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旧王府里空荡荡的,年久无人打理的庭院里生了几丛野花与杂草, 鸟雀沿着屋檐飞过不曾停留片刻, 这里确实已经空置太久了。

    大门紧紧地封闭着,全然看不出有任何人出入过的迹象。

    沈宸卿站在正殿的窗边折扇轻挥,皇城以北的天空上密布着阴云, 似是有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过不了多久, 他脚下的这片土地就要真正属于他了。北狄那边形势一片顺利, 北狄王近来再次跟他联络, 待到助他夺得皇位,大盈将同北狄联手, 一同将烁国吞并。

    谋权篡位的罪名最终会由温映寒来背负,到时他会找个替身代替掉杀了沈凌渊后的她去赴死, 等尘埃落定再找个行宫别院之类的地方将温映寒囚在里面。

    再没人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而他也可以好好磨一磨她的性子,等待她的臣服。

    身后的大门缓缓被人推开, 一个身着黑衣的手下从外面走了进来。沈宸卿细长的眸子轻挑, 视线仍望在窗外也未回身,幽幽开口“如何了”

    那男子单膝跪地行了个礼, “王爷, 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处理好了, 如今她深信的只有您希望她知道的那些事。”

    沈宸卿将折扇一合轻敲了两下窗沿,“如此甚好, 那本王去瞧瞧。”

    男子起身拉开了木门, 低声道“王爷请。”

    这间屋子过去就是温映寒住过的, 如今仍旧叫她住在里面却也不担心她会触景恢复记忆。

    这次的凝忘散药量大,除非有解药,否则任何法子都是徒劳。

    隔着如薄纱般的床幔,沈宸卿看见了那个正倚靠在软垫上垂眸轻捻眉心的温映寒。大剂量的用药会导致一段时间的头痛,不过不打紧,很快便会恢复如常了。

    温映寒似是听见了床幔外的动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眸朝身侧望去。屋子里的窗户没关,风吹过薄纱泛起如波浪般地涌动,很快那薄纱便被那人攥在了手里,轻轻撩到一边。

    沈宸卿进来前特意整理了一下衣衫,他轻勾了唇角,声音温和“身体可有好些了”

    温映寒微怔了片刻,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沈宸卿知道她这是在判别他的身份,大大方方地任由她瞧着,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状态。

    许久,她朱唇轻启“你就是他们说的,救了我的人吗”

    “是,”沈宸卿温声开口,“你的马车坠落了谷底,你头部的伤就是这样来了。”

    他望上她琥珀色的眼睛,语气间满含愧疚“抱歉,是我来晚了,没能从他手中护住你。”

    温映寒垂下视线,抿唇不语。

    沈宸卿也不急,给足了她缓冲的时间。

    他将马车坠崖,说成了是沈凌渊想除掉她这个碍事的皇后,先有想将她废掉的打算,后来因着她家中掌有兵权,没能如此,于是便想出了这个法子,让她马车坠崖彻底除掉她。

    他说沈凌渊当年娶她,不过是为了争夺皇位看上了她家中的家势,如今已经登基,她家中权势过高反而开始碍眼。

    除掉温映寒并不是沈凌渊计划的全部。还有她哥哥温承修,现在已经不在这世间了。

    沈宸卿刻意叫人拿了那块玉佩给她辨认,告诉她这是温承修临死前交给他的,说是希望他能护住温映寒。这几日沈宸卿也都是在为她的事奔波,为的是避开皇帝的眼线,真正将她救下来。

    这些话他都精心准备了很久,断挑不出半点错漏出来。

    对于一个失了忆的人来说,刚刚苏醒正是一个急于获取周遭状况的阶段,他将这里安排得滴水不漏,想必温映寒现在虽然不语,但已经将他当作救命恩人来看待了。

    果然,她轻轻开口“不怪王爷”

    沈宸卿笑了,只是这笑意顷刻被他隐藏了起来。

    他低叹了口气,“寒儿,别担心。这次无论如何我不会再将你交给他了。”

    他故作忧伤,在床边寻了个位置,坐在了温映寒身旁,“可能你已经听他们说了,原本你是该嫁给我的我们情投意合,我原本已经去求了孙皇后赐婚,可他却看重了你家的权势,硬是将你娶进了王府里。”

    “嗯,我听说了。”温映寒眼睫微敛着,声音很轻,“此番还是多谢王爷相救了。”

    沈宸卿语声温柔至极“从前的遗憾我会用一辈子偿还的。”你的一辈子。

    他在心底说完了后半句,依旧用温和和善的眸光凝望着温映寒,如此的深情与温柔,就好似他们真的曾经深爱过一般。

    沈宸卿轻勾了唇,抬起手打算将温映寒垂在脸侧的碎发轻轻挽到耳后。

    温映寒余光留意到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将头朝身侧微微偏了偏。

    两人动作皆是一顿。

    温映寒垂了视线,“抱歉,我我还有些不习惯。”她语声轻缓,声音里也透着些紧张。

    沈宸卿却笑了,只当是姑娘家的羞怯,“无妨,你刚醒没多久,是我太心急了些。寒儿,你好好休息,我先不打扰你了。”

    他起身折扇一挥,细心地替她将帷幔重新拉好,大步走向门外。

    温映寒抬眸望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许久淡淡地将视线收了回来。纤细的手指轻触着腕间的金镯,桃花状的眸子微敛,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承和行宫中,沈文茵刚刚看过太后,便唤了魏恒过来。

    “太后的身子,还有多久能调养好”

    魏恒坐在圆桌边轻抿了口茶,“日吧。”

    沈文茵摇头,轻攥了手指,显得有些焦虑。

    魏恒抬起头望向她,“你们那位太后如今的身子损伤太久,这已经是最快了。殿下,欲速则不达。”

    沈文茵咬了咬唇,“道理我明白,可我这两日右眼皮总是在跳,我担心寒寒是出什么事了。”行宫地处山林环绕之地,再加上皇上和皇后已经离宫,如今这里消息闭塞得很,想打听些什么都费力。

    魏恒将茶杯放了下来,“殿下倒不必担心那位皇后,她远比殿下要精明细致得多。”

    沈文茵微微一愣。

    魏恒见状,缓缓开口解释“临离宫的时候,她特意找过我,询问了凝忘散的药性和发作后的症状,还将我这儿最后的那两枚解药给拿走了。这样细致的一个人,殿下还为她担心”

    “寒寒找你要解药”

    魏恒点头。

    沈文茵皱眉琢磨着温映寒为何这样做,想着想着,忽而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我不精明,还粗枝大叶了”

    沈宸卿彻底对温映寒放松了戒备,为了配合在她面前演好这一出戏,还特意没有拘束着她的自由,只说是不能出这座院落,免得外面有皇帝的杀手。

    温映寒几次撞见他和属下谈话部署,他也没有刻意避讳,只是事后解释说是为了温映寒的安全必要的防备。他一向巧舌如簧,将假话说得极为真切,也甚是满意温映寒如今如此乖顺的样子。

    除了不叫他碰她,好像也没什么别的不妥之处了,不过沈宸卿不急,待到尘埃落定,温映寒一辈子都只能是他的人了。

    “可否给我些纸笔”温映寒轻声开口询问。

    沈宸卿抬起头看向站在身侧人,“你要纸笔做什么”

    温映寒抿了抿唇,“忽而有些想作画了”

    沈宸卿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温和地笑了笑,“当然可以了,不过我想看着你画。”

    “好。”

    他挥挥手着人去取了笔墨和纸张来。温映寒将宣纸平铺在书案上用镇纸压好,自己研了最合适的墨,挥笔画下一副竹叶图。

    “手有些生了,王爷若是不嫌弃,便将这画拿去吧。”她抬起头望向坐在一旁从始至终打量着她的沈宸卿,捕捉到了对方眼眸中一抹没来得及掩去的玩味与占有。

    “自然不嫌弃。”沈宸卿一笑,心里想着这女人也不过如此,都没用他教已经开始学会向他示好了。

    温映寒垂了视线去拿起桌面上的画纸,手指挨到墨砚边时忽而碰到了架在那里的毛笔。

    墨汁飞溅,眼瞧着那一副刚刚作好的画作便不能要了。

    她抬眸望向沈宸卿,眸光透着些无措与慌乱。沈宸卿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的笑意更深,他站起来走到书案边,“无妨,还是好看的。”

    他也不是真的想要这副画,哄骗住这个女人罢了。温映寒却忽然按住了即将被他抽走的画纸,“这样的东西给王爷可不行,我还是重新再画一幅吧。”

    沈宸卿微微一笑,“都说了无碍的。”

    温映寒却十分坚持,“王爷可否再给我一张画纸”

    沈宸卿手掌一扬,下人即刻便去取了。

    温映寒望了望窗外,“天色有些晚了,作画需要时间,我明日拿给王爷吧”

    沈宸卿恰好也有些事得去处理了,北狄那边又传来了最新的消息,“那本王明日再过来陪你。”他招呼了一下手下的人,“让他们把这张沾了墨的替你扔了吧。”

    温映寒没有松手,“没事,我自己处理就好,想画幅一模一样的,还得用它比对着。”

    话至此处,沈宸卿也不再管了,他挥了挥手,“那你也早些休息。”

    温映寒抿唇不语,看着他带人离开了。负责取新纸张的人还没有回来,屋中夜色沉静,只有她一个人在。

    温映寒垂眸快速从刚刚的纸张上撕下了一条空白的部分。

    她抬手拿起了最细的毛笔

    温映寒事先有观察过,每日清晨会有商贩经过此地。除去得让沈凌渊知道她还活着之外,也得将北狄人与朝中势力勾结的消息尽快公之于众。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动辄便是千万人的性命。这样的事若不能被前线知晓,只怕会引发更多人的牺牲。

    更何况她知道沈宸卿在打什么主意,不只是前线,此刻她也担心沈凌渊的安危。

    温映寒根本没有失忆,一切不过是她为了应对沈宸卿所装出来的假象。离开行宫前她便有所防备,金镯里设有暗扣,解药便藏在了里面。

    服下凝忘散时,她拿衣袖做了遮掩,在众人视线看不到的地方一同将解药服了下去。药性相抵,那凝忘散根本没有发挥任何功效。

    她仍是什么都记得的。

    如今这枚金镯也没什么用处了,她那日偶然听到了沈宸卿的全部计划,深知眼下状况容不得她继续拖下去了,唯有冒险而为。

    写了字的字条折叠好绑在了金镯上,墙院虽高,但足以让她将金镯和字条一同抛掷出去。

    这镯子显眼,若是只扔字条容易被风刮走更是未必有人会捡,但是金子打造而成的东西便不同了,一定会被人发现的。

    温映寒做完一切轻舒了口气,沈宸卿对她毫无防范,甚至也不叫人盯着她,倒是便于了她今日的行事。他是谅她逃不出这座宅院的,温映寒也没想过要自己逃出去。

    她轻敛了神色正转身欲离开这里,一道男声蓦地从她身后响起“你在这里做什么”

    温映寒身子一僵,即刻辨认出了这是沈宸卿的声音。她缓缓回过了身,“屋子里有些闷,想出来透透气。”

    沈宸卿眼尾微挑,打量了一下她身旁的高墙,有了这堵墙在,也不担心她有本事逃出去,“到院中间来吧,那边空气好些。”

    温映寒点点头随着他走。

    沈宸卿垂眸望着她,忽而眸光一顿,“你手上戴着的那个镯子怎么不见了”

    温映寒指尖微不可见地轻攥了一下,她声音平缓“许是昨晚上洗漱的时候没留心,随手放在哪了吧。”

    沈宸卿摩挲着手中的折扇,“那可得好好找找。”

    “一个镯子而已,兴许哪天就冒出来了。”

    “嗯,也对,一个镯子。等过两日,本王买个新的给你。”

    一上午的风平浪静,好似这一天便会这样安然过去。温映寒并没有在庭院中过多地逗留,早早回到了屋中。

    她掐算过商贩往来的时间,那个时辰总会有人经过。沈宸卿今日似乎格外的忙碌,除了早上那一面,她过后便没再见过。

    温映寒心不在焉地轻捻着手中的毛笔,为了将戏做全,她回来后便重新画了一幅,并将有过被撕坏部分的旧纸处理掉了。

    眼下的竹叶被她深描了几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墨汁用得有些重了,却也没心思再做修改。

    “在作画呢”沈宸卿忽而走了进来。

    温映寒一怔,停下了手中的笔,“嗯,快完成了。”她关注起墨砚,将视线不着痕迹地移向了一边。

    沈宸卿踱步到她身畔低头望着书案上的杂乱,似是随口问道“怎么不见昨日那一幅”

    温映寒眸子微微敛了敛,“已经扔了,沾了墨汁不好看”

    “仅仅是因为不好看”

    温映寒神色如常,语声低缓“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

    沈宸卿折扇一收,上前走了几步,离她跟进了几分,“可本王还挺喜欢那一幅的。”

    温映寒留意到他身后的门不知何时已经被紧紧关闭了,她将桌面上的纸拿了起来,“新的已经重新画好了。”

    沈宸卿没接,眸间透着些玩味,从身后拿了另一样东西,“送你的,打开看看吧。”

    温映寒望着那个四方大小的锦盒,同样没拿手去接,“是何物”

    “说了会送个镯子给你,”他将锦盒塞入她的手中,“不打开瞧瞧吗”

    僵持了两秒,温映寒垂眸将盒子打开了,里面是一个金色的镯子。温映寒阖了阖眼眸,从他进来,她便有了这种预感。

    “不觉得眼熟吗”他将镯子从锦盒中取出,晃在温映寒眼前。沈宸卿唇边溢了抹冷笑,“本王还真是小瞧你了。”

    温映寒将盒子扔到了桌面上,她眸光清冷,“你既已经发现,何须再弄这样的把戏。”

    他眼底的阴翳几乎快要化为实质,沈宸卿步步紧逼,“说,是谁给你的解药”

    温映寒向后退了半步,脚跟受阻一回眸身后已然是书架,“我为何要告诉你”

    沈宸卿阴冷地笑了笑,“你觉得你现在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屋中没有旁的人在了,沈宸卿将下人都留在了门外,屋门虽紧闭,却不见被人从外面上锁的样子。

    温映寒攥了攥刚刚藏匿在袖间的银簪。

    沈宸卿声音低冷“说,是谁”

    温映寒在两人距离最近时将手抬了起来,沈宸卿显然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但好歹习过武,下意识地往旁边避了一下。

    银簪在他的胳膊上划出一道血痕。

    沈宸卿眼眸彻底暗了下来,他抬手紧攥住温映寒的手腕。

    剧烈的痛感瞬间袭来,疼得温映寒一阵蹙眉,她却始终没有松开攥着簪子的手指。

    再没有片刻地犹豫,她将银簪最锋利的一面朝向了自己。

    “我是不会让你利用我威胁他的。”

    砰

    紧闭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温映寒下意识地朝门口的方向一望,恰好撞进了那人深黑色的视线里。

    沈凌渊狭长的凤眸深暗,直达人们灵魂深处的寒意由脊柱向四肢漫延,让在场的每一个人本能地颤栗。

    那道熟悉而低沉的男声缓缓在温映寒地注视下响起。

    “敢动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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