时, 他掌心金光一闪, 耳边传来寒风闷雷般低沉的嗡鸣, 一片杂音间,关珩听到一声悠长的叹息,仿佛跨越时空,穿梭光年。
“想知道他的去向吗”那个声音问,“想追寻他的脚步吗”
关珩心头微微一颤,薄唇微张。
“你是谁”他问道。
“我不会做任何对你不利的事。”那声音语不对意,语气虽刻意压制,却隐隐透出几丝激动之情,“你只需告诉我,是否愿意放弃拥有的一切,甚至曾经相爱的记忆,去未知时空,寻找一个再度拥抱的可能”
简直就是送分题。
关珩眸中有星火跃动,微微仰头,遥望天际。天色微暗,星河一线,万家灯火次第漫过山城,是每一个平凡人最温馨的梦。
风撩起关珩扎起的碎发,他一字一顿道“我愿意。”
谢子游投入系统空间,望见许久不见的系统011的光影,第一个反应是嚎啕大哭。
系统静静陪着他,直到许久之后,谢子游终于从呜咽中仰起头,抹干眼泪,它才柔声道“游游”
谢子游点点头,嗓音沙哑道“我明白。”
系统十分心疼。
以谢子游目前的状态,显然不适合立即投入下一段任务,可在系统空间中休养也需要花费积分,虽然不贵,但谢子游目前一穷二白,丝毫耽搁不得。
白光一闪,新任务出现在谢子游面前。
玄灵大陆,强者为尊。
主角谢珩天生携一根琉璃剑骨,未入玄而开窍,世间所有剑术落入他眼中,只要须臾,便可轻易掌握,且能针对剑术漏洞之处加以改进。换而言之,是为剑而生的天之骄子。
他出身于一名门望族,剑术世家,这家族因一册世代相传的九品剑术六合神斩而闻名于世,但那剑术过于玄奥,近代来的家族传人至多不过修到七层,对于后面的八层、九层,甚至九层之上,完全无能为力。
谢珩极幼时便锋芒毕露,展现出超凡脱俗的剑道资质,一时风头无二,所有人都承认,他会是谢家千年来最接近先祖修为的人,也最有可能修成完整的六合神斩。
但谢家家主谢御深并不开心。
因为谢珩其实并不是他的儿子。
多年前,他外出闯荡时,曾在荒野溪水旁救起一个绝美女子,那女子怀胎九月,却依旧秀雅绝俗,肌肤胜雪。
在女子茫然地睁开眼睛,询问“我是谁,我在哪儿”之后,谢御深见其失忆,一时色迷心切,谎称自己是其夫君,将人救回了家。
他本幻想着与美人同床共枕,一亲芳泽,却没料到连美人娇躯都没碰着仅仅数日之后,女子早产,留下一个哇哇大哭的男婴,随后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便咽了气。
对家族中人声称“这是我夫人”的谢御深“”
没办法,哑巴吃黄连,他只得不情不愿地接纳了这个男儿。
若是谢珩资质顽劣,性卑鄙,也就罢了。谢御深觉得谢家家大业大,养得起一个闲人。
但随着谢珩一天天长大,成为皎若玉树的翩翩少年,展露与谢御深亲子决然不同的天资气度,整个人像一个小型发光体,谢御深每看他一眼,都觉得眼睛要被刺瞎。
谢珩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念念不忘、魂牵梦绕的美人,原本应该属于一个这样的男人。
他谢御深不但当不成接盘侠,还得帮人养儿子。
加上续弦之妻汪雲每日吹枕头风,谢御深终于被其说动,遂在谢珩成年之日,下药将其迷晕,绝情地剥出琉璃剑骨,并将已成废人的主角抛下断崖。
至于谢子游,他需要扮演谢御深的亲子。
也就是得到主角的琉璃剑骨,修为一时激涨,但依旧敌不过主角模板,多年后被杀上门来的主角活生生刨骨的反派。
望着面前系统屏幕,谢子游微微蹙眉。
他不喜欢这种有违道义的反派剧情。
正如之前所说,反派有多种类型,并非全是大恶大非之人,但凡跟主角立场不同,皆可称为反派。
谢子游第一次完成反派任务时,运气不好,遇上了一个为非作歹、无恶不作的邪魔,那次任务将他恶心得够呛,足足在系统空间休息三个月,才堪堪缓过气来。
因此,在第一个世界中赚到第一桶金后,谢子游就迈上了花费积分刷新任务的不归路。刷新任务只需要20积分,搁在以前,他甚至能花费400积分刷刷刷,只为找到一个合心意的任务。
可现在
一穷二白的谢子游抽抽鼻子,不甘不愿地点下确认。
旋风骤起,无色漩涡卷起气浪冲天,将一人一系统的身影淹没。
天色昏暗,烛影幽幽。
尚未睁眼,谢子游便被刺鼻的腥气呛了满嘴,他捂住嘴巴低低地咳嗽,长睫微颤,努力镇定地将眼镜睁开一条缝。
面前是一片血河。
猩红的鲜血将大理石台阶染红,一脚下去便是一个血涡,血流如溪流,顺着石砖缝隙蜿蜒淌过,留下一串串蚯蚓般扭曲的痕迹。
不远处则是一条半米宽的血痕,似乎有人曾躺在那里被开膛破肚,随后被拽着脚踝,活生生拖出门去。
削铁如泥的宝剑落在石阶前,雪亮剑锋染了主人的血渍,呈现黯淡光泽。
谢子游卧槽。
他多年未见这般血腥的场景,一时脑中昏白,胸腔翻搅,捂着嘴干呕起来。
“游儿”
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含娇带喜的呼唤,谢子游背脊一僵,强撑着将呕吐感咽回肚里,勉强拉起嘴角,继而转身
对上一根血淋淋的白骨。
面前的妇人头戴珠玉,发泽光亮,眉眼妩媚,一身浅粉色收腰振袖的长裙,裙摆与袖口却沾着殷红的血,被风吹干,幽幽发亮。
她指尖涂着艳红蔻丹,青葱般的手指捻着那根骨头,嘴角上扬,露出一抹贪婪的微笑。
“游儿,”妇人又将骨头朝谢子游面前一递,幽幽低笑,唤道,“你的心愿,娘帮你实现了。”
“那狗杂种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从今天起,你才是谢家最有资质的天才”
谢子游“”
好想吐。
场面的强烈冲击感虽让人非常不适,一时压过了谢子游心头对关珩的思念和不舍,他调整出工作的心态,死死咬紧牙关,颤颤探手,从妇人手中接过骨头。
“谢谢谢娘。”
谢子游嗓音发颤。
妇人却认为他是欢喜不已,笑容愈发甜腻,染着血迹的手揽过谢子游后脑,将少年搂在怀里,轻声道“乖游儿。”
谢子游“”
变、态、啊
悬崖下方有条河,河水不紧不慢,穿越山谷,朝遥远的入海口流淌。
浑身浴血、遍体鳞伤的少年在水中起起伏伏,勉强抓住一根浮木,河面每一次起伏震荡,他体内都是一番撕心裂肺的疼。
不,不能死在这里
谢珩死死憋着一口气,浮木上纵横的细刺扎破他掌心,他却毫无所觉。
直到伤口被河水泡到发白,少年昏昏沉沉,几近极限之际,终于望见平坦的河岸。
河边有个模糊的身影,似乎正在浸洗衣物,远远地望见谢珩,苗条的身影扔了手中木盆,惊呼道“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别跑啊
谢珩晕乎乎地想,等你找人回来,我还不完球了吗
各位仙灵神佛姑奶奶,行行好,救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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