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家宴话题便不如刚才那么敏感, 太后没吃多少,便声称身体不适率先离场。
元映因为记着不知什么时候会来的遇刺, 吃得有些紧张,没多久就开始一抽一抽打起嗝来,彼时他正好在喝桃花酒, 这么一抽,鼻腔里呛得满是酒味, 激得满眼泪花, 鼻子红脸也红, 看起来可怜极了。
拓跋攸本就在关照他, 稍微一错眼,人就变成这么个可怜样, 也不由有些奇怪, 一边问随侍在元映身边的宫女庆春发生了什么, 一边坐到元映那边, 安抚他不断抽动的后背。
庆春收回拍元映后背的手, 低声答道“娘娘刚刚吃着饭突然就打起嗝来,嘴里刚好有口酒,就呛着了。”
平日也不爱取笑别人的拓跋攸莫名被这句逗乐, 他边帮着拍拍少年的后背, 边忍笑道“你怎么吃着饭还打嗝”
听出男人话里的调侃, 元映委屈极了, 把酒水咳出来后就冲拓跋攸愤愤道“都怪你”
如果不是惦记着什么时候来刺杀的刺客, 他至于吃得这么紧张吗
拓跋攸被指责得一头雾水, 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可能跟元映摆黑脸,还得软着声音安慰少年道“好好好,都怪我。”
元映带着鼻音哼了一声,推开碗,干脆就不吃了。
台下留意这边许久的官员们私下啧啧称奇,认为皇帝着实宠爱他新纳的这位明妃,而明妃性格也确实有些任性娇气,竟敢当众怪罪皇帝。
没参与其他人讨论的元永清也一直在关注元映,见他不吃了,不由关心了句“明妃可还好”
因着是父亲问话,元映虽然有些气呼呼,但还是乖巧道“还好,只是一直在打嗝,便不想吃了。”
长安侯拿着酒杯一笑“大家都在吃饭,怎么偏偏就娘娘呛着了。”说着,他细细打量元映这副可怜模样,然后在心底啧了一声,想着若是在床上见到这个样子该有多刺激。
元映不知长安侯在想什么,但就觉得他的眼神让人不舒服,他拉着拓跋攸的衣袖把他扯出去一点,自己小屁股偷偷往后挪,挡住长安侯看来的视线,然后瓮声道“你这话说的,是想笑我笨吗”
长安侯忍住快到嘴边的“是”字,对上拓跋攸看来的视线,不回避地笑了笑,道“自然不敢。”
拓跋攸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直觉这刚回京的长安侯不对劲,但面上他还得宽容道“长安侯应该也是好奇罢了。”说着,他扭过头,看向不知何时藏到自己侧边的元映,问“明妃若是不适,那便先回宫如何”
元映还记着行刺一事,忙摇摇头,“不要。”
拓跋攸还想再说些什么劝他回去,元映却突然瞪大眼睛,起身挡到他胸前。
“扑”
“有刺客”
匕首没入皮肉的声音和宫人的尖叫声重合在一起。
元映愣愣看向挡在自己胸前握住匕首鲜血淋漓的那只手,嘴唇微动,喃喃道“陛下”
被他挡在身后的男人咬住后槽牙,一只手捏住还想往前刺的刀刃,另一只手揽住少年的腰身,一齐往后退。
那刺客也不放弃,跟着逼到仪仗前,眼看利刃就要穿过拓跋攸的手,扎到元映胸口,男人大喝一声“李逢”,然后抱着少年滚到太后的席位背后。
一个矫健身影应声飞了上来,一脚踢倒还想追过去的刺客,与此同时,附近又冒出几名同样乔装成宫人的刺客,他们见皇帝身边护卫薄弱,一个个抽出腰间软刃,动作迅速地冲了上来。
堂下众人乱作一团,但长安侯和骠骑大将军反应极快,他们虽未带武器上堂,却也能与配了武器的李逢合作,堪堪将他们挡在阶下。
索性大内禁卫来得也快,他们再拖一阵子就可以将这群刺客全都拿下。
殿上太后席位后,元映坐在地上,看着旁边男人鲜血淋漓、可见白骨的手掌,人都吓懵了,“陛下陛下为何要救我”
说好的工具人呢
受了伤的拓跋攸撕去在众人面前温吞宽和的面具,神色微冷地看了眼元映,“你救我救的,我救你就救不得”
这种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
当他看到少年挡在他胸前时,心头霎时的狂悸仿佛他即将失去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
“你是生气了吗”元映看了眼男人的伤口,发现他的血流得比刚才还快,他咬咬嘴唇,用力扯破自己手边的衣袖,边认真地为皇帝包扎,边低声哄道“不要气了哦,到时候得喝好多补药的。”
男人看他垂下来的眼睫,心里本来没多少气,也被他说得真的有些生气“你就如此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两次舍身救我你知不知道刚刚那把匕首如果刺过来,就正好对准你的心口”
元映难得听皇帝如此气势汹汹的连番追问,他握着包扎好的手,抬起头眼神委屈道“可那把匕首那么近,我想不出其他办法救你。”
他还得让皇帝全须全尾地去见风哥,再说他只是个工具人,就算受了伤留点暗病也无妨。
不知元映心中所想的拓跋攸看着那双可怜巴巴的眼睛,溢出胸腔的怒气又尽数憋了回去,他扭过头,让自己分出心神去听阶下的动静,心里冷冷地下结论果然元映太喜欢他也不是好事。
虽如此想,可落到心口的那点甜蜜还是盖过后续计划被打乱的烦闷。
“陛下,外面好像打完了。”元映也在留意殿内的动静,听到兵刃交接声、喘息肉搏声不如之前那么剧烈,便偷偷爬到椅背上往外看,发现刺客所剩无几,已经成压倒胜利,刚想扭头喊皇帝一道出去,却发现男人不知何时歪倒在地。
“陛下”元映大喊一声,招来原本躲在其他地方的臣子侍官。
李逢也连忙跑了上来,他蹲下身扶起皇帝,发现他嘴唇乌黑,眼下发青,似是中了剧毒。
“快传太医那把匕首抹了剧毒”李逢焦急大喝道。
接下来又是一阵人仰马翻,元映跟着上了护送皇帝的轿辇,满心慌乱,连来关心他的元老爹都没心思应付。
元永清看着轿子上满眼都是皇帝的儿子,停在原地,长叹一口气。
长安侯也走了过来,他同样在看元映,许久后幽幽道“明妃娘娘看来十分爱慕陛下。”
他有不少露水姻缘,可没有一个能像元映那样,为了心上人可以主动牺牲自己。
元永清很看得开,“映儿性子单纯,喜欢谁便愿他天下第一好,讨厌谁便至死也不往来,就算不是陛下,也会是别人让他这样。”
长安侯笑笑,有些艳羡道“那被明妃娘娘喜欢上,可就是天下第一幸事了。”
元永清摇摇头,“可对映儿来说,这也不是好事啊。”
他儿子若喜欢上一个真心对他之人,那便是比翼连枝,羡煞天上人间。若喜欢错人
元永清又叹一口气,拍拍站在他旁边的长安侯肩膀,先一步走了。
长安侯停在原地,看着越走越远的步辇,眸底光亮越来越盛,似欲势在必得。
“不就是跟皇帝抢人”
他楼孟镜还未怕过
宫外,延平侯府书房内。
屋外天际已白,季庭风看着自己锁在书房画了一夜的作品,蒙昧多日的心思仿佛在这时才陡然清晰开。
“明照”他喃喃,用指腹隔空去抚画像上红衣少年的脸颊,烛台上昏黄的烛火突然急剧跳跃了一下,季庭风吓了一跳,悬在半空中的染着红色颜料的毛笔抖落一滴落到画中人的身上,瞬时染红少年白皙的手腕和脖颈。
季庭风蹙紧眉头,匆忙用放在旁边的绢帛去吸多余的颜料,却如何都恢复不了方才的干净白皙。
“少爷老爷回来了”守在屋外的小厮着急地拍门。
季庭风看着已经无法拯救的那副画,心里懊恼不已,转身去给自己的小厮开了门,“回来就回来,为何如此着急”
他难得如此凶吝,小厮被这仿佛恶鬼的眼神一吓,缩了缩脖子,怯怯道“老爷让我喊你过去。”
季庭风皱眉,想到自己的那幅画,走出来关上门,然后吩咐小厮“你就在这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去”
小厮难得见脾气温和的少爷如此模样,不敢有任何异议,低头乖顺应“是”。
季庭风看看天色,发觉竟然已是第二日,心中不由有些怅惘。
紫宸殿里应是一夜春宵初洗时。
抛开这些念头,季庭风直接走到父亲房内,里面传来细微的咳嗽声,他敲敲门,等到应答便推门走了进去。
“父亲。”季庭风躬身行礼。
“风儿来了啊。”延平侯已经坐到床上,他身子不大好,又在宫里熬了一夜,在清晨难免有些邪寒入体。
季庭风走过去,帮年近六旬的老人拍拍后背,“父亲等会可否要喝点姜汤宫里册封大典是不顺利吗为何拖至现在才回来”
延平侯让他坐到床边的小凳上,喘息一声,道“我今日要同你说件事。”
季庭风见父亲回避开册封大典的事,不由心道不妙,担心是元映出了事,“父亲请说。”
延平侯停顿一会儿,然后沉声道“昨日册封大典的家宴上,皇帝遇刺中毒,目前生死不知。”
“怎么会”季庭风震惊不已,想到元映,又连忙追问“那明照咳,明妃娘娘如何”
延平侯一直在观察季庭风的表情,发觉他第一反应竟不是关心拓跋攸,而是关心元家子,表情变得有些微妙“明妃自然无事,他替陛下挡刀,但陛下也怜爱他,空手握住了匕首,也因此,中了抹在匕首上的剧毒。”
季庭风沉默,第一反应竟不是关心匕首上的剧毒如何解,从他听到元映替皇帝挡刀那句话时,胸口就满是嫉妒。
明照什么都不知道,被利用了却还傻乎乎地对人好。
“风儿,你与陛下是不是起了什么嫌隙”延平侯试探着发问,仿佛窥见了一丝契机。
季庭风低头掩去不该表露出来的情绪,道“父亲误会了,并无嫌隙。”
延平侯再问“真没有”
“是。”季庭风努力遏住心头的酸意和怒意。
延平侯长叹一口气“好,那过几日我便会上书请奏,将侯位传给你。”
季庭风一惊,匆忙抬头“父亲为何”
“我身子大不如以前,往日早起上朝便十分吃力,现在你学有所成,继承侯位也是理所当然。日后这延平侯府可就靠风儿你了啊。”延平侯断断续续地说完这一长串话,脸色相比之前还要苍白。
季庭风心疼地看着他父亲,想到日后便有了进宫的机会,霎时喜忧参半。
“承蒙父亲厚爱,庭风必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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