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 星光璀璨, 袅袅银河如飘荡的丝绸, 在漫无边际的夜幕上流转出清泉般柔顺丝滑的质感。
谢珩被自己电光火石间的想法吓到, 虽然第一反应是“这怎么可能”, 但随着夜色愈深, 少年反而辗转反侧,心绪不宁起来。
闷气携古怪的悸动感萦绕心头, 入夜的偏僻小镇静谧无声,略显急促的心跳便愈发明显,“扑通扑通”, 在少年耳边持续回响,如回声般阴魂不散。
他坐在院子里吹冷风,一开始绕着院墙下意识兜圈, 后来不满于自己的局促状态, 修长手掌在篱笆上轻轻一撑, 脚尖踏过坑洼不平的石墙面,整个人宛如一只轻灵乌燕, 窜上屋顶。
屋顶的风果然更强些,料峭春风迎面扑来, 璀璨星光兜头洒下, 静坐一会儿,谢珩的心情终于渐渐平静。
“谢大哥”
屋内隐约传出许婉儿略带困倦的呼唤, 随后窗户被推开, 少女揉着眼角打了个哈欠, 仰头对屋檐上的谢珩喊道“谢大哥,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审核呢”
谢珩刚要应一声“好”。
刹那间,眩晕感却陡然传来,宛如浪潮急迅,一寸一寸漫过少年躯体,将他拽入奇异的重影世界。
谢珩身形微晃,忙在屋顶盘膝坐下,掌心抓紧房檐。
这次的重影稳定且纯粹,是一片乌色的穹顶,隐约可见精致的雕刻痕迹。
谢珩正疑惑,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男音。
“游儿的体质想要改造成七窍,还需要多久”
嗓音厚重且低沉,却如黄钟毁弃、瓦釜雷鸣,传入谢珩耳中,他眼瞳骤缩,牙关狠狠一咬。
是谢御深,他的好父亲
紧接着传来一个甜腻的女子嗓音,略显慌张,语气也慌张,谢珩屏气凝神,隐约听见“小点声”的字眼。
那声音,他也极熟悉。
正是他那位好姨娘,谢子游的生母,汪雲
“咔嚓”一声,房檐上一块瓦被怒气骤升的谢珩狠狠捏碎,碎石咕噜噜滚落,在上扬的檐角弹起,纷纷向下方坠落。
谢珩深深阖眼,牙关紧咬。
数日前的画面再度浮现眼前,那是谢珩人生最黑暗的一天,被人下毒,手脚无力,眼睁睁看着往日温和的姨娘大笑着举起刀,刀尖没入自己胸膛,钻心挖骨的疼痛让神经脉络都颤抖到痉挛。
而鲜血模糊的视野中,他的父亲,谢御深,在不远处负手而立,冷眼旁观。
耳畔声音仍在继续,男音不耐道“你不是已把他支走吗不必多心,我设下了屏障封锁,游儿就算中途返回,也只会被拦在门外。”
汪雲低笑一声,有谢御深保证,她的嗓音也亮起来,坦言道“按正常速度推算,游儿初得剑骨,打通第七窍至少需要五年。但只要老爷在他卧房设下炼灵阵,平日辅以灵药温养,缩减个两三年不成问题。”
谢珩心头一颤。
七窍
屋檐之上,少年紧捂双耳,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人体内有九大关窍,称为玲珑九窍,通窍之人往往能更快地凝聚灵气,对天地精华更为亲和,灵力属性也偏温和,容易掌控。
但通窍与修行天赋不是一码事,比如谢珩,他剑气凌厉,体内玲珑窍仅通了三个,但这不妨碍他悟性惊人,在修行一道上大有建树。
玲珑窍打通七个以上之人,往往有另一个更通俗易懂的称呼炉鼎。
他们迅速凝聚的灵力属性温和,也更容易被人掠夺,养一个七窍以上的炉鼎,能助一个修行者省下近三成时间的苦修。
但六窍易见,七窍难得,六窍与七窍之前是一道天堑般的巨大分水岭,毕竟通窍之事仅靠天生资质,生来通六窍之人约为万中之一,通七窍之上者却为亿分之一,珍贵度虽不如谢珩的天生剑骨,但亦差之不远。
谢御深与汪雲,竟然想冒天下之大不韪,后天将人改造为七窍
这怎么可能
仿佛隔空听到谢珩内心疑惑,谢御深欣慰笑道“两三年好啊,那好,游儿这孩子资质不错。也是多亏了那小崽子一身剑骨。”
星空之下,屋檐之上,谢珩倏地愣了。
宛如一盆冷水从头淋下,寒意如藤蔓,攀着脚踝爬上背脊,渗入四肢骨骸。
呼啸冷风中,谢珩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心想,是我的剑骨
是了,谢御深一个卡在七品十数年不得寸进的家伙,跟汪雲一介妇人,哪来的本事打通旁人的关窍
剑骨剑骨,天生蕴含天地锋锐之气。
他们将这骨头塞给本是六窍的谢子游,柔情关怀是假,暗中将亲儿炼为炉鼎是真
但怎么会呢
谢珩脑内晕乎乎乱成一团,心寒胆战地想,自己不受汪氏待见,也就罢了,谢子游是汪雲的亲儿子啊
远在数百里之外,暗淡卧房中,精心打扮的妇人一边俯身,将构成阵法的灵石仔细埋入房间角落,她微微仰头,嘴角勾一抹甜美的笑。
“游儿是个好孩子,”她轻声道,“能助他父亲登上武道巅峰,是这孩子的荣幸啊。”
谢御深显然甚是宽慰,他揽过汪雲裸露的香肩,粗糙指腹在妇人莹白肩头捏了几下,低声笑道“放心,我若破阶,必不会亏待于你。”
“一个孩子而已,你若喜欢,以后还会有很多。”
“这府里人喊了许久的二姨娘,着实亏待你了。我会吩咐下去,从今天起,你就是这谢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喜色漫上汪雲眉梢。
她喜不自胜,纤纤玉手攀上谢御深肩膀,微微踮脚,献上殷红的小唇。
一番热吻后,汪雲窝在谢御深怀中,波涛暗涌的胸膛剧烈起伏。
“妾身喜欢游儿,”她柔声道,“但妾身更喜欢老爷。妾身的一切都是属于老爷的,老爷想要孩子,妾身就生,再生一个六窍,那剑骨也可以再取出”
后面的谈话声渐渐模糊,混在一片亲热旖旎的喘息和热吻中。
谢御深收了灵术封锁,抱起双颊艳红的汪雲,转身离去。
失去灵力环境,屋梁上一根白净灵骨悄然黯淡,敛一身流光。
谢珩的意识也被切断,少年呆坐在屋檐之上,冷风如小刀嗖嗖刮过面颊,远处群山罩下漆黑浓稠的影。
夜幕下的小镇一片死一般的宁静,不远处隐隐亮起两抹橙色灯火,但苍茫夜色下,这微光过于黯淡,反而如寒风中瑟瑟颤抖的火苗,气若游丝,几近熄灭。
谢珩说不清此刻是什么心情,他脑中画面驳杂,一会儿是鲜血淋漓的大殿,洁白大理石缝隙中淌过黏腻如墨的血,一会儿是水光潋滟,烛火温柔,少年纤细的脚踝精致小巧,皮肤被热气蒸上薄红,无意中勾人。
原来谢子游也是受害者。
原来不是他想夺自己的剑骨,而是这对奸夫,为了自身利益,冷血无情地牺牲膝下两个儿子。
自己已经幡然醒悟,虽剧痛加身,但好歹捡回一条性命。
可谢子游还蒙在鼓里,再过两三年,他也许就会被那人面兽心的谢御深囚为炉鼎,剥夺修为
不,不行
必须得救他,必须让他认清这对狗男女的真面目,因为、因为
谢珩心底骤然停跳一拍。
因为什么
问题在心头回荡,少年倏地愣住。
片刻之后,一个惊悚的念头骤然浮上心头,极具冲击力的字眼刺痛谢珩双眼,谢珩呼吸急促,红晕顺着脖颈蔓延,染上双颊。
他眼前不断渲开荡漾水光,与漫天日月星辰重合,一时心头惴惴,不知所措。
因为这场意料之外的窃听,当月上中梢,夜色深沉,谢珩依旧心绪重重,不能安睡。
拼命告诉自己“明天有审核”,谢珩强行逼迫自己入眠。
但当他合上双眼,坠入沉沉梦乡
面前红绸高挂,烛火连绵。
明亮光晕落在望不见尽头的浅红纱幕上,渲开辉映红光,落在七彩琉璃制成的精致屏风上。
屏风中央绘制着盛放牡丹,雍容艳泽,繁花似锦,花瓣一层层铺展开,半遮半掩地吐出小半片花蕊,颤巍巍探着头,娇俏可人,惹人怜爱。
但漫观一切,最让人移不开目光的,依旧是帘幕中央,双手被红绸束缚在身后,浑身沾染之色的少年。
乌发如檀,在大红绸缎裁剪而成的床铺上淌开墨色溪流,比上好的丝绸还要柔顺,少年的皮肤则是瓷釉般细腻的白,白得惹眼,让人忍不住捏在掌心,细细赏弄。
这个念头闪过的同时,有颀长玉立的男人欺身而上,将少年扣在掌心。
唇齿交缠,红光辉映,如玉肌肤渐渐染上漂亮的浅红。
压抑哭声隐约传出,夹杂不知是舒适还是痛苦的轻喘,少年漂亮的桃花眼紧紧阖起,指尖死死攥住红绸,鸦羽般的眼睫沾染晶莹水珠,被男人一点点舔去。
他咬着少年莹白耳根,低笑出声,嗓音微哑“七窍之身果然名不虚传。”
那嗓音,谢珩甚是耳熟。
谢珩心头一颤。
他猝然起身,梦境亦于刹那间地转天旋,晃动光影中,少年瞥见男人的脸,不是谢御深,而是
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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