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婢女过来说晚膳已经备好, 元映“嗯”了一声,起身走到花厅, 看到右手边空空的座位,他才意识到律星洲现在还没回来。
“大人要现在上菜吗”
“再等等吧。”律星洲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拖了这么久。
元映想着自己也不饿, 便随手捡了本杂书坐到桌边,掌灯侍女贴心地将附近的灯盏移了过来,为他照亮书本上的字眼。
看了一会儿, 侍女又过来问,“城主大人要不先用膳吧, 菜凉了便不好吃了。等星洲暗卫回来, 奴婢们再做一份就是。”
元映放下书卷, 揉了揉睛明穴, “不吃了, 你们去找人问问,律星洲到底在做什么。”
他安排的不过是一个跑腿的活,这人怎么会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是。”侍女受命告退,转过身没走一会儿,外面守门的侍女跑过来兴高采烈道“回来了回来了,星洲暗卫回来了。”
元映抬头一看,佩剑而来的黑衣剑客缓步走来, 脸上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 身上还有残余的剑意杀气, 无形中压得人喘不过气。
元映皱眉,“你去做了什么到这个时辰才回来”说话间,他语气带了几分不自觉的亲昵抱怨。
律星洲走到桌前,面色不变,“做完主子吩咐的事,便回汀烟阁练了会儿剑。”
元映看他衣摆,一袭黑衣上缀了几片寒霜,正在逐渐融化,洇出几片水痕。
“今日怎么会想着穿黑衣了”
跟那夜羽一样,一个爱穿黄衣的今日穿了白衣,一个爱穿白衣晚上换了黑衣,今天是约好一起体验新风格吗
元映撑着脑袋想,如果不是因为人设,他也想换掉这嚣张明艳的大红色。
律星洲看他毫无表演痕迹仿佛自然而然的关心,原本通过练剑平静下来的心绪又乱了起来,他眸底闪过一丝痛色,嘴上还是如常般道“主子不喜欢我穿黑衣吗”
元映仔细打量他几眼,评价道“还行,偶尔穿穿还是挺新鲜的。”只是他看惯了男人皑如高山雪的冷淡模样,初看他穿得跟个黑乌鸦似的,还真有些不习惯,不由多说了句“但你还是穿白衣好看些。”
律星洲垂下眼眸,也不说自己下次改或不改,只说了句“属下知道了”。
元映没看出他的不对劲,等了男人这么久,原本不饿他也饿了,便召人过来上菜。
侍女一一放完菜碟,依照惯例问了句是否需要帮忙布菜,这事平日是被律星洲揽去的,她面上也只是走个形式,没成想她说完这句话半天,坐在旁边的律星洲却没有接话。
元映多看他几眼,觉得男人今日有些怪怪的,但也没往深里想,跟侍女说了句“本座自己来”,便让她们下去。
侍女们应了句“是”,八卦地偷偷看了几眼,然后结成队退了出去。
出殿门时她们小声交流起来,“星洲暗卫今天怎么这么沉默感觉怪怪的。”
“是呢,那脸黑的,跟衣服一样,难道是知道城主大人今天召见了泠芳院那些公子”
“不知道,咱们要再打个赌吗城主大人和星洲暗卫啥时候和好。”
“好啊好啊。”
婢女们细碎的谈话声渐渐远了,元映极佳的耳力只能听见夜风拂过风蚀山洞的呜呜怪声,衬得只有呼吸声的花厅愈发寂静。
坐在他右手边的男人仿佛将自己当成一座沉默的山,动也不动,视线放在桌子上,就是不看他旁边的红衣青年一眼,这与他平日满心满眼都是主子的模样相差太大,元映总算有所察觉,他想起刚才侍女们的话,还以为男人是在介意今天下午他见男宠的事,便随口解释了几句“下午泠芳院的人是过来自请出城,并没有发生什么。”
言下之意就是我身边还是只有你,别瞎吃醋。
垂着眼眸的男人闻言没什么反应,绕开话题道“主子不饿吗先吃饭吧。”
元映看他一直盯着桌子上的菜,迟疑了一下,“你今日就这般饿”
律星洲没说话。
元映拿起筷子,撩住袖子亲自为男人布菜,“那多吃些,今日辛苦你了。”
虽然只是让他去跑了趟腿。
元映在心底叹气,觉得自家暗卫真是不省心。去之前说自己不想离开主子,回来了又看都不看他一眼。
律星洲看着自己碗里越来越多的菜,眸色深了些“主子对其他人也像这么体贴吗”
元映以为他又突然吃醋,敷衍地应了几句“就对你如此,快吃吧。”
听了青年如此不走心的一句,律星洲抿了抿嘴唇,心下逝过一丝苦涩的了然,他执起碗筷,沉默地陪青年一起用饭。
饭后活动是去山巅赏月。
吃饱喝足的元映拉着今日特别沉默的律星洲悠哉走了一会儿消食,一抬头发现今晚的弯月分外皎洁,便飞身上到最顶上的巨石,然后冲底下的律星洲笑道“快上来,此处风景不错。”
律星洲抬头望风中衣发飞扬的月下美人,微微有些失神,可下一刻脑海里又响起今日青年带笑那句“他好像真被本座骗过了”,刚刚扑通扑通加速跳动的心脏瞬间凉了半截,说不清是爱多些,还是恨多些,他看着朝他伸来手的红衣青年,一瞬想将他拉下同坠崖底。
世间有这么多求不得,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是其中一员。眼前玩弄人心的青年可恶,可仔细计较,更可恶的是他自己,明知靠近会被烈火灼伤,仍像只飞蛾般执迷不悟地扑了过去。
元映抓住飞上来的男人,正想带他看看眼前这景,冷淡一晚的男人却一把将他抱入怀里,箍住他的双臂像是铁牢,紧得密不透风,似是要将他揉进骨血里。
“疼。”元映娇气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他虽是落雁城主,武艺高超,体质强悍,但也不是专门练体的,没有内力保护,冷不丁被人如此用力抱住,还是怪难受。
听到青年的呼痛声,律星洲下意识松了手,意识到自己如此举止时,他不由皱了眉头,低喃了句“再疼能有我心疼”
这句声音太小,没多久就散在呜呜风中,元映还在揉自己的手臂,没听清他自言自语的心声,作怪地看了男人一眼“我好心喊你上来看风景,你就这样对你主子”
律星洲偏过头避开青年的视线,说了句“属下知错。”
元映轻哼一声,牵起律星洲的手,让他指向天上的那轮残月,就在男人有些不解时,元映快速松开手,哈哈笑起来“你完了,今晚是残月,月亮婆婆会来割你耳朵”
有了记忆的律星洲也知道这则有些怪诞的坊间故事,明白青年是故意打趣自己,他顿了一瞬,说了句“主子开心就好。”
他不知道这位传言里杀人如麻、雷厉风行的落雁君在他面前是否故作天真,就算真是,他内心深处还是因刚才那般无忧笑颜塌陷一片。
世上怎会有这种事,明知前路是火坑,还是愿意跳下去。
元映不知他所想,嘴边的笑意就没降下来过,见男人终于愿意看他,便放下心来,带他看这片景色。
山下是一片灯火的落雁城,远处被风吹得圆滑的沙漠山头连成一片,仿佛那处就是尽头,再上去一些,便是墨蓝色的夜幕,几颗弱小的星子不甘地散发着自己的光亮,或黄或蓝,与洒遍人间的月光相映争辉。
“今夜月色好像特别好看。”
平日月圆时,他体内都会发热,哪有闲工夫再去赏月,再看天时,便是或昏或遮的晦月。而今日虽是残月,可月辉如银,再难看的事物在今夜也仿佛加上一层朦胧月晕,显得无暇可爱起来。
律星洲应了一声,视线从远处的景色移到在他旁边的元映身上。今日月色独好,落雁君莹润的肌肤比平日里还显得白些,发梢睫尾都落了清辉,安静赏月时的模样便勾得人移不开目光,等他转过来冲他盈盈一笑时,律星洲便感觉自己整颗心都乱了起来。
“是不是特别好看”元映语气十分自得,问的自然是他找的这处景色。
律星洲眼睛眨也不眨,像是要将眼前的美人印进心底,“好看。”
好看得他想锁起来一辈子珍藏,谁也不能抢走。
元映看他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样子,总算反应过来,刚才那句“好看”是说他好看,而不是景色好看,不由有些羞恼地抬起手遮住男人的眼睛,“不准看了”
律星洲的视线一片黑暗,眼皮触到青年温热的手心,下意识地颤了颤,隐隐涌出湿意,他伸出手抓住青年,也不拉开他遮在眼上的手,保持这个姿势道“主子,星洲求你一事。”
“嗯”元映还沉浸在羞恼当中,听男人说话就觉得身上发麻。
“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离我而去。”
元映被他这个要求弄得一头雾水,“这句话不应该我跟你说吗”
离开落雁城后,男人发生什么都不能和他分开,要一直待在他身边,不准去见琉璃阁的师父师弟们。
他想撤开遮在男人眼前的手,却被他按住,继续放在他眼上。
月夜下,一袭黑衣的男人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露出来的下巴棱角分明,山根挺直,薄唇含光,“好,那星洲当真了。”
一刻也好,一年也罢,他想如此自欺欺人地过下去。
等他,最后真的不要他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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