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晏像是坠入深渊当中,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漂浮着, 忽然，前方亮起一道微光。
他感觉自己身体被一阵清风吹了过去, 落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那是一片他从未见过的湖泊。
夜色沉沉，君晏站在湖边的凉亭里, 看向远处的浅滩上。两具身体交叠纠缠，模糊不清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我都把人支走了, 今夜不会有人来此, 还这么紧张”
“怎么不说话，不喜欢么”
“说话，喜不喜欢，到底喜不喜欢”
君晏耳根猝然红了。
他们竟然竟然在做那种事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轻轻点。”低哑的声线里欲念交织, 还带着哭腔，君晏霎时僵在原地。
那是他的声音
笼罩在夜空中的云雾恰在此时散去, 月色破云而出, 照亮了浅滩上的两个身影。
上方那人低着头, 模样看不真切。而处于下方那人一袭银发尽数散乱开，脖颈向后扬起一个脆弱的弧度，眼尾悬着一滴欲落不落的泪水，荡开一片春色。
他睁开弥蒙的双眼，正正对上了君晏的目光。
画面在此刻忽然变换。
君晏再次回过神来，已经回到了登云楼顶层。
他站在外间的屏风后, 越过屏风望去, 屋内的纱帐被放下, 影影绰绰的灯光映出床上的身影。
君晏像是被某种力道死死钉在原地，纱帐内伸出一只手，而后立刻被另一只手覆盖。
那两只手十指交扣，像是注意到有人窥视，居上位那人掀开纱帐一角，朝他偏头一笑。
那张脸是凤祁。
君晏猛地睁开眼，随后就被坐在身边的人吓了一跳。
“啊”君晏下意识往后缩了下，“你做什么”
天还没完全亮，凤祁半张脸隐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中，只能看见侧脸流畅俊朗的轮廓“叫你起床，还能做什么”
君晏抓着身上的被子不说话。
他尚未从那个古怪的梦中清醒过来，此刻看见凤祁只觉得十分怪异。
凤祁自然发现了他的古怪之处。
他好奇地俯下身，伸手去碰君晏的脸“脸色这么差，做噩梦了”
“没有”君晏偏头躲开。
凤祁狐疑地眯起眼睛，趁君晏不备，手指在他脸上飞快掐了一下。
赶在君晏发火前，凤祁起身快速道“好了，赶紧起来，一会儿赶不上早课可别怨我。”
他说完，朝君晏偏头一笑，转身下了楼。
君晏偏头看着他离开的方向，鼓噪不断的心跳才渐渐平复下来。
梦中那种暧昧绮丽的场景一直在脑中萦绕不去，君晏从未做过这种真实的梦境，真实到君晏恍惚觉得那些事情似乎真的发生过。
可他怎么会梦见那些
他这些年在灵渊海修行，虽然说不上清心寡欲，但从未想过这种事，做过这种梦。
而且，为什么偏偏是那只凤凰。
凤祁出现在他的春梦里，这一认知让君晏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他不敢再想，翻身坐起来。
随后浑身僵住。
古怪的濡湿感传来，君晏意识到什么，脸上顿时烧了起来。
他手忙脚乱施法清理了身下的一片狼藉，头也不回地逃离了登云楼。
登云楼内，凤祁站在窗边，目视着君晏快步离开，失笑“怎么慌慌张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对他做了什么”
自那日之后，君晏再不肯与凤祁同住，每晚都独自宿在藏经阁的暖阁内。
不仅如此，君晏还借着温习功课的理由，每日都直到深夜才回登云楼。凤祁作息十分规律，睡得早起得晚，如此一来恰好避开了凤祁醒着的时间。
眼见七日赌约过了大半，二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倒也不是君晏故意违背约定，而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人。
自从那日做了那场奇怪的梦之后，这几日他每晚都会做同样梦，梦中的场景各不相同，但对方都是同一个人。
这都是什么事。
君晏拍了拍滚烫的侧脸，走进课舍。
晨钟已经敲响，往日安静的课舍内此刻吵吵闹闹的。君晏抬起头，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
凤祁斜倚在他课桌旁，朝他笑得得意。
凤祁自入学到现在，来课舍上课的日子屈指可数，众人诧异又好奇，将他身边围了个水泄不通。
君晏僵在原地。
“君晏，怎么还不进去”天玑仙君的声音在君晏身后响起，君晏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道了声“抱歉”，低头走向自己的课桌。
众人接连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唯有凤祁没动。
天玑仙君看见凤祁同样先是一惊。不过到底是资历丰富的授课仙尊，他朝凤祁点点头，声音平稳“既然来了，自己找个地方坐下吧。”
天字级的道经课向来有弟子请假缺席，因此课舍内配备的桌椅不多，今日不巧，已经没了位置。
凤祁应了声，堂而皇之地在君晏身边坐下。
君晏“”
他扫了眼凤祁，后者眼底泛着笑意，还调皮地眨了眨。
君晏神情顿时变得十分一言难尽。
他屁股往旁边挪了挪，又挪了挪，将桌上的大部分区域留给了凤祁。
天玑仙君开始讲课，君晏正襟危坐，视线直直看向面前的授课仙尊，时不时低头记录，就是不看身边的人。
没安生多久，凤祁在身边轻轻戳他“喂，君晏。”
君晏不动声色往旁边挪，没理他。
“君晏，君晏。”凤祁锲而不舍地贴上来，君晏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躯紧贴上来的热度，“小龙”
君晏笔尖一抖，在纸上划出一道蜿蜒的曲线。
在梦里，这个人也这么叫他。
梦里与现在的语气完全不一样，那一声声低哑的呼唤，带着挥之不去的欲念与情愫，温柔得叫人恨不得沉溺其中。
君晏耳根发烫，恶狠狠回头“什么事”
凤祁与他对视片刻，失笑“我就是让你把书分我一半，有这么生气吗”
“”君晏没有回答，默默把书往凤祁的方向推了推。
凤祁支着下巴，注视着对方通红的耳垂，有些心痒痒。
他借看书的机会倾身过来，凑到君晏耳边轻轻问“你这几天为何躲我”
君晏浑身一震，本能要往后躲，被凤祁一把握住手腕。
“别乱动，一会儿被仙尊看见了。”凤祁好整以暇地看他，语调不紧不慢，“整整三日，每日都子时过后才回登云楼，做什么去了”
君晏“我快考试了，温习功课。”
“温习功课”凤祁随意拿过桌上的书本，扫了眼君晏在书页写下的详尽注解，“这几本要考的道经你老早以前就倒背如流了，需要温习这么久哄谁呢”
“”君晏把手抽出来，“不关你的事”
凤祁指尖还残留着对方手腕的温度，他看着君晏的侧脸，低声问“怎么这么热，生病了”
他说着就要去碰君晏的额头，却被后者躲开。
君晏脸上的热度快把自己烧熟了，咬牙道“没有，你好好上课。”
凤祁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
早课剩下的时间里，凤祁不再作妖，规规矩矩坐在君晏旁边一言不发。放课的钟声响起，君晏按了按酸胀的眉心，起身时却毫无征兆的双腿一软。
凤祁连忙将他接住。
“你到底怎么了，我送你去凝丹堂”凤祁问。
凤祁身上的气息毫无保留传来，君晏忽然有些呼吸困难。
许是这几日都没睡好，他连着好几天精神困乏，今日更是从一早醒来就头晕乏力。
凤祁还在耳旁说着什么，君晏已经听不太清了。
若非这人天天在梦中扰他好梦，他也不会这样。君晏看见他气就不打一处来，恰好凤祁伸手想试他额头的温度，君晏想也不想，一口咬了上去。
“嘶，你这人”凤祁倒吸一口凉气，正欲呵斥，却见怀中这人身体一软，倒进他的怀里。
正要离开课舍的弟子们“”
凤祁“”
君晏再醒来时，已经回了登云楼。
身下的床榻格外柔软，君晏盯着头顶上方的纱帐，好一会儿才认出自己正在何处。
身边的纱帐被人掀开一角，凤祁朝他笑了笑“醒了”
这画面与梦中的场景格外相似，君晏局促地坐起身，开口险些咬到舌头“醒、醒了是你带我来这里的”
凤祁双臂环抱身前“不是我带你回来，还有谁能进这里”
“我我怎么会”
他怎么会在课舍晕过去
君晏鲜少生病，更不用说忽然晕倒过去。况且他只是几天没睡好，怎么可能
随着意识渐渐清醒，体内的异样感也越发明显，君晏怔愣一下，耳根一点一点红起来。
他该不会是
“别害羞嘛，仙兽一族都会这样，我理解。”凤祁倚在床边，眼底揶揄的笑意几乎藏不住，“不过我想，龙太子殿下应该不愿这事闹得书院尽人皆知，我就自作主张，将殿下先带回来了。”
如此一来，他身体时不时发热，连着好几日困乏无力，还有整夜整夜的春梦都有了解释。
君晏几乎没脸见人，虚弱道“谢谢谢了。”
凤祁略微低下头，凑到他近前“你这样应该有好些时日了，没人教你要提前运功压制么你身体有异却不管不顾，白白虚耗精力，难怪会晕倒。”
他说话时，声音紧贴着耳廓传来，君晏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吐息喷洒在耳边。
就像是燎原的野火，从耳根蔓延开来，烧至四肢百骸。
凤祁似乎看出他的羞赧，眼底笑意更深，倾身上前。
君晏一点一点往后挪，直到脊背抵上床头，忍无可忍道“凤祁”
“我在。”凤祁注视着他，低声问，“君晏，你还记得方才昏睡不醒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君晏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我说什么了”
“你喊我名字。”凤祁声音放得又低又轻，“你昏迷了三个时辰，一直在喊我名字，说你难受，让我帮帮你。”
君晏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凤祁凝视着他，轻轻道“我差点就要趁人之危了。”
日暮西沉，屋内没有点灯，光线逐渐变得昏暗，可二人对视的目光却格外灼热，似乎有什么无法宣之于口的东西借着暧昧的气氛悄然破土。
君晏猝然推开凤祁“你别开玩笑了”
他完全不敢看面前的人，慌乱道“这次要多谢你，等过几日我会补上谢礼，我、我先走了。”
君晏说完就要翻身下床，可他的脚刚触及地面却是一软。
凤祁早有准备，稳稳扶住了他。
“你这模样走出去，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怎么了”凤祁道，“放心吧，我已经帮你请过假，还有你那个小伴读，也都打点好了。这几日你就留在这里修养，等养好了再出去。”
“看我做什么，我这几天回弟子峰去，不会来这里打扰你。”
凤祁指腹在君晏耳垂边轻轻捏了下，笑着道“这世上哪儿还找得到我这种正人君子，你真该好好感谢我。”
君晏听出他言下之意，体内那股燥热的感觉卷土重来。
凤祁注视着他的脸，无声地叹了口气，苦恼道“不想我趁人之危就把你的味道收一收啊”
君晏扭过头，眼眶有点发红“我我不会”
“拿你没办法。”凤祁直起身，“我先走了，这几日不会回来打扰你，有事给我传信。”
他说完，转身朝外走。
君晏忽然开口唤他“凤祁。”
凤祁脚步一顿。
“你是不是”君晏似乎十分迟疑，艰难问，“你是不是不喜欢不喜欢”
凤祁轻轻笑了一声。
他没有回头，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低哑“我要真不喜欢，至于被你逼得都要落荒而逃了吗”
君晏怔愣一下。
空气中暧昧而甜腻的气息越发浓烈，凤祁在原地站立许久，忽然大步走回床边，一把扣住了君晏的手腕。
君晏重重颤抖一下，呼吸都快停了。
凤祁眼尾微微有些发红，他注视着君晏，最终轻轻地，极为克制地在他额角吻了一下。
那触感温热而陌生，君晏怔怔地看着他“你”
“谢礼。”凤祁哑声道，“现在不占你便宜，等你身体恢复了，我再讨回来。”
随后，凤祁转身，快步离开登云楼。
几日后，演剑坪。
君晏将新学的剑术练了两遍，视线在演剑坪上扫视一圈，有些心不在焉。
那日他被带回登云楼后，自行调息度过了热潮期，凤祁也按照约定，没再去过登云楼。
可如今他热潮期已经过去了好几日，凤祁依旧不见人影。
这人一贯神龙见首不见尾，从不上课，弟子峰旁人又进不去，君晏就是有心找人也找不到。
他们已经很多天没见过面了。
君晏下意识碰了下额角的位置，那个一触即分的吻还近在眼前，仿佛能够感觉到对方萦绕不去的气息。
现在这算什么
那混蛋故意的吧。
君晏莫名有些气恼，一个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小龙，想不想切磋一下”
他回头，凤祁朝他偏头一笑。
君晏没有回答，二人彼此对视半晌，君晏冷哼道“你舍得出现了”
“自然。”凤祁手中幻化出一柄长剑，道，“我不是还要找你讨要谢礼么”
君晏终于笑了起来，他手中长剑一展，剑锋指向凤祁“那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拿。”
君晏与凤祁先前私斗被罚，书院尽人皆知。不过那场比试不在书院内，也没人敢去问他们结果，因而没人知晓二人谁胜谁负。
书院弟子更为此开设赌局，押注这两人究竟谁的修为更高。
此番二人要再次比试，众人纷纷放下武器，自发在草地上围成了个圈。
二人在草坪中央执剑而立，一道透明的屏障在二人周遭徐徐展开，化作一道光罩，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
凤祁扫了眼屏障外的弟子，笑着道“想不想再设个赌约”
君晏眯起眼睛“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凤祁语调不紧不慢“你若输了，就让我亲一口。”
君晏“我要是赢了呢”
“那你亲我一口”
“滚蛋。”
“到底愿不愿意，你要不同意，我就不打了。”
“”
“愿不愿意嘛。”
“打就打，我才不怕你”
光屏内两道身影彼此缠斗，少年眼底盛着耀眼的剑光，嘴角扬起一个浅浅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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