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点心, 看完表演,元映就有些困了,此时萍乐坊正是热闹的时候,来来往往到处都是人, 徐掌事为他戴上帷帽, 便亲自送他去翎潇阁。
翎潇阁与主楼隔得不算近, 绕过回廊和假山小径, 还得走一段蜿蜒曲折的木桥, 灯红酒绿倒映在湖光水影里, 随着风动轻轻摇曳。
一路也撞见过几名寻欢作乐的宾客,但因为有作陪的姑娘和徐掌事斡旋, 他们只是朝戴着帷帽的元映投来好奇的目光, 并未如何为难。
直到元映一行走上木桥, 桥上卧了一个浑身酒气的醉汉, 正好挡在去路。
徐掌事皱眉, 吩咐跟在旁边的龟公去将人扶起来, 那醉汉似睡非睡, 见有人来扶, 反开始撒起酒疯。
“不要你来扶我, 湘仪姑娘呢让湘仪姑娘过来”肥头大耳的纨绔子弟满脸醉红,竟就是那日带头来元府查人的独孤荣。
元映认出人后, 便自觉躲到徐掌事身后, 刻意避开男人的视线。
徐掌事心下了然, 索性不与这醉汉纠缠, 想带着元映绕一段远路回去,那站起来的独孤荣却瞥见这边有个引人注目的帷帽少年,不由露出一个痴笑,一个趔趄扑过来,嘴里还喊着“美人。”
徐掌事是练家子,反应极快地将人拦在元映跟前,冲元映道“公子你先回去,这边我来处理。”
醉汉不知道控制力气,挣扎起来确实有些难搞。元映点点头,让另一名陪侍的龟公陪着自己回去。
因为是绕的远路,这边灯火人迹少了许多,沿着湖畔的小径两旁种了许多树,青石路上落满交叉的树影和斑驳的月光,夜风刮过,树叶摇动的婆娑响声将主楼那边的人声乐声衬得愈发遥远。
004趴在元映头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大张着的嘴还没合拢,后脑勺的毛毛突然应激似地立了起来,它连忙提醒元小映,有点不对劲
橘猫话音刚落,一直跟在元映后面的龟公突然短促地叫了一声,身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元映都没看清楚是什么袭击的他,神情紧张地撩开帷纱环顾了下四周,却没看出任何异常。
橘猫是个急性子,赶紧出声催促他愣着干啥,赶紧跑啊
元映犹豫地看了眼地上的龟公,没看出他身上有什么大伤口,便还是决定照004说的做,撩开衣袍赶紧跑。
见少年如此傻乎乎的样子,隐在暗处的跟踪者低笑了声,猫戏老鼠似地也不完全现身,偶尔扔点小树枝或者小石子,发出杂乱的声响,直扰得人更加心慌。
元映没察觉出跟踪者故意的戏弄,他跑了好一段路,刚好走到湘仪姑娘那栋潇湘苑的门口,听到附近的窸窣响声没了,还以为自己已经得救,伏在红漆栏杆前拍了拍有些气喘的胸口,正欲进去喊人去看看那名倒在地上的龟公,他头上的帷帽突然被什么东西一击,失了平衡掉到地上。
元映吓了一跳,连忙蹲下身藏在栏杆后面,也顾不及去捡掉在不远处的帷帽,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紧张打量四周。
004,你看到人了吗元映紧张兮兮地朝自己的伴生系统求助。
橘猫睁着一双在暗处会反射光的眼睛,语气同样紧张地回道喵,没有看到
它转了下身子,刚好看到元映背后,吓得啊了一声,剩下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见着自己身形单薄的宿主被抓着腰带,像只小鸡仔被“老鹰”带上了天。
元小映
“啊”元映吓得叫出了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地面连忙反抓住扣在自己背后的那只手,“救命我要下去”
“你确定吗”戏谑的男声贴在元映耳边,稳稳抓着元映腰带的手作势要松。
元映察觉出力量的松懈,连忙抱住那只手臂,小脸仰起来,看向离他极近的那个男人。
月光皎然,男人英俊的眉眼被照得十分清晰,正是长安侯楼孟镜。
“果然是你放我下去”看见是第一印象就不好的男人,元映气得脸都红了,挣扎得更加厉害,嘴里大喊着暗卫的名字“甲七”
“嗯,那个跟在你屁股后的小孩”长安侯嗤笑一声,眼神十分不屑,“现在应该跟那个龟公一样睡在地上。”
元映小嘴一瘪,差点哭出来,在心里狠扎名为拓跋攸的小人,竟然让他被坏人抓走。
瞧见少年眼底的水色,长安侯也不由一愣,连忙带他飞到楼台的屋顶,将他扶稳坐好,轻拍他后背“你哭什么我这不是没把你扔下去吗”
元映不理他,红润的嘴唇抿成一条平线,眼睛湿漉漉地看向远处灯红酒绿的萍乐坊主楼,因着风吹,鼻头也红了。
004回归空间后重新显形,发现是在屋顶后也吓了一跳,回头看,发现自家小孩被欺负得要哭不哭的样子,也跟着炸了毛是不是这个混蛋欺负你了
元映感觉来到这个世界后还没受过这种委屈,听004要帮他出气,反而更加难受,眼睛一眨,泪水就涌了出来,弄湿又长又弯的眼睫。
长安侯也没想到真把人弄哭了,可看月下美人这么副泪沾眼睫、鼻头红红的楚楚模样,心里头的施虐欲更加严重,可他知道要是再继续欺负下去,面前这人可能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便软着声音,温柔哄他“别哭了别哭了,本侯爷也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怕高咱们现在就下去。”
元映闻言往下一看,发现地面隔了好远,吓得一个趔趄,身子差点栽下去。
长安侯连忙勾住少年的腰,将人重新扶稳坐好。
元映一阵后怕,坐稳后向始作俑者愤怒地张牙舞爪“你做什么要带我来这么高的地方逗我很好玩吗”
长安侯看着面前像猫咪幼崽一样光有气势威力不足的少年,强忍着将那句“好玩”咽回去,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道“你别看地面,看看这汴京城的灯火,不可怕的。”
元映鼓着腮帮子,不想听他的话,可眼睛却口嫌体直地往远处瞟去。
正如长安侯所言,站在高处往下望,整个汴京城都能尽收眼底,千千万万户的人家灯火在地面连成一片,仿佛星光璀璨的夜空。
见少年被夜景吸引注意力,长安侯松了口气,想着总算把人哄好。
正月末的夜风还是很凉,元映没看多久就被吹得打了个喷嚏,鼻头红的,耳朵也凉的,比刚才泫然欲泣的小模样又多几分病弱的可怜。
长安侯一直在看他,少年看夜景,他就看少年,见着那个喷嚏,他才想起来元映没如何学过武,身子骨不如他强健,连忙解了外袍,想披到他身上。
元映才不肯接受他的外袍,带着鼻音眼眸湿润地问他“可以带我下去了吗我困了。”
这长安侯也真是奇怪,明明是太后那边的人,现在抓到落单的他,也不赶紧带走拷问一番,反而带他在这边看劳什子夜景。
楼孟镜见他拒绝自己的外袍,也不强求,又穿好衣服,道“让你回去睡觉也行,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元映警惕起来,“跟陛下有关”
楼孟镜挑挑眉,见少年这么紧张皇帝心底漫上些微酸意,“自然是与你有关。”
“嗯”元映没想明白。
楼孟镜想捏他软乎乎的脸颊,可见着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眸,还是软下心,语气骗小孩似的,“跟我回凉州。”
元映想也没想,果断摇头“不行。”
楼孟镜见他拒绝得如此利落,想到他在皇帝和季庭风面前的乖顺模样,更是酸气冲天“为何不跟我去凉州你现在都被逼得要躲到萍乐坊来,还不懂京中的局势吗皇帝已经顾不住你了”
元映觉得长安侯应该还不知道萍乐坊是皇帝的产业,便没把话说太开,“那这也是我的事,我不想离开汴京。”
长安侯不气反笑,“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还觉着皇帝是对你倾心相许他只是在利用你罢了就连太后都知道他是心有他人,娶你不过是为了转移视线”
元映难得碰到这么认真走剧情的人物,甚至有些好奇,“你从哪听来这些”
长安侯一噎,没说自己和太后合作的一个条件就是把元映给他,为此太后也跟他说了许多关于皇帝的事情,他沉默一会儿,道“无论如何,皇帝不值得你如此对他。”
说着,他见少年启唇想要反驳,连忙拦下继续道“元伯父之前来信试探问我能否帮你,我没有拒绝。元映,如果你能像对皇帝那样对本侯爷,我敢保证绝不会亏待你。皇帝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元映“”
问题是他也没想和皇帝要什么呀
对皇帝那样对长安侯,是说让他也做长安侯的工具人吗
少年表情还有些迷惑,长安侯却以为他并不想答应自己,刚才冲昏头脑的热血逐渐冷却下来,他沉默着回想了遍方才说出口的胡话,竟觉得自己也有些可笑,初见时他只想要元映的人,可到现在却变成更想要他的心。
元映见男人突然陷入沉默,不由轻声提醒了句“我可以回去了吗”
他都快被风吹傻了。
长安侯垂眸看着跟前神色如常,仿佛完全不被他那番话触动的少年,竟有种难得的无力。
他曾听人说越想得到什么便越得不到什么,以前他只想跟别人谈床笫之事,那些美人要跟他谈情,他现在想跟人谈情了,对方却像是根木头,将喜乐完全放在别人身上,看都不看他一眼。
少年又打了个喷嚏,似乎真是被吹冻着了,鼻头比之前还红些。
长安侯收回心思,伸手勾住少年的腰,将人带回地面。
脚踩到实处,元映感觉安稳不少,他推了推还没松开手的男人,想让他放开自己,男人却不仅不松开,还变本加厉地越抱越紧。
“你怎么”元映刚想指责男人又开始耍流氓,脑袋却被人温柔地薅了一把,怅然若失的轻声喟叹响在他耳畔,“若我早点回京”
就不会看着少年嫁做他,得背负叛主骂名才能将他夺过来。
元映没听到下文,只觉得男人语气好像还挺难过的,不由反过来拍拍他的后背,安慰他“你早点回京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还是会嫁给皇帝,做个敬业负责的工具人
“”长安侯被这根本不是安慰的安慰噎住,手松了开,但还是不肯放弃地跟元映道“这些天你再好好想想,本侯爷还会再来。你父亲把你安排到萍乐坊,应该也是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好好呆在这里不要乱跑,我不会让那些人进来搜查。”
元映“嗯”
长安侯以为他在萍乐坊是元老爹的安排
“好了,我该走了。你自己回去多注意些,别让醉倒的恩客占了便宜,不然我见一个剁一个。”长安侯说完,露出一个白森森的笑,也不愿表露出太留恋少年的样子,率先转身一副风流成性的模样往主楼那边走去。
元映一头雾水地目送他远去,觉得这也是位奇人。
这个世界的人都这么会脑补吗
004试探回答可能你表现得太笨蛋了
元映哼了一声,不再理对他有所偏见的伴生系统。
除却这段插曲,元映剩下的路便十分顺利,他走进皇帝为他安排的翎潇阁,屋内没有点灯,乌黑一片,月光透过向湖那边的窗户洒了进来,朦胧照亮屋内的摆设。
元映有些夜盲,磨了半天才拨开灯盏,点亮烛芯。
烛火由小变大,烛光慢慢驱散屋内的黑暗,直至最中心的桌边,显出坐在那不知等了多久的玄衣男人,他沉默如山地盯着还在摆弄灯盏的少年,因着背光,脸上的神色看不清是难看还是面无表情,一双蓝眸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大海,死死锁住灯前的少年。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元映被神出鬼没的男人吓了一跳,差点将刚点亮的灯盏推倒在地,他有些生气地转过身瞪向坐在桌边的拓跋攸,道“进屋为什么不点灯这样很吓人的”
拓跋攸沉默,盯着并无多少心虚表情的少年,又问“刚才为什么拒绝跟他去凉州”
刚才楼孟镜不是都说了吗他最初并不是真心倾许,接少年入宫也是为了利用,就算后来真的想立他为后,也改变不了一开始的恶毒想法。
就算知道如此,也不会对他生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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